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定这是不是三千年前的时空，谢魇看向那狐妖，又问：“那，你可听说过海神？”

狐妖神色微变，“海，海神？”

谢魇眸光一沉，“嗯？”

狐妖忙抖着狐耳正色起来，“前段时间晚辈在落月湾行走时，曾听那些鲛人提过远海有一位神明，不知可是前辈想要知道的海神？”

谢魇几乎立刻站起身来，也不怕狐妖看出他有多激动，他定定盯着狐妖，“他在何处？”

既有海神，也有落月湾鲛人，要寻到三千年前的海皇宫想来应当不难了，若是可以的话……

传闻中海神精通时空秘法，谢魇如今手中没有天命珠，若能请动海神将自己送回三千年后，或是找到钟离净历练的时空也是好的！

狐妖苦笑道：“前辈，晚辈只有区区元婴修为，哪里知道那些鲛人信奉的海神身在何处？”

谢魇冷静下来，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便走向山洞口。

“带我去落月湾。”

狐妖看着他从自己眼前走过，跪在地上一脸为难。

谢魇冷眼回眸。

狐妖硬着头皮解释道：“前辈，晚辈近来得罪了族中大能，外面那些妖族还在追杀我……”

“这有何难。”

谢魇只一眼就能看穿外面那些寻人的妖族修为多是化神以下，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他一步行出山洞外，踏空而立，将大乘期威压放出山林之际，沉声向方圆数里传音警告——

“此乃本座清修之地，三息之内若再不退下，死！”

话音一落，妖力轰然掀过茂密山林，惊飞满天鸟雀。

狐妖打心底里感觉到战栗，狐耳颤抖着匍匐地面。

远处几个妖族也警觉地聚在一处，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为首那妖族朝谢魇所在遥遥拱手。

“前辈！我等乃是妖族狐王手下，前来捉拿杀死我族少主之人，无意惊扰前辈清修，还望前辈见谅，只要寻到人我等定会速速离开！”

谢魇回头看向狐妖，挑起眉梢。分明什么也没说，可那双黑眸看来时，狐妖隐隐有种对方似乎在犹豫究竟是否要将他扔出去卖狐王一个人情，反正能带路的不止他一个。

事实上，谢魇的确有过如此打算，不过三千年前的妖族可有不少妖族尊者，彼时佘长老都还未出世，他只想尽快找到海神，不想中途招惹什么是非，无意与狐王有牵扯。

谢魇冷冷道出一字——

“滚！”

比此前更为沉重的威压压顶而至，几个化神期以下的妖族到底撑不住，只得匆匆飞走。

谢魇耐心耗尽，瞥向狐妖，幻化过的黑眸极阴冷。

“走？”

狐妖又喜又怕，连忙点头。

“晚辈，晚辈这就带路！”

他怕眼前这个冷脸煞星不愿再等，忙不迭爬起来飞出山洞，指向西边，“前辈，这边走！”

他说着便往那边飞去。

谢魇御剑追上，但刚随狐妖飞出林中，谢魇终究还是不耐烦地伸出手，妖力化为大掌抓住狐妖往自己化出的妖剑上扔，他凝妖力化为一个鬼面面具戴上，语气越发冷漠。

“太慢，指路即可。”

被嫌弃的狐妖缩了缩狐耳，趴在妖剑上闷闷应声。

云国前身的栖云乡地界比后世的云国版图要大上一半，彼时妖族众多妖王尊者还在互相争斗，祖地外山脉仍是无主之地，折云宗也还远远没有出现。此去落月湾，饶是谢魇亲自御剑，因栖云乡此时荒凉，不曾设下传送阵，一路也耗费了半日功夫。

月亮升起那时，谢魇才在狐妖的指路下御剑来到栖云乡西南那片众多鲛人聚集的海岸——

落月湾。

入夜后的落月湾，靠近港口的一大片山崖上鳞次栉比的燃起一盏盏灯火，靠近便见到山海之间的鲛人集市。长长的集市一直蔓延到海岸边，连通到港口形似仙船的建筑。

二人踏入集市那一瞬，海潮声与集市上各种嘈杂声一并传来耳畔，金鱼花灯悬在集市上空，仿佛也在空中跟随者行人走动而游曳。

海浪拍在山崖之下，吹来的风也透着几分水汽。

集市上不仅有人族修士、妖族，还有各类水族，模样千奇百怪，叫谢魇回想起多年前自己初入四海城的感觉，不同的是这里更干燥。

狐妖稍后半步弯身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边走边跟他解释：“晚辈刚出妖族没有多久，只来过一次鲛人市集。这个市集名为海市，据说在这里已存在千年，由落月湾的鲛人掌管，常有远海水族在这里出没。落月湾是近海鲛人的群居地，不过他们的族群不在这里，该是在这边近海的海岛。”

谢魇没说话，狐妖生怕自己帮不上忙会被对方杀死，于是赶紧将认为可能有用的信息和盘托出，“晚辈知道这里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打听到前辈想要的信息，只不过……那位远海的神灵似乎颇受这些水族信奉，若不慎说错话，只怕会惹怒他们。”

他说着拱手一礼，以表忠心。

“我愿为前辈打听。”

谢魇道：“走。”

狐妖暗松口气，颇为殷勤地引着谢魇往山崖下那仙船模样的建筑走去。二人很快走到海边，站在那建筑前方，也看到上面的门匾。

“望海楼？”

狐妖道：“这望海楼，便是落月湾鲛人所设，每月涨潮时都会举行拍卖，届时海市珍品大多都在这楼中。今夜没有拍卖，但这里除了拍卖外也会有不少人将各种物品带来这里出售，或是选择以物易物。此地鱼龙混杂，想打听消息来这里就对了！”

谢魇凝望着望海楼不语，黑眸中紫光一闪而过，很快连这望海楼中布有什么法阵还有什么人在里面、修为如何都看得清清楚楚。

望海楼的确有高深法阵护持，此刻楼中也有不少人，有一部分应当只是来集市的客人，多多少少会做一些隐藏手段。还有两人，位于望海楼左右两侧上方，似是镇守姿态，修为都是在接近大乘的合体后期。

看来落月湾对这里还挺重视。

狐妖实在琢磨不透谢魇的心思，想了想，又说：“落月湾鲛人与远海水族也常有接触，听说他们也都是信奉远海那位神灵的。远海好像也有一座海神庙，望海楼的名字出处，遥望的不是海，而是那海神庙。”

海神庙？

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谢魇心底泛起一丝涟漪，深深望向海上，正好望见月出的方向。

无边远海倒映月轮，即使是他，也看不到海神庙。

谢魇眼底便又多了几分急切，默然踏入望海楼。

狐妖一头雾水，认命追上。

今夜望海楼内客人也有不少，似乎是用作拍卖的高台被围起来，下方却人来人往，时而打量起高台下摆放着的珍品，楼中颇为热闹。

谢魇一个眼神扫来，狐妖就打着激灵讨好上前，引着他往右侧的另一个厅堂走去，“这边！”

这望海楼内太大，右侧的厅堂也不小，不过人要比方才的正厅少很多，里面看着也没什么珍宝。狐妖边走边说：“除每月惯例的拍卖之外，这边的侧厅也会允许外人在这里交易，望海楼只需抽取少许佣金。”

二人说话间，便有人说：“我有千年灵龟甲一副，急求七品丹药，可有人要与我交易？”

千年灵龟甲换七品丹药，也还算合理，很快便有人应答。但看着这些人讨价还价，谢魇的脸色却是越发不耐烦。狐妖缩了缩狐耳，急忙说：“前辈莫急！您看那边的牌子？”

柜台上挂着一个黑色的玉牌，谢魇这一眼看去，饶是他这个境界，也被暗藏的鬼气所惊。

“大乘期？”

狐妖用力点头，“晚辈上次来时，那牌子就挂在上面了，听说牌子的主人是一位很厉害的大人，号称四海八极，无所不知！他半年前就来了望海楼，望海楼竟也将他当成客卿供奉着，但这位来望海楼只是想要求物，前辈若能给出他所需之物……”

谢魇问：“他要什么？”

狐妖迷茫摇头，“晚辈也不清楚，我上月来时，那位还在望海楼中，听到旁人提及他时，说他想要的并非具体之物，但凡是失传的古籍、秘法都可与他交换，作为交易，他也会告知对方一个消息，不过会观对方给出之物的价值所定。前辈，你看？”

谢魇抬眼望向那块墨玉牌，点头道：“是很公平。”

狐妖问：“那晚辈这就……”

他真要去寻管事，谢魇却先他一步抬手，妖力直接将那块墨玉牌摄来，灌入自己的妖力。

“我有一物，请阁下前来交易。”

他这嗓音也带上了妖力，传入墨玉牌之际，侧厅中也有不少人听见了，可众人都很吃惊。

因为来与那位大人交易的人不少，动手摘牌子的却是头一个，众人见状都被吸引了注意。

侧厅的管事急忙赶过来，观谢魇妖力深厚，脸上笑容很是殷勤，“这位前辈莫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那位大人，很快便有消息！前辈请随我来，咱们去楼上稍候片刻就好。”

谢魇漠然点头，转身上楼。

狐妖愣愣眨了眨狐狸眼，再看四周人还在看着他们，狐狸耳朵泛起一缕红粉，忙追上去。

妖力灌注入墨玉牌时，谢魇就知道对方不会来太迟，管事刚请他在楼上厢房坐下，门前果然传来一声轻笑，声音听去却有些熟悉。

“看来这次要与在下交易的，是一位妖族的朋友。”

谢魇顿了顿，看向门前。

还未见到人，就先见到一柄在屋中也要撑开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的赤红金鱼栩栩如生。

那人轻抬伞面，果真露出一张比记忆中稍稍年轻几分、稍稍少了几分沧桑的脸，他手中也无佛珠缠绕，脸色看去颇有几分鬼气。

谢魇黑眸一紧，差点就直接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阴九野。

这老鬼，三千年前来过落月湾？

再一细想，在望海楼以物易物，却只与人交易古籍、秘法，的确是阴九野能做出来的事。

他为了解决困扰鬼族数千年的鬼咒，当年也曾在谢魇初任妖王不久后上门来‘借阅’秘法。

若是阴九野的话，谢魇对能否找到海神也多了几分把握，他敛起眼底诧异，给狐妖递了个眼色，后者很快心领神会，跟管事一同退出屋外。谢魇再看向阴九野，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我想知道海神在哪里。”

门才关上，阴九野收了伞正要近前，闻言唇边若有似无的笑容微微一顿，便从容坐下。

“阁下可真是快人快语，都不想问问在下究竟是什么人，便直接问在下问题了？可阁下既然来了，想来也该知道，在下的规矩。”

在这个时空能遇见熟人，谢魇是有些恍惚的，他也知道自己此刻戴着面具，有妖力屏障，三千年前的阴九野自然不可能认出他来，比起这些，他更想尽快找到海神所在。

阴九野要的无非就是秘法和古籍，谢魇本欲直接应他，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他此刻若取出妖族的古籍秘法，那本该在三千年后来极乐宫借秘法的阴九野，可还会再出现？

让原本应该该在三千年后发生的事提前发生，那么三千年后的时空又会否会出现变化？

那三千年后的他境遇可会改变？可还能遇见阿离？

谢魇突然有了这个让自己都有些恐惧的想法，反应过来自己贸然进入这个时空，倘若不想后世出现什么转变，最好不要干预太多。

看来还是要早些找到海神。

谢魇思索了下，想起来当年阴九野借阅秘术后，他偶然在某处秘境寻到的一本佛宗秘法，当时他便将那心法刻录下来，今日才想起来，不多时就在储物戒中翻出了玉简。

“此乃我偶然得到的一卷佛宗降魔秘法，它的出处，是将近五千年前的一座没落古刹。”

虽说不知阴九野是何时开始修禅的，谢魇看见他，就觉得那卷佛法不适合他。不错，因为这只是降魔佛法，谢魇拿着都没什么用，阴九野专注的是解决鬼咒，与降魔没有太大关系，但阴九野也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寻到解决鬼咒之法的任何古法。

玉简被妖力送往面前时，即便是妖力复刻，那几分禅意仍是叫阴九野有几分惊艳，他接过玉简，探入一缕神识，眸中又浮现笑意。

“果真是佛门古籍，在下从未见过，阁下的问题，在下自然也能回答。但敢问阁下，为何要寻海神？并非在下要砸自己口碑，只因你我如今身在望海楼，而望海楼乃是落月湾鲛人的地盘，远海那位神灵于他们乃至四海水族都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谢魇也没有瞒他，“我想见海神一面，求他出手。”

“求海神出手？”

这是阴九野未曾设想过的回答，“这么多年来，在下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要请海神出手……”

他看着谢魇脸上那张鬼面具，没有失礼地硬要看穿他的真面目，轻笑道：“想来需要请到海神出手之事，于道友而言定是极重要之事。今日既然得了道友的古籍，作为交易，在下本就该回答道友的问题，只不过在下与望海楼有约在先，不该说的事不能出口，尤其你我此时此刻还在望海楼。”

谢魇听他之意，话还未说完。

果然，阴九野眸中含笑，慢条斯理道：“这些事说不得，在下还有个消息，不知道友可愿交易？”

谢魇问：“说来听听。”

阴九野道：“半个时辰前，远海蛟龙族的小姑娘在海市被人劫走了。落月湾跟远海蛟龙族与其附属的远海鲛人族群都有交情，方才已派人往西泽海域追去，道友想问的事，在下想，远海诸多水族之首的蛟龙族应当会更清楚。道友看，这消息值吗？”

阴九野不方便在望海楼告诉他海神在哪里，却给出他提醒，找到蛟龙族那个小姑娘，就能通过这些信奉海神的远海水族找到海神！

谢魇恍然大悟，起身颔首。

“很值，多谢。”

见他说完就要走，阴九野眨了眨眼，轻声一笑，也跟着起身回礼，“道友下次若还有想知道的消息，尽管来望海楼寻在下。在下正在遍寻古籍，随时欢迎道友再来交易。”

这老鬼只是单纯看中他的古籍秘法吧？他看起来难道像是拥有很多古籍秘法的冤大头吗？

谢魇皱了皱眉，快步出门。

三千年前与后世的老友阴九野的碰面匆匆一眼便分开，双方都默契地没有问及对方名讳。

看谢魇带着狐妖下楼，阴九野拿起手中玉简端详片刻，金褐眼瞳中浮现出几分满意笑意。

“真是位阔绰的朋友，若能结交，想来会很有趣。”

离开望海楼后，谢魇就往海边走去。狐妖跟在身后亦步亦趋，想问又不敢问，方才离开谢魇没一会儿，他总算收起一双狐狸耳朵，一眼看过去，就是个瘦弱的青衣书生。

谢魇回头看他，想说什么又打住，“你叫什么？”

狐妖愣了下，“我名狐三。”

这显然不是个正经名字，在妖族，大多数小妖名字基本都是随便起的，谢魇也没多问。

“你可以不必跟着本座了。”

狐三面露惊喜，如获大赦。

谢魇神色冷下来，“本座护你一回，你给本座带路，在山洞扰本座清修这笔账便算清了。”

听去无情，狐三却松了口气，面上不敢表露出来，收敛起喜色后一脸讨好地拱手行礼。

“多谢前辈护我……”

谢魇无意再多说，在他弯身那一刻便御剑往西飞去，也没留意到他走后狐三的得逞笑容。

以谢魇对阴九野的了解，阴九野没必要骗自己。

那片名为西泽的海域地处远海，正是后来的海国所在，可谢魇一路御剑而去，神识深入海底，都没有找到阴九野说的那蛟龙族小姑娘的踪迹。他御剑也算快，半个时辰前从望海楼跑的人，若连他都追不上，那那些落月湾的鲛人多半也追不上吧？

他再往前飞了百余百里，神识才察觉到一丝极微小的灵力波动，转身朝那边飞去，须臾之后，找到一座屹立在大海之中的孤岛。

这孤岛上峰峦迭起，怪石嶙峋，看去死气沉沉，连林子都是黑漆漆的，透着阴森的妖气。

此刻正有人在海岛岸边斗法，地上躺了好几个生机断绝的远海鲛人，说起斗法，其实是多人围杀。几个海妖中带头的看模样是章鱼海妖，另一边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这老妪脸上也有鳞片纹样，该是鲛人，她看去俨然伤得不轻，仍拼尽全力挡在身后那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身前。

谢魇到时，那老妪已被数道妖力穿心倒下，这才露出身后一直护着的头上长角的小姑娘。

多年后的海皇宫海神族曾是海神点化的蛟龙一族，自海神陨落后才自称海神后裔，而蛟龙一族最主要的特征，便是长着一双龙角。

看来这就是那条小蛟龙！

眼看那些海妖手持法器靠近那小姑娘，谢魇指尖弹出一道剑意。只见剑光闪过，几个海妖齐齐倒在小姑娘面前，吓得小姑娘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飙了出来。

“不要！不要吃掉我！”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飞快摆手，压根不敢睁开双眼看那边一眼。谢魇看着她那双泛着浅青色的龙角，挑了挑眉，御剑飞落到她面前。

“他们已经死了。”

听到陌生的声音，小姑娘僵了僵，才睁开紧闭的双眼，因为谢魇太高了，她需要扬起脑袋才能看到谢魇的脸，看到谢魇脸上的鬼面面具时，她吓得捂住嘴巴惊叫一声，忙爬起来倒腾两条短腿躲到礁石后。

“你，你是什么人！”

看她虚张声势的模样，谢魇到底也是有了两个孩子的人，哪怕两个孩子都还没有破壳，他待小姑娘的态度比此前对狐三要温和数倍。

“救你的人。”

小姑娘睁大眼睛，“真的？”

她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让谢魇想起钟离净，语气也随和了许多，“我送你回……回家吧。”

他本想说海国，转念一想，三千年前还没有海国。

小姑娘一双泪眼滴溜溜地转着，看看谢魇，又看向躺了一地的鲛人海妖，确定只剩下自己和谢魇两个人后，她的眼泪又啪嗒啪嗒的跟小珍珠似的地掉下来，走出来扑向那个老妪，一撇嘴哭出来，“虞婆婆！”

谢魇提醒道：“她已经死了，神魂也已经消散了。”

他本是想催促这头小蛟龙早点离开，没成想这一句话刚出，小蛟龙哇一声，哭得更惨了。

谢魇生平头回碰到这么会哭的小孩子，被吵得耳朵疼，一下懵了，愣愣看着好一会儿。

这小孩哭了，要怎么办？

他还指望她带路去蛟龙族。

好在这小蛟龙哭了一会儿就自己停了，俯身抱了抱早已经在断气后变回鲛人本体的老妪，便擦掉眼泪爬起来，仰头看向谢魇时太过着急，甩得小辫子啪一下抽到了脸颊。

看她再次瘪嘴，谢魇感觉她又要哭了，果不其然，小蛟龙眼睛里迅速蓄起了两包眼泪。

万幸她憋住了，眨了眨眼，恳求道：“那哥哥可以帮我送送婆婆和保护我的鲛人姐姐吗？”

谢魇暗松口气，“要我做什么？”

片刻后，将几具鲛人尸首送入海水，看着她们沉入海底，小蛟龙站在高高的礁石上红眼做了一个手势，看着像是在送别这些鲛人。

鲛人们喜欢水葬，都希望自己死后能够魂归海底。

天已经黑了，小蛟龙用力抹了一把被海风吹得通红的脸颊，仰头看向谢魇，“谢谢哥哥。”

谢魇庆幸她总算没再哭了，又想起自家两条还没破壳的小蛇，盼着他们出世后千万不要是个爱哭的才好，便接着问：“回你族里？”

脏兮兮的小蛟龙用力点头，海风一吹，让身上破烂的鲛纱显得越发轻薄，当场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通红的鼻子，看向谢魇。

谢魇也在看她。

僵持一阵后，谢魇眸光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

“蛟龙族在何处？”

小蛟龙露出一个可怜兮兮又有些好笑的笑容，“我不知道啊，哥哥不是族里派来救我的吗？”

谢魇还真不是。

“我在落月湾的望海楼听闻你被人劫走，才来救你。”

小蛟龙眨了眨眼，“啊？可是，我也不认识路啊。”

谢魇沉默下来。

也是，随侍的人都死了，一头几岁的蛟龙能如何带他去寻蛟龙族？只能等落月湾的鲛人寻过来，亦或是蛟龙族里的族人过来找她了。

小蛟龙冷得抱住自己抖了抖，看谢魇不动，她眨巴眨巴眼睛，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琉璃珠。

“没事的哥哥，祖母说过，如果我们小蛟龙在外面遇到危险，又找不到回去的路时，可以通过这个挂坠找到去往海神庙的路。海神面有护佑四海的海神，会保佑我们的！”

谢魇心神一凛，双眸望向她手中的琉璃珠，“当真？”

本以为暂时去不了蛟龙族，没想到可以去海神庙？

原来阴老鬼暗示他来找这头小蛟龙，是这个意思吗？

小蛟龙只是看他似乎有些失落，见他应话，连忙笑着点头，高高举起手中的琉璃珠项链。

“这是祖母送给我的！”

能够见到海神，就能早日回到三千年后，也能早一些知道钟离净的状况。想到钟离净，谢魇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一把捞起那小鲛人，将人往臂弯上一放，便御剑入海。

“那就去海神庙！”

小蛟龙没想到他如此着急，一时间有些被吓到，然而蛟龙入水，本就是回到自己最舒适的环境，哪怕有谢魇布下的结界隔绝海水，小蛟龙张大嘴巴惊呼一声，竟兴奋起来。

她拍拍谢魇肩头，让他放自己下来，手伸出结界外，一触碰到海水，脸颊就亮起了浅青色的蛟龙鳞片，额头上的龙角也更漂亮了。她径自游出结界，在谢魇面前游了一圈，笑嘻嘻地捧着琉璃珠项链游过来。

“哥哥，看！”

那用金线、珍珠与琉璃珠串联起来的项链之上，最大最漂亮的那颗琉璃珠竟在水下莹莹生光，一闪一闪的，自行往一个方向飘去。

向来这就是海神庙的方向。

谢魇点下头，跟着小蛟龙往琉璃珠所向的方向飞去。

夜晚的海水极冰凉，也极昏暗，若非有琉璃珠在引路，留是谢魇也很难在海底辨清方向。

小蛟龙游了一会儿就累了，回到谢魇臂弯里坐下，任谢魇带着她往琉璃珠所指方向飞去。

她有些犯困，又有些害怕谢魇脸上的面具，小身板晃了晃，到底不敢靠上他肩头，对着手指纠结好一阵才问：“哥哥为什么藏着脸？”

谢魇正看着她脖子上琉璃珠的方向，闻言顿了下。

小蛟龙看着他的眼神很是好奇，指了指自己的脸，又说：“虽然看不到哥哥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哥哥下水之后就没有再不高兴了！”

这三千年前的小蛟龙还挺会说话，兼之这小蛟龙的琉璃珠给他指引了海神庙的方向，谢魇待这小蛟龙便多了许多耐心，他索性摘下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容，“你害怕面具？”

他将鬼面面具递到小蛟龙面前，小蛟龙果然往后缩了缩，看清楚他的脸，眼睛又亮起来。

“面具吓人，哥哥好看！”

谢魇对自己的脸还是有些自信的，只不过此刻却也高兴不起来，他将面具收了起来，眼神有些黯然，“我在找一个比我更好看的人，只有先找到海神，我才能尽快找到他。”

“原来哥哥要找海神？”

小蛟龙拍了拍他肩头，一脸认真，“祖母说海神很厉害的，等我们去了海神庙，哥哥跟海神许愿的话，一定能很快找到你要找的人！”

谢魇正是期盼如此，弯唇笑笑，看去有些敷衍。

小蛟龙皱了皱鼻子，两根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吊起来，说道：“哥哥长得好，应该多笑笑！”

同样的话，谢魇曾跟钟离净说过，到此刻小蛟龙说起，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前才是常笑着的那个人。只是跟着钟离净三世轮回之后，他见过太多，渐渐少了许多笑容。

谢魇轻声道：“我只是很久没有见到那个人了，我很想念他，也很担忧他，总放心不下。”

“那个人也走丢了吗？”

小蛟龙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事的，等见到海神后，哥哥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但愿如此。”

跟着钟离净轮回三世，前后三百余年，谢魇始终没有机会与他真正说上几句话，如今又与他分开，心头总觉得沉甸甸的，唯有找到钟离净这件事，能让他提起点精神来。

与这头小蛟龙聊了两句，谢魇沉闷的心口倒也舒服了些，他看小蛟龙这模样也有些好奇，“你看起来不大，蛟龙族就放心让你一个小蛟龙去落月湾？你从蛟龙族出来，身边除了那几个鲛人就没别的什么人了？”

说起这个，小蛟龙闷闷摇头。

“祖母生病了，叔叔伯伯忙着照顾祖母、忙着族里的事，都走不开，祖母怕我不开心，就让人送我来落月湾玩，没想到居然有海妖跑到落月湾抓我！还好碰到了哥哥你！”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哪里有祖母生病，族里没人走得开，还把小孩子送出去玩的道理？

谢魇也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狐疑的眼神落到她脖子上灵光闪耀的琉璃珠项链上，“你说这是你祖母送你的，你们族里人都有吗？”

小蛟龙一脸自豪地捧起琉璃珠，“不是的哦！只有族长才能拿到这个珠子哦！祖母可是我们蛟龙一族的族长！祖母说过要我好好藏着这个珠子，可我没藏好，被刚才那些海妖发现了，他们还想抢走我的珠子！”

她说着又想起那些死去的鲛人，瘪了瘪嘴难过起来。

谢魇不敢再问了，心中也有了数，看来这头小蛟龙不简单，所谓叔叔伯伯都在照顾病重的祖母，怕是在惦记她祖母的族长之位。而她的祖母将能找到海神庙的信物交给这个孙女并且让她在此时离开蛟龙族，或许是怕蛟龙族中有些纷争会伤害到她。

这些事都是三千年前的事，谢魇不欲插手，便转移了话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蛟龙被转移了注意力，“祖母给我起名龙娅，因为我破壳的时候，是族里角长得最好看的小蛟龙！祖母说，我这个叫头角峥嵘！”

谢魇不由失笑，“我家中有两个孩子，也都有一些蛟龙血脉，他们破壳后兴许也会长角。”

“哇！”

龙娅双眼发光，“真的吗？”

谢魇笑着点头。

带着渐渐忘了难过的小蛟龙边聊边往深海飞去，谢魇只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一声，心大的小蛟龙就自己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亲朋好友都跟他说了一遍，也慢慢打起了哈欠。

不多时，小蛟龙靠在谢魇肩头上睡了过去，脖子上的琉璃珠依然发着光，飘在前方引路。

谢魇收敛起唇边笑意，望向前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晦暗海水，又飞了半个时辰，前面隐隐传来亮光，谢魇眸光才有了几分变化。

越过数里海水，前方光线源头逐渐出现在谢魇面前，那是隐藏在深海海底的一座小山。

从山脚到山巅，无数个阶梯蜿蜒往上，一座安静的白玉宫殿静静坐落在峰顶，灵光耀眼。

只需一眼，谢魇就认出来了。

那是海神庙。

不过三千年后的海神庙显然比这里的少了很多阶梯，约莫是过去太多年，底下的阶梯都被珊瑚掩埋了。有这近万重阶梯衬托，山顶海神庙尤为神圣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谢魇带着小蛟龙落到山脚下，为了让自己显得心诚一些，他没有御剑，而是步行上山。

三千年前的海神庙同样被结界所护，隔绝海水，让离开海水的小蛟龙在睡梦中有些不适。

谢魇没有叫醒她，只默默拾级而上，近万个阶梯，他走了半个时辰，气息便有些不稳了。

终于登上峰顶时，谢魇也真正见到了三千年前的海神庙，它比起后世更完整、更庄严。

只是站在海神庙前，他就感觉到了庙中的浩瀚神威。

这庙里果真有海神神力。

海神庙大门敞开，一派宁静。

走了那么久，终于走到这里时，谢魇无端有些紧张，将小蛟龙放在海神庙前就要走进海神庙，可叫他意外的是，当他抬起右脚要跨过门槛上时，一股神力骤然压顶而来。

谢魇已经是大乘后期修为，突然面临这股威压，脊背霎时一僵，双眸却更坚定要往里走。

这是海神的神力。

三千年前的海神在海神庙吗？

他不确定。

他能确定的是，海神一定也在注视着这座海神庙。

谢魇咬着牙硬撑着不肯退后，同时扬声表明来意，“我虽非水族，今日却有要事必须求见海神！还望海神垂怜，让我入庙中拜见！”

他说罢就运转起周身妖力，硬是要闯过进门这关。

不料他的妖力再强，门槛上的神力威压也跟着增强，沉重威压压在肩上，不亚于泰山之重。

“非水族不可踏入海神庙半步，退下，可饶你性命！”

一声冷斥自庙中传来，谢魇听不清对方是男是女，只知道随着声音出来的还有一阵强风。

谢魇闷哼一声，抬手结成结界挡住强风，黑眸中的竖瞳隐隐现出，眼里脸上俱是不甘。

“若我要寻之人，乃是蛟龙族后人，是将来的海神呢？海神为何不能通融一下，许我入内！”

庙中的回应是神力威压越发沉重了，谢魇将半身妖力汇聚在脚上，愣是半步也不愿退。

他的嘴角溢出血丝，庙中才又响起一声模糊的叹息。

“天命如此，何苦强求？”

“天命？”

谢魇苦苦寻来，没想到会被拒在海神庙外，也没想过会得到一句天命如此。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双眸障眼法在威压下彻底散去，露出蛇类的琥珀竖瞳，眼里仍是不屈。

“是天命让我回到三千年前，还是天命不允我与阿离再相见？我不认命，阿离也从来不认命，他在轮回中证道，我今日便是要强求又如何？这海神庙，我谢魇必定要踏足！”

他咬牙说完，催动丹田内的护心鳞力量，咽下口中血水，硬生生让自己走出了那一步，一步跨入门槛，再一步，真正踏足海神庙！

忽地，神力威压如潮水褪去。

谢魇身影一晃，还没来得及站稳，眼前忽有强光亮起，刺得他眼睛生疼，抬手挡在眼前。

适应了光线之后，谢魇睁开竖瞳，入目第一眼就见到了脚下犹如白玉砌成的白玉圆台。

此地仍有潮湿水汽，也有着他所熟悉的海神神力。

谢魇望向前方，便见这白玉台上斜斜悬着一轮金色月牙，一道白衣身影正立在月牙之上。

此地同样有结界隔绝海水，似乎还是个独立空间。

那一身被神力萦绕的白衣身影，只一眼，谢魇就感受到了直抵心魂的神威，他平复丹田内翻涌的妖力，哑声朝那个方向拱手见礼。

“妖族谢魇，拜见海神。”

一声叹息自月台之上响起，是极清冽的青年嗓音。

“你不该来的。”

谢魇心中依旧不服这话，不顾身上旧伤复发，抬头就要直面月台上的海神，“可我必须来！”

月台上那道白衣身影初看有些朦胧，但当谢魇固执地看清楚对方真容后，竖瞳突然收紧。

月台上的海神于他而言极熟悉，不管是神清骨秀的身影，还是那张冷艳昳丽的脸，连一头微微卷起犹如波浪的银白长发都一样，唯有一双灿然金瞳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钟离净的眼瞳是冰蓝的。

昔日心意相通的心上人，谢魇如何能忘记他的容貌？

可此时现身眼前的海神，怎会与他的阿离如此相似？

谢魇琥珀竖瞳中有过一瞬恍惚，下意识走近月台。

“阿离……是你吗？”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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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第二百五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