在金麝岛,众妖自然是听他们极乐宫的妖王谢魇的命令,而谢魇偏偏就听钟离净的话。
片刻后,众人便回到山脚处隐没在竹林中的小院。
这小院原是安置佘长老与她的两个徒儿的,因佘长老与那些曾在她这一支族中后人没落乃至几乎灭族时视若不见的族老们向来不和,但因这段时间佘长老需要守护两位小少主,上岛以来也就回去住过几日。
西厢房青婵的药房完全倾塌,那股带毒的青烟还没散尽,好险正房这边没有受到牵连。
佘长老已将蛇尾变回双腿,抱着胳膊坐在花厅,竖瞳冷幽幽看着跪在厅中的两个徒弟。
两个刚刚百岁出头的小妖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
花厅太过安静,坐在上首的谢魇将佘长老私藏的灵酒倒入玉杯中,递给赤鳞一个眼神。
这位极乐宫与蛇妖一族的大长老负手立在两个小妖面前,面容依旧温和,却不怒自威。
“说吧,魔种究竟怎么回事?”
镜灵飘在钟离净身后,双眸正望着放在谢魇与钟离净手边的玉瓶和魔种,被封印的血傀虫与被金光封锁的魔种图腾放在一处,俨然是那魔种图腾的煞气更重,也更强大。
甚至比起原本的魔种还更纯粹了几分,也更邪性了。
就连镜灵,也不免好奇这样两个小妖是如何做到的。
而这两个小妖在其师父与族中大长老的严肃审视下,到底是做师兄的柳非率先交待了。
“回大长老,那日随大长老与圣姬去接妖王、前辈还有两位小妖王时,我与师妹便在惠元禅师的尸首上发现了这个魔种,因为我与师妹靠近,那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魔种突然从惠元禅师眉心脱出攻击我们,我看这东西觉得挺有意思,就养起来……”
青婵看他要揽罪,忙道:“不是的!是我发现那老光头尸首有异动,便趁大长老没留意过去瞧了一眼,发觉这图腾挺有意思,应当是能附生他人,比师父养的毒虫还邪门,就偷偷养了起来。后来来到这山上都是蛇的金麝岛,便捡了条花蛇种上去。”
她说着暗暗瞪了师兄一眼,颇有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豪迈,“师兄原本劝过我的,可是我想要再看看能养出来什么,没有听师兄的话。直到这两日师父回来,好几次差点发现我养在药房里的变异毒蛇,我才想着尽早解决,没想到今日会突然间失控!”
便是因为闹到了妖王面前,柳非才会先开口将责任揽在他身上,不论如何族中长辈都会护着他,没想到师妹这么老实,柳非急道:“不是的大长老,是我一直怂恿师妹……”
赤鳞还没说什么,佘长老就烦躁地打断大徒弟的话,“行了,你们两个什么德性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是知道的,没问你们就别说废话。难怪你们这几日鬼鬼祟祟的,原来是瞒着我养了这玩意,也不嫌恶心!”
青婵许是被佘长老训惯了,闻言小声反驳道:“就是种了魔种,三元才会长出三个脑袋!它原本只是一条小花蛇,还是很可爱的!”
这不知死活的小徒弟,到了这种关头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气得佘长老直咬牙,正欲责骂,赤鳞便轻咳一声开口:“那时我只一时没留意,你们就将这魔种带了回来?”
他不说也罢,他一开口,佘长老便免不得瞪他一眼,“我将他们交给大长老,大长老倒好,不仅带他们出了极乐宫,还没照看好!”
到底是族里的长辈,佘长老迁怒,赤鳞也惭愧接受,“我也有错,辜负了佘长老的期望。”
人家毕竟是极乐宫大长老,佘长老也给他几分薄面,转头质问罪魁祸首:“那之后呢?养了三个月没出事,今日为何突然失控?”
她大抵猜到谢魇和钟离净想听什么,最好还是能自己教训自家徒弟,而不是让妖王出手。
说话间,故作暴怒的佘长老悄悄往上首看了一眼,只见谢魇将她私藏多年的灵酒送到钟离净手边,眉眼含笑,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佘长老擅长酿酒,这可是上品灵液酿造出来的百花酿,正好碰上了,阿离也来尝尝?”
钟离净不怎么喝酒,起码谢魇与他相处多时,基本没见过他喝酒。这一壶百花酿灵气充裕,花香怡人,酒液净透如琥珀,的确是难得佳酿,多饮用还能洗练道躯与经脉。
谢魇已然殷勤地送到了嘴边,钟离净便也趁几人忙着审问两个小妖,就着谢魇的手微抿一口灵酒,灵酒入喉,冰蓝眼眸微微一亮,却也没有贪杯,摇头示意谢魇不喝了。
“还不错。”
谢魇看着他被酒液沾湿的绯色薄唇,琥珀竖瞳暗了暗,很是自然地喝完了杯中的酒液,便笑吟吟地看着钟离净说:“确实不错。”
钟离净面色微顿,睨了他一眼,让他老实一些。
察觉到佘长老偷看的视线,他便抬眼望过去,冰蓝眼眸不带一丝温度,颇有几分冷冽。
佘长老迅速收回视线,饶是藏了百年的佳酿被妖王拿去孝敬道侣这一行为着实是叫她痛心,可谁让妖王一来就见到了她本想带走的灵酒,眼下为了保住徒弟,她往日再是爱酒再是吝啬,也只能被迫献酒。
而这边,青婵已经一五一十地交待道:“我一开始只是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这个怪异图腾虽然在最早种到三元身上时有点不适应,几次差点没了,便试着喂了几次本源精气和师父的灵液,三元就开始变异,但之前只是多了两个脑袋,多了点灵性。”
佘长老怒目圆瞪,扣紧酒葫芦,“你偷我灵液!”
青婵缩了缩脖子,伸出一根手指说:“只是一点点啦!师父今日师父要带我们回极乐宫,我本想顺道带它回去,找片妖林放生了,没想到不小心撞松了笼子门,它就跑了!我和师兄去找它时,它突然就变得很大只,还攻击我们,还好师父来得快!”
她话题转移得快,佘长老冷哼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们早就死在那怪蛇蛇腹之中!”
柳非道:“多亏师父及时救下我们,师父太厉害了!”
青婵收到他的眼神示意,也跟着点头,“对对对!”
“对你个头!”佘长老没好气道:“都给我老实些,这可是在妖王面前!大长老,你看他们该如何处置?不如直接打入禁地算了!”
见谢魇和钟离净仍无出言之意,佘长老便将这个问题抛给大长老,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歹这两个徒弟里,一个是大长老族中后生,一个又是大长老这些年看着长大,大长老又向来是个好脾气的,断不会重罚他们。
而打入禁地的,一般是犯下重罪又不至死的妖,两个小徒弟虽说惊扰妖王,却远没有错到那个地步,她这么说无非是以退为进。
赤鳞回以苦笑,眼神示意她看向身后的谢魇,便追问青婵二人:“事情就只是这样吗?”
都说到打入禁地这地步了,两个小妖也有些害怕,低头应是,“真的是这样,没别的了!”
赤鳞便只好忽视佘长老递来的眼神,回头向谢魇禀报,“主上,您看他们该如何处置?”
谢魇眸底含着宠溺笑意,望向钟离净,仿佛要将人溺毙在温柔当中,透出几分潋滟水汽。
“阿离怎么看?”
钟离净看向他手中的空酒杯,这人还在给自己倒酒喝,本就琥珀一般的竖瞳愈发迷醉。
但他看起来还是清醒的。
钟离净便收回视线,望向跪在厅中的两个小妖,“如你们所言,这魔种自从惠元尸身上取下,再将其养活,直到种入蛇身之内,并无旁人插手,全是你二人所为,是吗?”
青婵知道他修为高深,来历不凡,闭关短短三月便一反先前虚弱状态,如今在他们面前只一眼便可震慑他们,心底是存着几分敬畏的,闻言连忙认真点头,“是这样的!”
柳非便也跟着点头,同样不安地捏紧了指尖。
见钟离净沉吟不语,镜灵飘上前来,低声请示,“主人,吾有一事想请两位小友解惑。”
钟离净缓缓点头。
镜灵便飘到两个百岁出头的小妖面前,浅色眼眸如白玉一般温和,“两位小友,你们接触且转移这魔种三月以来,这魔种由始至终都没有反抗或侵蚀你们二人之举吗?”
佘长老不免紧张起来。
青婵与柳非对了一眼,虽然镜灵不是他们极乐宫的人,但两个小妖也多少知道一点他的底细,又见在座的妖族前辈们都不曾阻止,柳非便硬着头皮说:“其实有过反抗……”
佘长老竖瞳一紧,“你们……”
赶在她骂人之前,青婵连忙解释:“不过我们没有被侵蚀!这魔种最早时太弱了,似乎有些忌惮我的本源精气,这三个月来,我还是能压制住它的,但今日便压制不住了。”
柳非有些后怕地说:“不仅如此,也许是因为师妹喂过几回本源精气,那花蛇方才追着我二人时一直都盯着师妹,约莫是想要先吞噬了师妹,用她的本源精气增强自身。”
佘长老没好气道:“我看还是将你们打入禁地好!”
青婵缩回脑袋,低头跪好。
镜灵只淡淡一笑,并未插嘴,在看向青婵时眸中闪过一道金光,掐指算了算,便回头朝钟离净点头,“这位青婵姑娘身上的本源精气确实有着疗愈与净化的奇效,似乎血脉不凡,于虚弱的邪物乃是大补。”
知道这造化镜镜灵神通广大,即便被看出徒弟的底细让佘长老不满,也只是闷哼一声。
“若没有我等护着,她这样的小东西在妖魔道早晚会被人吃了,哪里还能容她这般放肆?”
青婵鼓鼓腮帮子,没敢说话。
钟离净没将佘长老的埋怨放在心上,看着这两个小妖又问:“若这魔种原本的宿主未死,你们可有把握将它自惠元身上取出而不伤人,至少不要伤及性命,能否做到?”
柳非面露迟疑,他只是个丹修,给天才师妹打下手的那种,最多也只是会修炼一些毒术。
不曾想看着娇小柔弱的小人参青婵眼睛却猛地亮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钟离净,“活人?我不确定,不过若是方才师父没有杀死三元,我原本也想试着将那图腾取出的!”
佘长老啧了一声,“这还怪上我了?若不是你师父我,你们两个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
钟离净莞尔一笑,回头看向谢魇,“我有一件事,想托你极乐宫的人帮忙,你可答应?”
谢魇已一声不吭地连灌了三杯酒,琥珀双眸亮得惊人,闻声看向钟离净,眸中笑意依旧。
“阿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的,我怎会不答应?”
钟离净轻轻点下头,看向佘长老与她的两个徒弟。
佘长老坐不下去了,起身问:“道友这是何意?”
钟离净笑而不语,跟跪在下面的小人参青婵说:“你想一试,自然也还有机会。我们这里还有两只魔种,一只被种在血傀虫身上,一只便是自你那小花蛇身上取出的。既然你们能移植魔种,想必也能再种一次,届时,可试着从活物身上取出魔种。”
佘长老惊道:“道友!”
钟离净摇头道:“佘长老莫急,此事我自不可能只交给两个小辈,自也需你添把手的。”
他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本手册,用灵力送到佘长老面前,“这是道盟多年来对付魔种的法子,可供佘长老师徒参考,若你们能成功试验出将魔种自宿主身上取出亦或是摆脱魔种控制、便是杀死魔神也不会伤及魔种宿主的法子,我钟离净定有酬谢。”
佘长老感念他先前为自己解惑的情分,看着眼前的手册,只是苦笑,“道友,此事道盟三千年也不曾解决,我虽炼丹行医多年,天赋只是平平,两个小崽子年纪还小,这等重任你敢交给我们,我也不敢接下。”
青婵却是一脸向往地探头去看那本手册,仿佛这上面记载的根本不是骇人听闻的魔种,而是世间弥足珍贵的宝物,“若是师父不愿,我可以试试,一次不行,那我就多试一百次,一万次,最后总能做到的!”
“闭嘴!”
佘长老冷斥一声,回头看向钟离净,神色凝重。
“道友,你知此事有多艰难的。”
钟离净望向手边封存血傀虫的玉瓶,“原先妖王将血傀虫交给佘长老,本也是托佘长老钻研魔种。佘长老不必太过紧张,你的两个徒弟能养了那魔种三月也没被侵蚀,想来已是经验丰富,尤其是青婵姑娘,更是天赋异禀。只是一试,成不成无妨。”
谢魇一口饮下杯中酒液,将酒杯重重搁下,扬声笑道:“不过试试,佘长老何必推脱?便是不成,我这个妖王还能为难长老不成?”
青婵激动得想蹦起来,柳非见状赶紧把她按回去。
佘长老一边被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徒弟气得牙痒痒,再听上头妖王说的那话,轻飘飘一句话便要她应下此事,她心里更是憋屈。
谢魇说完又拿起了玉白酒壶要倒酒,钟离净一根手指按在他手背上,便让他动弹不得,湿润目光半是疑惑半是委屈地看向钟离净。
钟离净索性不看他,“佘长老,魔种的危害,想来你也有所了解,便不说妖族将来,我今日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想请你帮这个忙,无需你们拼命,只要试上一试便可。”
妖王不怎么样,找的道侣还算会说人话。佘长老动摇了下,“此事我自是能答应,可这两个小混账太鲁莽了,便无需他们插手了。”
青婵惊得瞪大眼睛,一脸被辜负的神情,“师父!”
佘长老还是那句话,“闭嘴。”
她一个眼神,大徒弟柳非赶紧把师妹再次按下去。
钟离净笑道:“佘长老,初生牛犊不怕虎,眼下的境况怕是你不愿,小辈们也不会死心。何况青婵姑娘的本源精气,似乎才是让魔种三月来都没能近身寄生他们的关键。”
看青婵仍眼巴巴看着自己,佘长老心底那口气到底是泄了,接过手册道:“那我便试一试吧,但最后若是不行,还望妖王不要再责怪他们两个今日在岛上乱来的罪过。”
青婵高兴坏了,欢呼着跳起来,直奔佘长老手里的手册,“师父!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佘长老拗不过,虎着脸地将手册塞到青婵怀里去。
钟离净摇头失笑,偏头看向谢魇,指尖点了点谢魇手背,“佘长老在问你。不管如何,看在我面子上,今日的事便不追究了吧。”
谢魇看了看他漂亮的冰蓝眼眸,果断放弃手下的酒壶,转过来牵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
“嗯,不追究。”
得他松口,佘长老才松了口气。
钟离净也暗松了一口气,任由谢魇握着自己的手把玩,起身道:“那此事便有劳佘长老了,不管成与不成,只要尽力就好。我们出来太久,也该回去看看两个小家伙了。”
镜灵没跟上,而是征询钟离净:“主人,吾看这魔种颇有意思,在我们离开之前,便让吾留下,给佘长老与两位小友帮把手吧?”
镜灵本体的伤势恢复状况,几乎是与契约的主人绑定的,否则便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疗愈,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见他对这魔种有兴趣,钟离净并未拒绝,只看向佘长老。
“可会给佘长老添麻烦?”
佘长老本就是奉命要钻研那魔种,眼下只是要多带两个徒弟,虽说对徒弟仍是有些担忧,可又多了镜灵帮忙,多少能叫她轻松些。
“怎么会?我自是欢迎的。”
忽而手心一紧,钟离净余光瞥向谢魇,见他那双琥珀竖瞳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似乎因为自己不理会他而有些不满,钟离净心头一跳,暗暗摇头,这便带着他告辞了。
“那我们先走了。”
镜灵与佘长老拱手送别。
出了院子,见谢魇心里眼里就只有钟离净,赤鳞也识趣地告辞了,钟离净目光却在赤鳞这位大长老的背影停留须臾,若有所思。
直到谢魇的手臂揽上他的腰身,谢魇的唇瓣几乎贴在他的耳畔,湿冷气息缠绕在眼尾。
“阿离看什么?”
钟离净回眸看向他,望进这双已然开始湿润的竖瞳,“大长老似是气息不稳,受伤了?”
“一点小伤罢了。”
谢魇浑然不在意,唇瓣蹭了蹭钟离净耳垂,双手在他纤细的腰身之上环紧,“阿离看我。”
钟离净失笑,“那可是你的属下,我看一眼也不行?方才去了那么久,是帮他疗伤吗?”
谢魇下巴抵在他肩上,嗓音也染上几分湿润,“只是寒毒入体,与他天生火毒不相容,需要同境界修士协助逼毒,随手帮了一把。”
钟离净不动声色地问:“极乐宫可是出事了?”
否则赤鳞堂堂极乐宫大长老,又岂会受此重伤?
谢魇摸了摸他平坦的小腹,竖瞳睁大了几分,很快又放松下来,回答越发随意,“没事,就是跟妖族的大妖切磋了一下,阿离放心好了,我的小蛇破壳后就能当上我极乐宫的小妖王,届时谁也不敢惹他们!”
钟离净看他明显是刚才有一瞬忘了两颗蛋已经出生,之后才反应过来,闻言无奈摇头。
“看来你醉得不轻。”
谢魇立时回答,“我没有!”
对他那点酒量,钟离净比他本人还清楚,见他还不认,便问:“那你摸我肚子做什么?”
谢魇眼神闪躲,“我怎么可能忘记蛋已经出生了?”
钟离净平静道:“我问了吗?”
谢魇哑然,双手环紧钟离净腰身,干脆一言不发。
钟离净顿时有些头疼,“像你这样的酒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还敢碰酒,若是今日我不在,你在你那些属下面前如何立威?”
谢魇笑了笑,看去不像醉了的模样,只是双眸望着钟离净时,水光清艳,眼底满是依赖。
“阿离在,我才尝尝。再说了,蛇不能喝酒很奇怪吗?像佘长老那样,两千年来日日醉生梦死离不开酒葫芦的的,才是少数吧?”
脑子转得还挺快,这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了。钟离净斜睨着他,没有与他说话,谢魇也没半点心虚,低头凑近钟离净温软的薄唇。
钟离净抬手捂住他的嘴,看向四周狼藉的竹林。
“还在外面。”
谢魇顺势亲了他手心一下,“那我们回去吧。”
钟离净侧首望了眼身后小院,见无人察觉,拂袖一挥,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二人面前,没等谢魇反应过来,他便带着人踏进去。
以他的修为,百里之地亦可一步踏过,但用空间之力却仍不能跨越太长距离,但只是回到岛上的寝殿足够了。下一瞬,钟离净便拉着谢魇凭空出现在寝殿门前,一左一右守在门前的金雕和百里雪见到人影当即警觉起来,见是他们才放松下来喊人。
“主人/老大……”
无需询问,钟离净就知道除了谢魇回来过,自己此前布下的结界不曾有过第二人踏足,便直接踏入殿中,“无事了,你们回吧。”
谢魇愣了愣,看向门前,抬脚跟着进去,步履从容旁若无人。门前二妖本也进不去他们布下的结界,唯有应是,各自下去修炼。
回了殿中,见到摇篮里安然吸收着灵气的两颗蛋,钟离净先掐诀散尽身上的海风与寒气才走近过去,谢魇却跟在身后一把抱住他。
“日看夜看,不会腻吗?”
钟离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灵酒气,似花香又似酒香,并不难闻,但还是没敢离摇篮太近。
“那你日日看我,可会腻?”
“这又不一样。”
谢魇拉着钟离净转过身,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眸中含笑,“阿离这么好看,怎么会腻?”
钟离净看向摇篮,“别胡闹。”
谢魇挑起眉梢,二话不说扑倒钟离净,他还记得用妖力垫在钟离净后背,没让人摔疼。
银白长发倾泻而下,铺在木地板上,让躺在地上的钟离净有过一瞬怔愣,冰蓝眼眸透出几分狐疑,“谢魇,你是真醉还是装醉?”
谢魇轻笑一声,一手撑在钟离净耳畔,俯身道:“若是真醉了才好,记得我好像也醉过几回,那时阿离都格外主动,很是可爱。”
钟离净怕惊扰了两颗蛋刚安稳下来的灵识,只低声斥道:“那是你自己的梦,给我起来。”
“梦?”
谢魇顿了顿,不以为意地倾身在钟离净脸颊落下一吻,“那只能说明,原来在那个时候我就喜欢阿离了,现在我心里也都是你。”
这话哄得……
钟离净脸上怒意淡了几分,“起来,莫再说胡话了。”
谢魇忽然撇了撇嘴,用自己微凉的脸颊蹭了蹭钟离净脸颊,小声抱怨道:“阿离对别人都好,尤其是两颗蛋,可是对我总是没有耐心,就连单独陪我一下,也不愿意吗?”
这话说得钟离净莫名其妙,他究竟什么时候对谢魇不好了?又什么时候对别人都好了?
谢魇指腹抚过他唇边,自顾自接着抱怨:“阿离闭关三个月,我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三百年,太难熬了,但知道你那时很好,我就放心了。我不会耽误阿离,只是希望阿离也能腾一点时间出来陪陪我,好吗?”
钟离净根本气不起来,按住他的手腕道:“我才出关不到两日,不都一直在你身边吗?”
谢魇似乎才回想起来,眸光一转,心虚地说:“我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点,好不好?”
钟离净扣住他手腕的手紧了紧,闭了闭眼,末了松开他的手,弹指在摇篮布下了结界。
“你可真是得寸进尺。”
话是这么说,可不再阻拦便意味着默认,看着他玉白容颜染上绯红,谢魇眨了眨眼,唇边勾起一笑,垂头在他眉心亲了亲,而后是眼尾、脸颊,最后虔诚地印上了薄唇。
“真想永远和阿离在一起不分开,只有我们两个。”
钟离净抓住他的衣襟,轻声问:“你真醉了不成?”
谢魇低声笑了笑,垂首吻向他唇角,“阿离真好。”
黏糊的话语消失在二人唇边,谢魇微眯起眼蹭了蹭钟离净温软的薄唇,没等钟离净有所反应,便打着哈欠倒在他身上,“困了……”
压得钟离净胸口一沉,怔了下,扣住谢魇后颈。
“谢魇?”
谢魇含糊应声,却是眼睛都没睁开,就这么趴在钟离净身上睡着了,可约莫是这样睡不舒服,双手摸索着将人带入怀中侧躺下来。
被迫困在他怀中的钟离净沉默须臾,冰蓝眼眸望向不远处的摇篮,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摇篮结界护得好好的,岛上除了他自己无人能破。
可这家伙却……
钟离净到底拿一条醉蛇没办法,暗叹一声,任由身后的手臂紧紧将他抱紧,冰蓝眼眸望向谢魇的脸,还是没忍住伸手掐住他脸颊。
这家伙也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妖冶又阴冷,这样的冲撞下反倒衬得他这人颇为危险。
钟离净看着看着,心底恼怒渐渐淡去,松了手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也闭了眼。
他虽然不困,可谢魇既然想要他陪着,在向魔神复仇之前,他便多陪陪谢魇这家伙吧。
或许是佘长老那壶百花酿后劲太大,丝毫不曾辜负她酿酒千年的实力,亦或是谢魇忘了用妖力驱散醉意,这一醉便是一天一夜。
而陪着他在地上躺了半日,钟离净便起来了,他得照看两颗蛋,顺手将谢魇架到了床上。
谢魇睡了一觉,别说精神好多少,反倒头疼起来了,他按住额角爬起来,倒抽一口冷气。
“嘶……”
摇篮前喂着灵力的钟离净闻声近前,垂眸看他。
“做什么?”
谢魇索性抱住钟离净腰身,将脑袋埋在他腰腹上蹭了蹭,有气无力地说:“阿离,头疼。”
钟离净回头看了眼摇篮,又看谢魇半点没有为人父亲该有的稳重模样,只能是无可奈何地伸出双手,按住他额角渡去温和灵力。
“运功散去醉意就好,你现在连这都懒得做了?”
谢魇嗓音含糊,“可是这不是有阿离你在吗?”
钟离净近来难得的好脾气经常因为这家伙的得寸进尺而消失,他松开手,推开谢魇脑袋。
“还睡?已经一天一夜了。”
谢魇本能地环紧他的后腰往他怀里蹭,结果没蹭两下就僵住,猛抬头睁大眼睛看钟离净。
“一天一夜?”
他看向半开的窗外,日头正大,与睡前似乎一样。
钟离净垂眸,“嗯。”
谢魇惊愣道:“坏事了……”
钟离净挑眉,“你有事要做?”
谢魇面色一僵,干笑一声松开人就要下床,一边问钟离净:“大长老没过来找过我吗?”
钟离净见他答非所问,反问他:“若大长老来了,我是拦着不让他进,还是叫醒你呢?”
谢魇听他语气不对,思索了下,笑着过来抱他。
“阿离怎么也会开玩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与大长老约定了这两日要出岛一趟。”
钟离净抬手抵住他额头,俨然没有要与他搂搂抱抱的意思,“那你没误事,他没来过。”
谢魇后知后觉也没收到大长老的传音催促,应当是不急的,倒是自己先说漏了嘴,再看钟离净都不让他近身了,思来想去,还是眼前人要紧,他拉下钟离净的手轻轻牵住。
“原本打算昨日就跟阿离说的,没想到喝了灵酒就睡过去了,一定是佘长老往那百花酿里放了什么东西,才让我耽误了这么久。”
钟离净淡淡一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借口,“那百花酿只是以上品灵液与几味珍品灵花酿造,对大乘期修士而言也能补充一些力量,但并不醉人,你只是酒量太差了。”
谢魇嘴硬道:“怎么会?我只是前段时间太累了!”
钟离净又回了一笑,不咸不淡,静静地看着他。
谢魇扯不下去了,捏着他的指尖低声说:“可大长老刚才拔除寒毒,因后遗症短时间内修为跌落,如今只有合体期,却有一个不得不去赴的约,也是替我这妖王受的罪。”
钟离净便不挖苦他了,“怎么回事?”他刚说完忽又打住,改口道:“不方便说就算了。”
谢魇拉住他想抽回的手,捏了捏他漂亮纤细的手指,笑道:“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已许久不曾回极乐宫,如今道盟与鬼窟又有动荡,我却依然让大长老代掌极乐宫,毫无动静,有些大妖便坐不下去了,找不到我,就对大长老出手,试图逼我出面。”
他轻嗤一声,又道:“便是我不出面,他们也会除去我留在极乐宫的眼睛,也就是大长老,架空我这个妖王。自老东西死后,百余年来,不仅是我在提升修为,那些大妖也在族中恢复元气,如今找到机会能把我弄下去,他们定不会愿意错过时机。”
钟离净问:“那你明知这是针对你设下的圈套,你还往里跳?你今日便回极乐宫了吗?”
谢魇摇头,“不回极乐宫,现在还不是我出面的时机。这次对大长老下手,想来应当是这几个大妖的一个试探,这个月十五,也就是这两天,他们会在妖市举行一场拍卖,那场拍卖上正好有大长老解决血脉火毒反噬所需要的药引,千毒磷火芝。”
钟离净道:“今日已是十四了。”
谢魇道:“是啊,大长老身负赤尾天毒蟒血脉,虽说在妖族中也算得上霸道强大的血脉,可惜他这血脉并不纯粹,所以才有反噬,需要服用毒物再淬以妖火压制。这场拍卖会摆明了是个圈套,但那些老家伙却愿意抛出他想要的千毒磷火芝作为诱饵。”
钟离净了然,“所以这次,不管这株千毒磷火芝是真是假,大长老都一定会亲自走一趟。”
谢魇道:“对啊,当年我与大长老、佘长老等人联手杀了老东西,此后又许了佘长老供奉长老与善待她族人的条件,唯独大长老,他想要的千毒磷火芝一直都没有消息。”
钟离净有些不解,“你是妖王,就这样任由那些大妖在妖市胡作非为,布局算计大长老?”
谢魇笑道:“其实老东西在妖族一手遮天时,愿归降的不愿归顺的大妖和族群基本都元气大伤,所以老东西陨落后,大家都需要时间恢复。我这个新妖王修为不高,却能杀他们不能杀的老东西,身后还有佘长老、大长老与蛇妖一族,他们只能任我继位,却也不愿承认极乐宫为妖族之首。”
“所以其实我这个极乐宫妖王只能代表我们蛇妖一族,能在妖都北蘅城占得一席之地,但其他族群我是管不了的。就算我是名义上的妖市之主,我能管的也只有极乐宫名下的那一半地盘。”谢魇自嘲一笑,眸光阴冷,“至于另一半,则分别归属于妖族八个最大势力的大妖和族群。”
钟离净拧眉,“那这次,你要对付的便是这帮大妖?”
谢魇道:“不全是,有几个大妖与他们的族群向来与世无争,应当没有插手,倒是有三家,大长老已查到他们的手已经伸到了极乐宫,也确定这次会在妖市拍卖会动手。”
钟离净仍不放心,“那这三家的大妖都是什么修为?”
谢魇想了想,语气不太确定,“百余年前,这几个老家伙就已经是大乘期,现在应当只强不弱,虽说我这妖王管不了他们,可北蘅城与妖市这么大一块肥肉,还有整个极乐宫,他们又何尝不想啃下来呢?”
钟离净眉头紧了紧,“你打算自己和大长老去?”
谢魇眨了眨眼,笑问他:“阿离不会不答应吧?”
事实上,钟离净的确不想答应,但若这事关大长老赤鳞能否压制反噬的关键,又是因为追随谢魇这个妖王才会被那几个大妖盯上。
钟离净沉吟须臾,断然道:“那我随你们去一趟。”
谢魇笑容一顿,显然有些为难,回头看向摇篮,“阿离真的要去?那两个小家伙怎么办?”
“带去。”钟离净毫不犹豫说出解决方法,轻抬下颌,冰蓝眼眸幽幽望向谢魇,“你觉得以我如今的修为,就算打不过,还逃不掉吗?”
诚然,钟离净现在的修为比他高,又有海神的传承之力作为底牌,谢魇和大长老加起来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谢魇迟疑一瞬,便笑着妥协,“我又如何拦得住阿离呢?”
钟离净哼笑一声,抽出手道:“收拾一下就走。”
谢魇不舍地看着他的手,“大长老还没来催我呢。”
钟离净瞥向紧闭的门前,“这不是就要来了吗?”
谢魇愣了下,放出神识一探,果然察觉到大长老的气息正在靠近,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阿离啊……”
钟离净问:“如何?”
谢魇摇了摇头,笑着靠近他的脸颊偷亲一口,“那行,阿离就是一家之主,我都听你的。”
钟离净对这个颇为新奇的称呼还算满意,睨他一眼,便按着他肩头将人推开,“去开门。”
“不急,大长老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走得很慢的。”
谢魇嘴上说着,垂首靠近钟离净唇边,气息纠缠,又偏偏没有靠近,若有似无地吊着胃口。
“再亲一个?”
大长老:???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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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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