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没有在屋中待太久就出来了,佘长老已经去了隔壁厢房疗伤,谢魇唤了一个老妇面貌的族中族老过来帮忙照看萧沉。镜灵和青婵对五灵涤魂丹效果颇感兴趣,一心钻研此事,钟离净让他们歇会儿都不肯,他便没有再劝,与谢魇先离开了。
出门避开众人视线后,谢魇轻轻牵住钟离净的手,“萧先生已经醒来,阿离怎么还心不在焉的?莫不是道盟又出了什么烦心事?”
钟离净抬眼看他,还没开口,谢魇就自己先老实交待,“知道萧先生或许有什么要紧事要跟阿离单独谈,我可没有偷听。不过若是什么难事,我还是希望阿离能告诉我。”
看他如此小心,钟离净不由失笑,只是开口前仍是免不得轻叹一声,“你知道我所有事情,也不差再多几件。方才萧沉告诉我,当日打伤老院长的人,并非真正的魔神。”
谢魇见他眉心笼着愁绪,诧异之余又有些担忧,牵着钟离净往海边走去,“这是何意?”
钟离净也没有着急回寝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任由谢魇牵着他漫步,岛上没有什么外人,眼下更是只有他与谢魇二人,方才萧沉所言,他便挑拣着三言两语告知了谢魇。
“那时假魔神身披黑袍忽然现身,又有宋五等玄幽古教余孽在侧,才叫人都以为他便是魔神,而且他还能与老院长斗得有来有回,最后更是重伤老院长。可老院长事后便察觉,此人修为与他相当,出手时虽有魔气,却远不如魔神那般魔气深厚。”
他抬起手掌,取出那枚鳞片。
“而这鲛人鳞片,便是老院长在与那人交手时无意夺来,那人很是清楚天道院的功法以及老院长的软肋,才叫老院长败于他手。”
银白鳞片在日光下折射出绚烂光芒,似有盈盈水汽萦绕,谢魇一眼看见,就觉得眼熟。
“这鳞片,有股蛟龙的味道……”
这人鼻子还真是灵敏。
钟离净道:“不错,是舅舅的。”
谢魇颇为吃惊,“海国大祭司?”
钟离净点头确认。
谢魇倒抽口气,明知附近无人,仍是防备地牵着钟离净到海边礁石,稍稍压低的嗓音几乎被海潮的声音遮盖,“可大祭司早已经陨落……阿离可是猜到那假魔神是谁了?”
他不怀疑钟离净会认错自己舅舅的鳞片,一来连他都能闻到那鳞片上蛟龙血脉的味道,何况海扶摇与钟离净还是亲舅甥,二来,海扶摇更是抚养钟离净长大的人,是比起父母与钟离净相依为命的至亲之人。
钟离净也不可能认错。
海浪推上沙滩,带来一阵清凉海风,钟离净捏起那枚似乎仍残存水汽的鳞片,眉心紧锁起来,“数月前你来九曜宫寻我时,我正巧在白乘风的密室里见过这枚鲛人鳞片。”
“白乘风?”
饶是谢魇再厌烦此人,明白钟离净暗指假魔神便是白乘风时,他脸上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会是他?”
钟离净缓缓摇头,将鳞片握进手心中,放眼远眺海面,轻声叹息,“我也希望不是他。”
若说先前只是暗示,眼下钟离净的语气便是明确的肯定了。可那到底是钟离净曾经敬重的义父,谢魇平日是会上眼药骂两句白乘风,在这种时候,他难得没有落井下石。
“可白乘风是道盟盟主,勾结玄幽古教余孽重伤天道院院长,他图什么?有没有可能这鳞片是魔神派人偷来的,刻意陷害他?”
他这话说的,钟离净都觉得没有道理,回头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奇怪,谢魇笑了笑,如实招来,“若那假魔神真的是白乘风,阿离定会很难过。可若不是他,我在这种时候还说他的坏话,阿离心里也不好受。”
钟离净失笑,“我难过什么……”
不过谢魇这家伙倒是挺心细的,钟离净干脆与他坦诚直言,“先前记不清可有同你说过,我们在云国时,我找的那个钟离明风其实就是白乘风。当年他与我舅舅和父亲离开云国后,曾入过天道院,若认真论起来,他可以称得上是老院长的师弟。”
谢魇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当年在天道院修习过的白乘风很清楚天道院的功法,还有萧老院长这位师兄的软肋。而他的修为与老院长,相传都是道盟数一数二的强者。”
钟离净颔首,“不错。老院长对他的了解不比我少,老院长让萧沉将这鳞片送到我手中,便是知道我能猜到假魔神的身份,他又叮嘱我莫要再回道盟与九曜宫,若连白乘风这位道盟盟主都已经成了魔神的拥趸,那么整个道盟恐怕再无安宁之所。”
谢魇也能设想到这样的道盟是极危险的,这也叫他心怀侥幸,“当真会是白乘风吗?那有没有可能,白乘风还在演戏?就像先前在古仙京时,几家老家伙联手布局那样?”
钟离净心知他若不是为了自己,不会说这么多,笑叹道:“但魔种是真的。那魔种是假魔神亲手给老院长种下的,若白乘风没有接触过魔神,他又如何会这种手段?他这样做了,便证明他与魔神关系匪浅,想来至少是与宋五、大巫祭一般地位。”
谢魇仍是感觉匪夷所思,“那他会是何时叛变的?”
钟离净若有所思,“或许是五十年前斩杀鬼窟之主后落下重伤,道途从此断绝之时,又或是三十年前白千仞与鬼窟勾结,欲用我性命换白乘风的生路后?我实在猜不透,他从未回应过我他是否被种下魔种的问题,可这些年他的变化也确实不小。”
谢魇闻言更关心白千仞那事,“白千仞想用你的命换他义父生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事情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着其他事,是有不少在古仙京与谢魇分开后遇到的事都没有与他交底,如今二人关系亲密,钟离净也无意瞒他,“先前听闻道盟要向极乐宫宣战,我从天道院出来便遇到白千仞截杀,他被抓到后跟我说的。”
“不过……”钟离净摇头道:“他一向不喜我这个大哥,就算那时知道白乘风派顾师伯前来,要牺牲他保全九曜宫的名声,他还是一心向着白乘风。只说他与魔神有桩交易,便是要我的命救白乘风,更多的便不愿告诉我了,等回到九曜宫,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早就听闻白千仞在被钟离净带回九曜宫当日,就被他义父白乘风亲手所杀的谢魇也能猜到,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谢魇跟白千仞可没有交情,谈不上为他伤怀,反倒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白千仞为了给白乘风换来生路,与魔神交易对阿离下杀手,可见魔神应是猜到阿离出身海皇宫的身份,也是真的想要阿离的命。而白千仞失手后阿离离开了九曜宫,竟意外逃过了海皇宫那一劫,之后白乘风却又扮作黑衣人,在途中截杀阿离……”
谢魇顿了顿,看向钟离净,语气有些小心,“会不会正是因为白千仞失手了,魔神直接越过白千仞,与白乘风交易?毕竟身负重伤,道途断绝的人是白乘风,不是白千仞。若能重见生机,白乘风可会心动?”
钟离净垂眸望向掌中鳞片,“你说的有道理。我怀疑在白千仞对我下手时,白乘风就猜到了这当中有魔神的手笔,可那时白乘风若要对我动手,我便不会有机会活下去。”
“在舅舅陨落前,应麟曾经给我传信,可我那时正在感悟父亲留下的符道,因此未能及时赶回,后来我回海国方知白乘风也来过。”他看向谢魇,眉头拧紧,“舅舅陨落前曾与海神交手,我怀疑白乘风是在那时与魔神碰过面,之后才对我下杀手。”
见他也在怀疑,谢魇才放心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或许白乘风最初的确是不屑与魔神为伍的,可若魔神一直蛊惑他,他又的确道途无望,难保他不会动摇,妥协魔神。”
钟离净将鳞片收入储物戒中,闻言淡淡一笑,侧身在身后的礁石坐下,却是放松下来,冰蓝眼眸望着远海,似迷茫,又似怀念。
“谢魇,你知道白乘风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吗?”
他悠哉的姿态叫谢魇挑起眉梢,确定他不是生气,便在他身侧坐下,眼神颇有些不解。
“阿离是知道我的,我曾在老妖王手底下虚与委蛇百余年,当上妖王后又一心修炼,百余年来极乐宫是与道盟有过一些摩擦,可我与白乘风从未正式碰上过,直到古仙京那回,我第一次与这位道盟盟主交上手,他的剑意春风肃杀,太难应付了。”
钟离净偏头看他,抬手覆在他手背上,眸中似有几分歉意,“那时我也不知白乘风是何时猜到你的身份的,但他在各家老前辈面前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了维护我的名声。”
他的手掌比谢魇的要小,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如玉一般漂亮,又带着叫谢魇着迷的温。谢魇反过来将他的手握进手掌里揉了揉,笑着说:“我当然知道阿离不会骗我。”
钟离净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摆弄成与他十指相扣的姿势,眸光闪烁了下,身体却往他身边靠近,微微偏头枕在了谢魇肩上,“我本以为我很了解白乘风,后来我发现我对他的了解或许只有我曾以为的十之一二。但我还记得,当年初遇他时的模样。”
谢魇垂首看他,只把自己手里牵着的手握紧了些。
“那时他又是什么模样?”
钟离净轻声道:“还记得刚离开天道院时,我曾路过奈落城,便是在奈落城外的茶寮碰见他,一身白衣,看起来如天道院的先生一般温文儒雅,待人如沐春风,却又无拘无束,洒脱自在。茶寮里那么多位子他不坐,偏要坐我对面,说与我有缘。”
谢魇腹诽这老家伙搭讪的借口老套,面上却不显,端的是正宫的大度,“阿离信他吗?”
这样拙劣的借口,钟离净自然不会轻信,他莞尔一笑,“他想让我随他修行,我当时并未理会,很快便离开奈落城。那时他倒并未纠缠不休,不过在我走出奈落城后,海国九窟而来的海妖先缠上了我,我想,应当是白相和海国那些看我这个诅咒之子不顺眼的人派来的吧。那时的我,身上仅有舅舅留给我的一些护身法器,即便拼尽全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谢魇手上顿了顿,松开钟离净的手,轻轻揽住他的腰身,好叫他在自己怀中舒坦一些。
“然后呢?”
钟离净道:“有人暗中出手,在关键时救了我。”
谢魇撇嘴,“白乘风?”
钟离净点头,“他的剑意很独特,我还没有察觉,追杀我的人便死了。可他并未现身,我只能猜测那人是他。那时我被护心鳞的煞气困扰,虽有时这股煞气能护住我,却也会伤害我身边之人。我无意再回天道院,便想去寻找父亲白玉笙的下落。”
“后来一路被人追杀,危急时总有人暗中相助。”钟离净道:“这叫我对这人越发好奇。”
若非次次相助又不愿现身,只怕白乘风不会那般轻易引起钟离净的关注。自认看穿白乘风心机的谢魇皮笑肉不笑,“他堂堂道盟盟主、九曜宫仙尊,竟有如此空闲,一路尾随又不现身,他究竟想做什么?”
钟离净道:“或许是看出我的抗拒,又或是打算暗中观察我的性情和天赋吧?我猜他来寻我是因为我与舅舅的关系,又是故人之子,可在那之前,我们应当从未见过面。”
谢魇便有些好奇,“你舅舅和父亲也算是白乘风少年时救过他的好友,哪怕后来白乘风与他们分开入了九曜宫,阿离从小到大,就一次也没有见到过白乘风到海国来吗?”
钟离净摇头,“的确没有,便是有,恐怕我也不知道。海国排外,大多排斥岸上的人族,那时舅舅又是大祭司,后来又兼任海皇,有白相那帮人盯着,他也不便与岸上来客见面,就算有联系也在私下吧。”
谢魇点点头,“那后来白乘风又为何现身了呢?”
钟离净轻叹道:“那次白乘风虽又救了我,可我也深受重伤,再一次醒来时,便身在一处寨子,应当是白乘风嘱托那寨子里的一对爷孙照顾我。而我养好伤后本该离开,因落下物件回头,正好碰到恶妖屠寨,我见寨中火光冲天,一怒便出了手。”
“恶妖?”
谢魇自己是妖,闻言小心看了钟离净一眼。钟离净看他如此,反倒好笑,“那恶妖是被道盟修士追杀至此,想吸食血气恢复伤势,但我那时见不得血,一心要杀了这恶妖救下寨中寨民,还有那对曾收留过我的爷孙,不过那时的我并非恶妖对手。”
谢魇暗松口气,又紧张地抓紧钟离净手背,“那白乘风就这么看着?他可是道盟盟主!”
钟离净听他一心为自己说话,笑容越发温和。
“他自然出手了,先前任由我与那恶妖交手,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在我答应随他修行的时候,他便现身诛灭恶妖。寨中百姓因我赶回及时并未出事,只是损毁了一些房屋和粮食,白乘风后来也复原了。”
他思索了下,又道:“我后来想过,我在寨子外便捡到落下的物件,其实应当是白乘风故意取走了引我回头的,他或许是想测试我心性如何。即便我那时没有回头,在他眼皮下,也不会容许恶妖伤人。”
亏他那时当真以为这是生死危机,强忍着杀欲与入魔前兆在那恶妖手下拼死抵抗,哪怕一身是血,也不愿退开,可他终究不是对手,在恶妖走向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寨民时,他的执拗骄傲被冷雨剿灭,唤出一路在暗中相助的那位前辈,主动低头——
出来,救下这些寨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于是一剑乘春风而来,诛杀妖孽。
光风霁月的九曜宫仙尊踏过冷雨而来,手中青伞往他这边偏移,他朝他伸出手,笑容温和。
他说,答应了,往后,你便是我白乘风的儿子了。
那些寨民如何,谢魇并不怎么担忧,他只关心他的阿离在少年时的一次重伤,“可若他有心救人,根本无需阿离求他,他偏要磨磨蹭蹭,看来也没太将那些人命放在心上。”
他再气不过,顾忌钟离净的关系也没再说下去,追问道:“那后来呢?阿离就跟他走了?”
“走了。”
钟离净语气倒是轻松,“自己答应过的事,我只能随他走。他要收我做义子,让我改姓钟离,那时我问他为何,他也不回答。但就算有他在,海国来的海妖仍在追杀我。”
少年时的钟离净其实不明白白乘风为何屡次救自己,还是在那海国来的海妖自曝身份劝他别得罪海国九窟之后,白乘风却毫不在意,抬指挥出一道剑意,将那出自海国九窟的最厉害的杀手一击灭杀了。
钟离净说来也懊恼,“后来知道他是道盟盟主、九曜宫仙尊,一抬手便能诛灭那些对于我而言极为难缠的海妖,才知白乘风并非传闻所言那般稳重,而且相当任性妄为。”
在白乘风道明身份之前,这位表里不一的白仙尊便十分自负,扬言要带钟离净去一个全天下所有修士都向往、却也大都望而不及的地方,也是比天道院还要厉害的地方。
还说做他的义子,将来会有无数人仰望钟离净。
届时钟离净会站在与天道院夫子一样的高处,让想杀他的人望而生畏,而他再也无需担忧自己会否入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钟离净就算再年少,对人族再无知,也是在天道院修习过一段时间的,自然不会被他那几句话哄骗。如今钟离净说起此事,唇边笑意也颇有几分傲气,“我自然明白白乘风不会平白无故关注我,追问之下,他才道出老院长将我嘱托给他的真相。”
不过那时候,钟离净半是被迫半是自愿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和新身份,才想起来询问这个强大而又恣意的新义父要带他去何处。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如今回想起来,钟离净竟还将白仙尊撑伞回首时那温柔的笑容记得很清楚,也记得他道出九曜宫这三个字时,含笑的语调中隐隐蕴含着几分倨傲。
“我随白乘风入九曜宫修炼心境,当真再未有过入魔迹象。有他在,我无需忧虑太多,海国也不再有海妖来追杀我。而我跟随白乘风曾几度与鬼窟、以及妖魔道一些穷凶极恶之人交手,见他救过无数人族修士,也知道他这个道盟盟主当之无愧。”
钟离净笃定道:“他虽说私下与传闻中不大一样,行事有时会过于不拘小节,但若与恶妖、邪修交手,他的剑从不留情,如遇苦难,他也会悲天悯人,大义上从未出错。”
他话音一转,语气低沉下来。
“从前我见到的白乘风便是如此,我也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不然。”
谢魇看钟离净方才的态度似乎是怀念与信任的,心底已暗暗怒骂起白乘风这个心机深沉的奸诈小人,见钟离净忽又转变态度,他心中暗喜,“阿离可是发觉了他的破绽?”
钟离净想了想,缓缓摇头,“并非破绽,只是想起,白乘风每月十五都会离开一段时间,虽说不久,但他每逢十五后心情却似乎很好。不过待我渐渐长大,他便不似我少年偶然所见时那般高兴,有时似乎在忧愁什么,有回酒后,还将我认错了。”
酒后认错人?谢魇一听这话立马紧张起来,白乘风那个老家伙不会欺负他家阿离了吧?
“他把阿离认错成谁了?”
钟离净眼神迷茫,“不知道。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在白乘风杀死鬼窟之主后,他原本身受重伤,本该好好养伤的,却不知为何,那月十五喝得酩酊大醉。我过去时,他便看着我说,你终于来见我了。”
谢魇咬了咬牙,“他如何说的?他又干了什么?”
钟离净还不至于傻到谢魇在紧张什么都不知道,又觉得他居然怀疑白乘风会对自己有不轨之举实在是荒谬,直起身白了他一眼,“白乘风当时身上有伤,又喝醉了,还能干什么?而我原本一直都在九曜宫,他很快就清醒过来,问我过来做什么。”
就算要被骂,谢魇还是不放心盯着钟离净问:“真的?阿离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漏掉什么?那时阿离年轻,怕是很多事都不懂。”
钟离净目光幽幽,“什么都没有,他看我只是义子与故人之子,我也是将他当做义父看待的。不过那时他的确有些奇怪,他往日可滴酒不沾,老院长几次传信请他过去品酒他都拒了,那夜却喝得大醉。当时看见我来时,他的眼神……也有些怪。”
谢魇当然是放心钟离净没有其他心思的,他单纯不放心白乘风那老家伙罢了,“哪里怪?”
钟离净迟疑道:“他好像……很难过,又很高兴。”
头一回见到白乘风那样狼狈的模样,钟离净也很是错愕,总感觉他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可他看去又是那样寂寥孤苦,就连眼底的喜色也是小心翼翼的,怕唐突了对方。
那时还未识得感情滋味的钟离净猜不透义父的心思,到现在一回想,他下意识看向谢魇,抬手捏起谢魇下巴。叫谢魇一头雾水,又不敢动,乖乖将自己的脸搁在他手上。
“阿离,怎么了?”
钟离净冷不丁眉心一跳,“像。”
谢魇愈发困惑,“我像谁?”
不是脸像,是他想起来之前一段时间,谢魇害怕他要断情绝欲时的模样,的确有些像。
钟离净松开他,感觉自己应该猜到了什么,心中又不可置信,“不是说你,我……我或许知道白乘风的秘密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假扮魔神重伤老院长?起码这些年来,在我眼中,他们二人偶尔私下聚会,虽然有时会争执,关系却不差。”
谢魇还想不明白钟离净为什么看着自己的脸说什么像,但能猜到是跟白乘风有关,这叫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排斥和不满,偏偏钟离净又转移了话题,叫他只能憋回去,撒娇一般主动抱住钟离净,语调拉长。
“我们都不是白乘风,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做了什么,老院长和阿离是可以确定的。既然老院长让萧先生带话给阿离,叮嘱你不要回去,就说明白乘风身边极危险,还不知今后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不如就听老院长的,先静观其变?”
钟离净眉头紧锁,总感觉虽然猜到了什么,还不如不去猜,心情莫名有些复杂,“萧沉也是这个意思,老院长应当是猜到了什么,知道我如今回去无益。而且老院长开启护院大阵封锁天道院,我想,他也有避祸之意,说不定眼下的困局只是开始。”
谢魇见他也附和了自己的意思,期待地看着他。
“那阿离有什么想法?”
钟离净说不好什么想法,“我如今修为还不够,你和两颗蛋现在这样我也放心不下……”
他忽然停下来,冰蓝双眸稍稍睁大,似是诧异,谢魇顺着他视线看去,正瞧见日落之景。
金灿灿的霞光映在海上,日落之景绚烂如梦幻。
谢魇不由感慨,“倒是许久没有同阿离这样看日落了,难得今日空闲,阿离这是怎么了?”
钟离净拨开他的手起身,神色怪异,“别看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不看了?
谢魇懵了,“怎么了?”
钟离净看他还没回神,深吸口气提醒他:“今日一整日没回去,你忘了两颗蛋还在等着?”
谢魇先是一愣,一个激灵回神,忙跟着起身。
“应该……没什么事?”
看钟离净这么紧张,谢魇反应过来,安抚道:“金雕和百里雪可都没有给我们传音啊。”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有些不满,“可他们会饿。”
谢魇沉默了下。
蛋,会饿?
好吧,两颗蛋的确每日都需要双亲的力量喂养……
见钟离净的眼神隐隐有些恼火,似乎是在气自己居然这么不关心两颗蛋,谢魇摸了摸鼻子,赶紧装出慌忙神情,即刻召出妖剑。
“那什么,我们这就回去!”
眼下已是暮色,钟离净担忧两颗蛋,这便没有跟谢魇计较,二人匆匆忙忙御剑赶回去。
待金雕和百里雪察觉二人回来时,只见到二人步入殿门的残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还好早上谢魇喂的妖力足够,这蚌壳摇篮里又有灵泉水在,两颗蛋再是需要双亲力量安抚,这一个白日也没有饿到哪里去,灵识如旧每日都有稳固增长,双亲一靠近,两个小家伙的灵识便缠到了二人手上。
谢魇为表诚心,主动给两颗蛋浇灌妖力,一边偷偷打量钟离净,只见他守在摇篮边,冰蓝双眸望着摇篮里的两颗蛋,方才紧绷了一路的脸色总算放松下来,眸光极温柔。
有时是真羡慕两颗蛋……
谢魇很快收回视线,垂眸望向两颗蛋,心中庆幸,还好两颗蛋还没破壳,一顿喂迟了也不会哭闹,更不会告状。何况若是没有两颗蛋,他可没机会见到这么温柔的阿离。
钟离净五感敏锐,自能看到谢魇的小动作,抬眸望着他,忽而一扫心口沉闷,豁然开朗。
“小的时候,白乘风曾经说过,我的性子太过刚硬要强,这样不好,过刚易折,若遇上难缠之人,早晚是要吃亏的,他还劝我平日说话做事应当委婉一些,给人留几分薄面。倘若遇到琢磨不透之事或是对手,不要冲动,先看,看清楚了再出手。”
当然,白乘风还有一句后话,找准机会,一剑击杀。
谢魇不太高兴他提起白乘风,不过这话他只能说赞同一半,“但有些时候,我觉得阿离这样的性情行事会很痛快,起码自己不憋屈,白乘风那样道貌岸然的我才看不惯。”
钟离净听他又在骂白乘风,笑着摇头,“你方才问我有什么想法,我想好了。虽说猜不透白乘风想做什么,但我想,下月初五他赴鬼窟一战,应当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他看着谢魇,双眸很是认真,“谢魇,下月初五,我会去鬼窟观战,亲眼看看道盟不惜背弃天道院所换来与魔神的这一场正魔大战,也亲眼看看白乘风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并非是在征询谢魇,而是告知他自己的决定。
谢魇很清楚这一点,虽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决定,他撤去给两颗蛋浇灌的妖力,轻轻牵起钟离净的手,笑叹道:“早知道阿离要去的,我也会陪你去。”
钟离净早前没有说,一是因为萧沉身上魔种的状况不稳,需要他留下坐镇,二是自己也还在犹豫何时出发,但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打算去鬼窟看看的。谢魇连半句阻拦也没有,他是有些惊愕的,可望进那双温柔含笑的竖瞳,相视一眼,无需再多说什么,他就默契地看懂了谢魇的心意。
谢魇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危险,他早已决定要同去。
意识到先前的犹豫似乎有些多余,钟离净弯唇轻笑。
“好,到时一起走。”
捉虫[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