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执法堂后,外面还有一些人没走,比如那几位太上长老和那位范长老,还有顾剑声、顾行远师兄弟。钟离净淡淡瞥过几位太上长老,便大步离去,气得那位范长老脸色越发难看,碍于师父不发话,也不敢近前斥责,唯有顾行远追了过去。
“净儿!”
钟离净放缓脚步等他追上,冷冽眼底有些无奈。
“师叔有话想问?”
“我想问的话可多了。”
顾行远闷闷说着,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范长老他们几人和他师兄顾剑声正走进执法堂,他不着痕迹皱了下眉,便快步跟上钟离净往外走去,脸上有些颓丧,“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真的要做宫主了吗?”
他很清楚他师父顾云,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否决,之后又任由钟离净离开,便是默许了。
“是。”
钟离净笑着应下,无意隐瞒他,还作势打量他,“师叔若有意,待我退位后,传位给你如何?”
顾行远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可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才不想坐那个位子!”他缓了缓神,不解地看着钟离净,“你从前对这个位子根本无意,为何会想做宫主?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觉得那个位子是牢笼。”
可他偏要自己钻进牢笼……
顾行远真的想不通,“你本该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的。”
钟离净坦诚道:“时势所趋,我如今必须要成为九曜宫宫主,接下来才能办我要办的事。”
顾行远看他眼神越发担忧,“你是说,对付魔神吗?”
钟离净笑而不语。
顾行远捏紧拳头,神色沉重,“可这些本不该由你来承担,身为师叔,我该护着你才是。”
“师叔已经护我多回了,而这些,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钟离净道:“谁也拦不住我。”
顾行远松开拳头,颓然叹气,“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但不管是你,还是师父、师兄,我相信你们做的事都是对的,可四师兄……若将他的罪行公布道盟,今后他就再不能回头了,净儿,你是他的义子,此事当真再无转圜余地了吗?”
钟离净垂眸轻叹,“师叔,是他先作出了选择。”
而白乘风的选择,便是背弃道盟、背弃九曜宫。
顾行远哑然垂头,“是啊,我不该问你这些的,我只是不敢想四师兄为何要背弃九曜宫,他难道对我们还不放心,怕我们会害他吗?可事已至此,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决断是对的,为九曜宫颜面隐瞒真相,他日四师兄回来,九曜宫便会落入险境。”
钟离净抬眼看他,眸中含笑,“所以我一直认为,将九曜宫传给师叔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行远苦笑道:“你别这么看我,总感觉你看我那眼神不像我是你师叔,而是你是我师叔一样!好了,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我师父若是没有异议,那我也会帮你到底。”
他拍了拍钟离净肩头,像是下定了决心,冷不丁面色僵了僵,又沮丧地松开手耷拉下脑袋,“我又忘了,你现在修为在我之上,又手握老祖的神剑,我根本就毫无用处!”
钟离净失笑道:“怎么会?师叔的用处可多了,之后我的继任大典,应当需要师叔帮忙。”
顾行远勉强重振精神,拍着胸口保证道:“行,要是师父没意见的话,我保证给你办妥了!”
钟离净笑着点了点头,便与顾行远分开,径自回了院中,步入院门结界,眉眼间那几分冷意才散了。只是走到楼前时忽又停顿脚步,谢魇神识也察觉到什么,出声提醒。
“楼里有生人气息。”
“别急。”
对谢魇来说是生人气息,对钟离净而言却不是。听见楼里鹿灵羽半哄半骗地喊着另一个人小师叔,钟离净摇头一笑,走进楼中。
白三长老最先发现,回头看见他,便朝鹿灵羽示意一眼,颔首喊人,“钟离圣君回来了。”
钟离净看向迎向自己的鹿灵羽和他身边的短发少年,与鹿灵羽溢于言表仿佛被解救的喜悦相似,沈星渊挣脱鹿灵羽的手走到钟离净面前,依旧懵懂的双眸认真地看着他。
“哥哥!”
沈星渊还跟从前一样,懵懵懂懂的,根本就不知道方才在执法堂有人想将他赶出九曜宫。
钟离净看着二人,缓缓点头,指尖轻点沈星渊额角。
“又偷跑出来?你的侍从呢?”
他院中有法阵,不是他允许的人很难混进院里,而且楼中也只多了沈星渊一人的气息。
沈星渊亮晶晶的双眸望着他,与面对外人时绷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同,语气亲昵而又信赖,“三哥不在,小渊来找大哥玩!”
他跟沈阙是同族,有血脉关系,于是沈阙也是除了白乘风和钟离净之外,沈星渊最亲近的人。这么多年来,着是沈阙在照看沈星渊,只不过沈星渊身边自也有白乘风安排的侍从照顾,用不着沈阙事事过问。
方才还在执法堂见过沈阙的钟离净眼底闪过一丝暗色,鹿灵羽便跑过来抱住他的右臂。
“师父,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九曜宫怪怪的,顾五长老说你在参悟剑气,是真的吗?”
鹿灵羽显然不信这话,“师父又不是剑修,而且前几日九曜宫出现那道剑气也太强了,整个九曜宫都被惊动了,师父,你没事吧?”
钟离净许多事不方便告诉鹿灵羽,揉了揉他发顶道:“没事,有事也解决了,过段时间我会继任九曜宫宫主,看来你还没有突破。”
他这个修为,一眼就能看穿鹿灵羽还没能破境。
鹿灵羽心虚干笑,“我有在好好修炼的……师父怎么会成为九曜宫宫主,那白盟主……”
他没敢多问,看钟离净的眼暗藏担忧,羽族消息灵通,九曜宫发生了什么事白三长老也打听到一些,他向来聪慧,也猜到了什么。
钟离净静静看向沈星渊,鹿灵羽反应过来似乎不该在沈星渊面前提及白乘风,便改口道:“四师叔刚才找过来找师父,我说师父不在,他也不说话,就在这里一直等着。”
沈星渊漆黑双眸看着二人,明显是听见了白盟主这三字,歪了歪头,又看钟离净,“义父?”
鹿灵羽心知闯祸,低头吐了吐舌头,他不是故意的……
钟离净没说什么,叮嘱鹿灵羽道:“你和白长老先回去修炼吧,我陪老四等来接他的人。”
鹿灵羽乖乖点头,师父平安回来,还成为新任九曜宫宫主,足以证明这九曜宫再无威胁师父之人,他叫上白三长老上楼回了房间。
沈星渊怕生,他跟鹿灵羽谈不上多熟,鹿灵羽二人一走,他果然放松下来,伸出手指戳钟离净手腕上的银蛇手镯,“哥哥,妖。”
这话一出,藏身银蛇镯中的谢魇分身便是一惊,跟钟离净传音问:“他不会发现我了吧?”
还真有可能。
之前谢魇来九曜宫带钟离净走时就是先被沈星渊发现了,眼看沈星渊要碰到银蛇镯,钟离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没事,不用管。”
沈星渊哦了一声便缩回手,表面乖巧得很,可眼神仍不住往银蛇镯上飘,“上次那个。”
谢魇啧了一声,“真认出来了,这个小狗鼻子。”
钟离净点了点银蛇镯脑袋,示意谢魇少说两句,便问沈星渊:“你留下来还是去找沈阙?”
沈星渊虽只是小孩心智,也不蠢,说好来找他玩,第一时间便选择留下,“我跟着哥哥!”
想来现在沈阙也没心思照看一个族弟,钟离净无奈道:“那你先在我这里待几日吧,把你那两个护卫都叫过来,免得他们到处找你。”
他也不指望沈星渊自个跟人传信,找出传信玉简给顾行远传信,让他去通知人。沈星渊就站在一边看着,钟离净上楼,他也跟着上楼,看他如此听话,谢魇都有些诧异。
“他一直都这么听阿离的话吗?”
钟离净偏头看了眼身后的白发少年,哼笑一声,推开顶楼房门让他进去才回答谢魇的话,“还好,他不闹事,但疯起来也没人管得住,往日有白乘风看着还好,日后……”
日后可就说不定了。
谢魇也想到这一重,没再多问。
沈星渊俨然不是头回来钟离净这里,一进门就很是熟练走到竹梯前,盯着灵泉里的鳐鱼。
钟离净出言提醒他,“在这里老实待着,不许乱吃东西,我得调息一番,没空陪你玩。”
沈星渊回过头看他,见他在蒲团上打坐,也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
“义父呢?”
钟离净这几日也算是闭了一个小关出来,吸收那一缕仙气提升了修为,还需要时间稳固境界,实在没心情哄跟他要爹的沈星渊。
“不在。”
沈星渊闷闷道:“义父走了。”
钟离净不免多看他一眼,“谁告诉你的?沈阙?”
沈星渊揪着手指,神色低落,“义父说他走了,让小渊跟着大哥,大哥去哪小渊去哪儿。”
听到这话,钟离净哪儿还有什么心思调息,神色一紧,凝望沈星渊,“他什么时候说的?”
沈星渊皱了皱鼻子,说话跟小孩告状似的,“昨晚睡着的时候,义父不带小渊走,义父坏。”
听他如此抱怨,谢魇语调除了惊愕之余还有几分狐疑,“睡着的时候?他不会人做梦的吧?”
钟离净却不认为沈星渊是在做梦。沈星渊与他们修炼道法不同,他打心底里就是个小孩,白日要吃喝玩乐、晚上要睡觉。沈星渊休息时身体会自行修炼,但若是在他睡着时靠近他,他也是很容易被惊醒的。
若那时惊扰他的人并非他熟识信任之人,他便会出手,而白乘风恰好就是他信任之人。
白乘风逃走的时机,也是昨夜。
钟离净抓住沈星渊的手问:“他昨晚逃出寒狱后去找过你是不是?那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沈星渊半点没被吓着,还开心地拉住他的手,漆黑双眸满是天真,“义父说,听哥哥话,以后会回来看小渊的。哥哥,义父去哪里了?义父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义父了。”
钟离净也不知道白乘风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他猜得到白乘风去了哪里,想来白乘风能跟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应当不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失望地摇头,“罢了,他该回来自然会回来,以后让五师叔来照顾你。”
“五师叔笨笨的。”沈星渊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眼睛忽又亮起来,松开钟离净,在储物戒里找出一枚玉简,献宝似的塞到钟离净手里,“义父说给哥哥!哥哥,给!”
手中玉简透着一缕源自海国的气息,叫钟离净不由一愣,这不是他第一次潜入沧溟院的密室时发现的那枚玉简吗?之前他几次想让白乘风取出来,白乘风都说收起来了……
没想到白乘风离开前,居然让沈星渊转交给自己?
谢魇看出钟离净反应不对,出声问:“阿离怎么了?白乘风这块玉简可是有什么问题?”
钟离净回过神来,垂眸端详手中玉简,神色仍有些复杂,传音回道:“没有,这是我之前在密室见到的玉简,白乘风说过,这玉简是舅舅临终前留给给他的话,没想到……”
谢魇也很意外,“这就是阿离之前问他要的玉简?”
沈星渊凑近过来看钟离净的脸,稚气的眉眼满是好奇,指了指钟离净又指了指银蛇镯。
“哥哥,悄悄话?”
谢魇沉默一瞬,“这小狗鼻子,耳朵也挺敏锐的。”
钟离净没再回应他,只盯着沈星渊的眼睛问:“义父给你玉简的时候,可还说过什么话?”
沈星渊挠挠脸颊,将他攥着玉简的手往他怀里推。
“哥哥看。”
谢魇笑道:“看来他八成是忘了,才如此心虚。”
钟离净又问:“昨夜他来找你时,可有被其他人看到?”
沈星渊这回很快便摇头,按着眉头气闷道:“义父说不让别人知道,按我这里我就睡着了。”
钟离净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没跟老三说吧?”
沈星渊叹了口气,神色恹恹道:“三哥好久不来了,小玉来看我,说,三哥要忙好多事情。”
“小玉?”
钟离净倒不知道他身边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叫小玉的人,分明两个侍从一男一女都姓白,曾经被白乘风所救,最是忠诚白乘风。
但说起此人,沈星渊眼睛就亮晶晶的,似乎是很喜欢,“小玉好!陪我玩,给我好吃的!三哥不好!三哥说小玉笨,说我也笨……”
钟离净想起来了,“是沈阙身边那个玉家小子。”
沈星渊不知道什么玉家,迷茫又期待地看着他。钟离净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捏着手中玉简思索了下,有些头疼地在储物戒中取出一把九连环塞到沈星渊手里,“玩去吧,不要乱跑,饿了就下楼找你的侍从。”
沈星渊也好哄,一把九连环就吸引了他的心神,拿上玩具回到竹梯上蹲坐下来,一边看鱼一边玩手里的玩具,也不会嫌无聊。
钟离净看他这样,按了按额角,暗叹一声,跟谢魇传音道:“白乘风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谢魇其实是有些好奇钟离净储物戒里怎么会有小孩玩具的,话到嘴边,变作了一声温柔轻笑,“阿离若烦了,让我来看着他也行。我看阿离这个幼弟还行,天真纯质,对阿离也好,就当是提前学习一下照看小孩,等以后两颗蛋破壳也有点经验。”
钟离净没好气道:“你不会想跟他玩的,老四就只喜欢玩捉迷藏这一个游戏,躲起来你可找不到他,何况你们上回交过手,你觉得你现在这具分身能有把握打得过他吗?”
谢魇想想也是,“那算了。不过他待在这里会不会影响阿离修炼?他似乎也是半步大乘?”
“这倒无碍,老四还算听话,不会主动捣乱。”钟离净看着沈星渊天真的模样,倒琢磨起了另一件事,“回头找个机会让他修炼剑经。”
谢魇有些吃惊,“他?能行吗?”
钟离净眸光认真,“若我不在,他身负妖族血脉,在九曜宫只怕会被排斥,就算有沈阙在,沈阙自身也难保,更别提护着他。白乘风走了,我得设法让老四名正言顺留在九曜宫才行,还要让那些长老求他留下,自愿保住他,但这需要付出代价。”
谢魇迟疑道:“阿离想让他成为九曜宫最锋利的剑?其实阿离若担心,可以送他去岛上的。”
钟离净缓缓摇头,“不行,他是心智受损,但并非无可救药,他的机缘该在道盟,究竟何时来谁也不清楚,留在九曜宫是他如今最好的选择,否则……他怕是永远长不大。”
谢魇冷不丁笑起来,“都说长兄如父,阿离今日筹谋许多,对义弟也的确是尽心尽责了。”
钟离净岂能听不出来他在调笑自己,摇摇头懒得理他,便拿起手中玉简,面色冷淡下来。
可他并没有查看玉简内容,很快留将其收入储物戒。
谢魇不解,“阿离不看吗?”
钟离净道:“白乘风已经做出选择,下次再见,我们便会是仇敌,再看什么也没意义了。更何况,他能让我看到的,不过都是他想要我看到的罢了,我不想再被蒙骗了。”
谢魇顿了顿,嗓音越发温柔了,“那便不看了,阿离安心调息吧,我帮你看着你义弟。”
钟离净神色缓了缓,轻轻点头,便闭目打坐调息。
沈星渊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见他周身神力流转,漆黑眼底有些好奇,目光很快又警觉地落到钟离净手腕那只紫晶蛇瞳闪烁过暗光的银蛇镯,便低头继续玩玩具。
对义父和哥哥不希望他知道的事,他从来不多问。
晚些时候,顾行远传音过来,让钟离净放沈星渊那两个都有合体期的护卫进来,两人不敢上楼,在楼外廊下打坐,等待小主人下楼。
入夜时分,钟离净的房门被鹿灵羽敲响了。沈星渊蜷缩在竹梯下睡着了,手里还抱着那把九连环,谢魇叫醒钟离净,便听见外面鹿灵羽说:“师父,三师叔在院外求见。”
谢魇一听那声三师叔就猜到是谁了,“那个沈阙?”
钟离净缓缓点头,想到今日在执法堂见到沈阙时的境况,撤去神力起身,“我去看看吧。”
他让鹿灵羽去请人,回头看了一眼,抬手用神力将摇椅上的大氅盖在沈星渊身上才下楼。
鹿灵羽素来机灵,对九曜宫几个自己勉强能称师叔的人态度都不同,对白千仞他是能避则避,对沈星渊倒是好奇心更多,而对沈阙,他向来敬而远之,他见钟离净下来,立马溜到师父身后,半点不想近前。
说起沈阙此人,他对谁都很温和,堪称如沐春风,可惜有白乘风那一缕春风在前,又有三个厉害的义兄弟,他名声向来不显,但往日帮白乘风处理事务最多的还是他。
谢魇也听说过这位九曜宫圣君,沈阙修炼九曜宫剑道,在年轻一代中其实也有些名气,比起九曜宫圣君,更多人唤他灵虚剑主。
“阿离这两个弟弟都找来了,老四也就算了,这位又是怎么回事?今日在执法堂时我看他的态度就怪怪的,他似乎不想让阿离当宫主……阿离,你往日与他关系怎么样?”
“不远不近。”
钟离净走下最后一个楼梯,随口回应了谢魇,见沈阙起身走来要行礼,他开门见山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应当了解我,今日在执法堂你想做什么,我不是不知道。”
沈阙脸上温和笑容僵了僵,偏头看向身后那玉姓青年,又看向一旁的鹿灵羽和白三长老,“大哥,今日之事,你知小弟也有许多难处,有些话不便外传,能否移步一叙?”
九曜宫这位灵虚剑主向来温和体面,今日难得在钟离净面前露出哀求姿态,钟离净脸上冷淡到底敛去几分,给他这个薄面往楼外走去。沈阙暗松口气,抬手示意身后青年与鹿灵羽二人留在楼中便跟出去。
钟离净走出门槛时,回头正好抓到那青年在偷看,似乎有些担忧、有些胆怯,被他察觉后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马缩回龟壳。
虽说是同父同母,玉家这小子待遇跟玉无瑕、玉清摇这两位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的天心宫宫主截然不同,连性情也完全不同,唯唯诺诺的。钟离净摇摇头,走向院中。
走到锦鲤灵池前,钟离净便止步,沈阙很快跟出来,抬手布下结界才朝钟离净躬身行礼。
“大哥,我知错了。”
钟离净背对着他望着池中锦鲤,语气有些幽冷。
“错?”
只一个字,便叫沈阙卸下往日温和面具,他微微垂眸,露出可怜姿态,“今日在执法堂,众长老商议如何决断义父叛道逃走一事时,顾师叔祖曾问过小弟意见,但小弟不敢妄言,便让顾师叔祖全盘做主,未曾出言为义父争取过半句,此为一错。”
楼前廊下一直备着鱼粮,钟离净抬了抬手指,灵力便卷起一簇鱼粮撒入池中,引得几位灵鲤争先恐后涌到池边,争抢几口吃食。
沈阙等不到回应,脊背又低了几分,“后来大哥过来,说要将义父叛道入魔一事公布道盟,小弟其实有些吓到,大哥突然又说要做宫主,引得范长老震怒,小弟便有些担忧,这才出言想劝大哥冷静一些……”
他抬眼看向池边那一身缥缈白衣的背影,对方始终不为自己所动,他闭了闭眼,接着说道:“但小弟实则是对宫主之位存有私心,才会想劝阻大哥成为宫主,此为二错。”
钟离净这才回身望向他,冷冽黑眸中没半分怒意,也没有半点在意,“那你今夜来做什么?”
沈阙垂头道:“方才顾师叔祖下令,半月之后,便是大哥的继任大典。大哥终究是我的义兄,大哥成为宫主对我有利无害,但若让范长老或其他人成为九曜宫下任宫主,小弟和四弟只怕都要被逐出九曜宫。所以,小弟是来认错的,也想帮大哥。”
钟离净问:“那你想如何?”
沈阙抬头望向他,面色认真道:“我愿为大哥所用。”
钟离净笑问:“你来投诚?”
沈阙俊雅面容上有过一瞬不自在,慢慢点下头,“义父走后,在九曜宫、在道盟,我们都只能靠自己了,我会尽全力辅佐大哥的。”
钟离净低声笑起来,肩头轻颤,听不出什么意味,沈阙的脸色却一点点变得愈发僵硬。
“大哥,你……”
钟离净抬手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说了,沈阙,你该明白的,等我和顾云都不在了,你想如何争九曜宫宫主之位,都没人管,只要你能照看好老四。但唯独现在不行。”
沈阙怔了下,“小弟知……”
“不必跟我说什么知错,你想争什么,我知道,白乘风也知道,顾云他们都知道。”钟离净神色淡淡,甚至有些疲惫,“今日之事,你不必再多说了,你日后老实些,等熬过这次道盟和九曜宫的劫难,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管,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阙神色变了变,索性站直起来,直视钟离净,眼底露出几分疑惑,还有几分防备之色。
“大哥要我做什么?”
钟离净沉声道:“不管日后九曜宫发生什么事,照看好老四,你应当很清楚的,他不仅是你血脉相连的族弟,也是你最大的机缘,他好,你才能顺利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沈阙眸底似有几分不甘,可在钟离净冷厉双眸注视下,他最终还是低下头,“我记住了。”
钟离净看得出他不是真心愿意的,但他也没得选。钟离净承认自己偏心老四更多,他抬眼望向楼中,眸光落到那个正被鹿灵羽拉着攀谈的玉家青年,前者故作天真,后者是真懵懂,钟离净便又多说了两句话。
“老四这几日暂时待在我这边,你走吧。至于那小子,他背后不是玉家,玉家也不会为你所用,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会让顾云准许你修炼剑经,你日后好自为之。”
提及玉家,沈阙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但说到剑经,他又面露喜色,再次向钟离净拱手行礼时神色多了几分真诚,“多谢大哥!”
钟离净言尽于此,转身回楼。
鹿灵羽这才松开青年,笑嘻嘻凑过来喊师父,钟离净吩咐道:“给你小师叔找些吃的来。”
鹿灵羽脆声应好,见沈阙过来带上那青年要走,顺道笑着将人送出门。等到钟离净上楼,谢魇才找到出声机会,“我算是知道阿离为何对沈星渊更好了,因为比起其他几个弟弟,这个小狗鼻子真是太乖了。”
钟离净没什么评价他们的心思,边走边回道:“白乘风既然收他们做义子,我总要看着些的,何况老三原本不弱,只可惜有珠玉在前,他往后安分些,剑道造诣不会小。”
谢魇便道:“我觉得他既不如沈星渊真诚,又不如白千仞那样狠毒爽利,不过天赋也确实不差。他既然主动来向阿离投诚,又还没干什么,也无伤大雅,倒是阿离方才特意提到那个小子,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旁人的事,钟离净不大想说,只回了他两个字。
“你猜?”
谢魇更好奇了,“他是玉家人?跟天心宫有关?”
钟离净只道:“要是有缘的话,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猜着天黑了,沈星渊八成要被饿醒了,推门进去果然见沈星渊拢着大氅坐起来揉眼睛。
一见他回来,沈星渊就笑着跑过来,完全忘了钟离净说过让他饿了自己下楼找人的话。
“哥哥,饿!”
谢魇笑叹道:“这么一看,还是小狗鼻子更讨喜些。”
沈星渊的护卫照看他多年,深知他的生活习惯,鹿灵羽出门一会儿就拿到了吃的上楼来,沈星渊坐在旁边吃着他的药膳不吱声了。
鹿灵羽托着腮帮子看他,一边跟钟离净说起自己刚才打听来的事情,“那个玉无双说,三师叔来之前碰到过范长老,被嘲讽了一顿,才知道半月后就是师父的继任大典。”
钟离净道:“我现在也知道了。”
他也是才知道,顾云这么快就决定好日子了,半月时间,足够将那些道盟的老家伙赶来了。
他话音刚落,顾行远就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你们消息这么快?师父不是先让我来通知净儿吗?是谁的耳报神跑得比我还要快?”
鹿灵羽站起身来,笑眯眯应道:“还不是那范长老?三师叔听闻后立马就来找师父了。”
顾行远闻言便有些纳闷,“看来我还慢了一步?”
沈星渊从碗里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眼神鄙夷,“笨。”
“你小子!”
顾行远佯怒瞪他一眼,便将手中玉盒递给坐在桌边的钟离净,“师父让我送过来的,是宫主的印章。还有件事,师父让我告诉你,慕有枝最近不是在城外帮忙筹备论道大会吗?这几日宫中动荡,他明里暗里打听着呢,师父说,你或许会想见他。”
那宫主印章,钟离净让他随手放下,没多看一眼,倒是对慕有枝这个名字颇有些兴趣。
“他还在吗?”
顾行远还是不知道钟离净跟他师父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也不问了,说道:“我帮你约他?”
钟离净摇头,“不用,我会找机会去见他一面。”
钟离净思索着,看看顾行远,又看向沈星渊,露出一个笑容来,笑得顾行远浑身不自在。
“真不用?你笑什么?”
钟离净道:“来都来了,师叔就留下照看他一夜吧。”
顾行远正要坐下,闻言立马跳起来,他可不想陪沈星渊玩捉迷藏,忙道:“我还有……”
钟离净当然不会让他逃走,给鹿灵羽递了一个眼神,鹿灵羽便嘿嘿笑着按下顾行远肩头。
总之,顾行远留下照看楼里的两个小的,钟离净趁着夜色离开九曜宫,往城外御剑而去。
谢魇没想到钟离净说走就走,还是去找那慕有枝,便有些奇怪,“阿离找慕有枝做什么?”
月夜之上,星河流转。
夜间清风拂过,吹起钟离净遮掩容颜的斗笠白纱,他的嗓音清晰的传入银蛇镯中,“青琅山那位慕老祖是个暴脾气,想要他答应入局,不能像拉拢顾云那样只凭一张丹方。”
谢魇道:“所以阿离选择退而求次,押注到二教主慕有枝身上?可他在青琅山地位不如那位真正的慕家血脉大教主,就算他愿意答应阿离入局,慕老祖也不会同意吧?”
钟离净圈住银蛇镯,摇头道:“要慕老祖入局无需费这些功夫,我要的是青琅山的支持。”
谢魇嗓音有些发闷,“阿离觉得慕有枝够格吗?方才阿离的师叔说了,这家伙最近在天澜城可谓是夜夜笙歌啊,一看就不正经。”
听他这明里暗里针对慕有枝的话,很难让人出怀疑他还是对慕有枝曾经心悦钟离净的谣言耿耿于怀。钟离净指尖点了点银蛇镯脑袋,“认真些,慕有枝如今正在操办论道大会,许多宗门子弟约他很正常,青琅山不比从前强大,他与人交好并无坏处。”
谢魇故意嘶了一声,假装自己很疼,“可我还是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阿离为什么选择他?”
钟离净唇边笑意轻松,“我不了解慕老祖,但慕有枝的弱点,在我眼中多如筛子,他好对付。”
他望向天澜城外的夜空,不多时,便寻到一道青光。
“找到了。”
他说罢就御剑过去,谢魇忙道:“阿离慢点!要不还是让我先去探探那小子在干什么吧?”
他这言语间满是防备,钟离净对他这疑心病兼顾醋坛子的毛病总没办法,索性就当做听不见,自顾自御剑往那一处青光所在飞去。
剑光横越夜空,在靠近目的之前,眨眼间变得微弱下来,犹如星子落入天澜城外一座绘着孔雀翎图腾的仙船上,肉眼几乎看不见。
那艘来自青琅山的华美仙船上立着几幢奢华红楼,有孔雀铜雕镇守,分明已夜深,依旧灯火如昼,此前的酒宴也才刚刚平歇下来。
青琅山二教主任侍女搀扶着回到楼中,支起额角歇了一阵,才散尽了身上的酒气。他让侍女们退下,除下孔雀蓝外袍,踏入浴池,满池花瓣随着温热池水慢慢覆上胸膛。
那一柄精美的孔雀羽扇便放在岸上,慕有枝轻舒一口气,在池边靠坐下来,正欲闭眼歇息片刻,窗口被一阵风吹开来。池上红纱随风浮动,慕有枝原先还有些迷蒙的眸光霎时清醒,抓起孔雀扇挥出一道青光。
不成想肃杀青光还未靠近窗前就被一束月光化解,紧跟着,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踏月而来。
慕有枝握紧扇骨露出防备姿态,“什么人……前辈!”
窗前那头戴斗笠的白衣身影,不正是慕有枝不久前曾在鬼窟总坛见过那位神秘前辈吗?
那白衣人轻声应道:“是我。”
慕有枝面露喜色,在水中站起,奈何雪色中衣早被打湿,宫灯映照下,玉白肌肤再无遮掩。
偏慕有枝自己毫无知觉,下意识持扇往前走近两步。
“前辈,您终于……”
可不等那位前辈落地,一道紫光倏然自那白衣人手腕上飞出,化成一名玄衣青年的身影。他一把揽住白衣人腰身往窗外带去,听嗓音有些急切,“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话音落下,不只是慕有枝玉面绯红,赶紧展开孔雀扇挡住胸口,被带走的白衣人也是一愣。
将钟离净带出窗外,谢魇还嫌不够,妖力将窗户砰地关上。钟离净才回过神,隔着斗笠白纱看向谢魇,指尖捏住腰间那条手臂上的软肉用力狠狠一拧,传音有些恼火。
“谢魇,你捣什么乱!”
“是他先失礼的!”
谢魇倒吸冷气,却不想认错,委委屈屈地跟钟离净告状,“非礼勿视啊!他还故意不穿衣服站起来给人看,我就说他不是正经人!”
慕有枝:我穿衣服了[化了]
来晚了,元旦快乐[狗头]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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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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