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到了脖子上，却没有再近前。
钟离净道：“不还手了吗？”
谢魇握紧剑柄，须臾后，手中的乌金长剑化作流霞散去，他非但不还手，还收起了法器。
钟离净眉心一沉。
谢魇却是松了一口气，坦诚地同他说：“我今日一直在想，该如何告诉你这件事，劝说你留下这两颗蛋，没想到还不到一日功夫你就知道了。也罢，我也不用再愁了。”
钟离净一怔，“两颗蛋？”
谢魇也愣了下，“你没发现？”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钟离净诈了，却见钟离净面色冰冷地望着他，“我只看到一个。”
谢魇心虚地轻咳一声，“有一颗蛋，长得比较快。”
钟离净没有因为他这三言两语就放下杀意，反而脸色愈发难看，眸中显然可见怒火，“难怪你今日有些过分殷勤，原来是三番四次找借口想摸你的蛋，你胆子不小。”
谢魇胆子若不够大，如今钟离净肚子里也不会有那两颗蛋了，他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可是师叔，蛋已经有了，它们身上都流着你我的血，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不必，动手吧，今日我送你们父子上路。”钟离净冷笑着将剑锋贴近他脖颈上的命脉，肃杀剑气在肌肤上划开一道血痕，叫谢魇再次警惕起来，脸上笑容也僵住了。
“师叔非要这样吗？”
果然如他担忧的那样，钟离净不愿生下他们的两颗蛋吗？
钟离净声音极冷，杀气未减分毫。
“动手，把你方才的剑拿出来！”
他们僵持许久，鹿灵羽有些憋不住从正殿门前探出脑袋，但因为听不见他们的话，鹿灵羽满脸迷茫。谢魇瞥了眼门前，面上笑容有些勉强，“师叔，定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钟离净眸中含霜，“出剑！还是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谢魇确实在赌钟离净不会杀他，他垂眸望向钟离净的腹部，“师叔，在我们族中，越强大的血脉，幼年时越是难以存活，所以那些强大血脉的后代为了繁衍会不择一切手段，或是自身进化出生育能力，又或是拥有不论与什么种族结合都能生下后代的强大能力。幼崽为了活下去，也会本能地吸附母体的能量，且在母体中扎根，你是没办法将它们去除的。你今日杀我只能出一口气，没有我，你很难满足它们。”
钟离净既然已经发现蛋的存在，那么谢魇非人的身份他不用想也能猜到，谢魇索性将这些难处都摆在明面上与钟离净说个一清二楚，末了，他坦言道：“我不知道师叔究竟是什么人，想来师叔修为极高，兴许也知道一些可以去除它们的法子，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保证，即便是能去除它们，师叔也得为此作出极大的牺牲。”
“或是废去大半修为，或是……”谢魇望着钟离净，一字一顿道：“与我们父子一起死。”
不管哪一个，他可以肯定在这个年纪修为就已经在大乘境界上下的钟离净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修为，更不会为了他们父子几个把命给搭上。
钟离净沉声道：“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啊。”谢魇抬起左手，指尖抵在冰剑上，轻笑出声，“师叔，我承认我确实隐瞒过你许多事情，因为师叔你也从未与我交心。而我方才所说的，师叔有个羽族的徒弟，想来对我们妖族多少有些了解，也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钟离净微眯起双眸望着他，须臾后缓缓勾唇，轻声笑起来，冰霜凝成的长剑化作点点金光，漂浮于虚空中。谢魇暗松口气，不自觉轻抚脖颈，不料那金光骤然一亮，竟变出一座幻阵，白玉阵盘骤现，除了他与钟离净，所有人和事物都被隔绝在外。
谢魇望着这处九天星辰幻境，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杀气忽至，他敏锐地找到来源——只见对面的钟离净竖起玉白手指掐诀，数柄金光凝成灵剑悬于半空，在他操控下朝着谢魇疾射而来，谢魇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钟离净。
好重的杀气！
星夜与灵剑金光交晖下的晦暗阴影中，钟离净白皙的脸庞仿佛在发光，眸中笑意阴冷。
“给我死！”
谢魇：“……”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高估了钟离净的理智，就算上回钟离净因为情毒不得不与他双修，可与为他生下异族妖蛋相比，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自家养过几十年的小坏蛋，谢魇自己清楚，他打错算盘，把小坏蛋那股疯劲给逼出来了！
入了钟离净的幻境，踏入他的领域，便是谢魇也感觉到了一股强硬的压制，疯起来的小坏蛋他是不敢小看的，他也顾不上多想，再次召出乌金长剑，眼神认真起来。
这不似方才与钟离净的小打小闹，钟离净动真格了，哪怕是在先前内门大比上被林长老等人围攻，钟离净也没有召出过他这名为九歌的白玉阵盘，没有用过他的幻境。
那日除了最后杀鬼尘时如昙花一现般的红莲业火，对付其他人，钟离净都是随手玩玩，可今日不同，谢魇曾与钟离净在秘境中做过很多年师徒，自然认出了他使的招式。
这个幻境名为森罗万象，曾在秘境中时，修为不如现世钟离净的阿离应敌时便常会使用这种将敌人困入幻境中再对付的手段，谢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困进来！
谢魇不得不正色应对，自从成为极乐宫妖王后，因为妖血反噬，他极少出手，连他擅长用剑也渐渐没什么人知晓了，仔细一看，乌金长剑剑柄上便是金蛇盘卧的形状。
灵剑在幻境中犹如一场凛厉的金色剑雨，道道剑气直指谢魇，谢魇神色一正，剑意化作一尾通体黑金鳞片的蛟蛇跃出，妖气霎时溢出，随着蛟龙摆尾，剑雨悉数被击飞。
钟离净看他出手，冷哼一声，二指一点，幻境中又飞来数不清的长剑，众剑合一，巨大的金光灵剑倒悬半空，直指蛟蛇，一时衬得蛟蛇甚是娇小，谢魇也是头皮发麻。
看着钟离净不杀死他不罢休的态度，谢魇也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索性显出竖瞳，妖力抹过乌金长剑，剑锋一转，剑意化成的蛟蛇嘶嘶吐着蛇信，迎上了那柄巨剑。
即便是在钟离净的领域当中，谢魇的剑意也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片虚无的空间因为两道强大力量的碰撞开始震颤，掀起刺骨的霜风。
终于，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幻境上方的星空绽裂开了一道道裂缝，几乎要被这股可怖的冲击力劈开，却见冰霜舔过，很快便严丝合缝地合上了，但还是留下了细缝。
巨剑被劈散后化作点点金光，如雪一般坠落到这片虚无幻境的每一个角落，双目赤红妖气冲天的蛟蛇随之回到了乌金长剑当中。谢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已太久没用剑了，尤其是在被幻境压制下，几乎被钟离净压着打，他不得已使出自己的全力。
短时间妖力消耗过多导致丹田空虚，打破了压制螣蛇妖血的平衡，让他的丹田有些不稳。
还好有玄元珠镇着，妖血似乎被震慑住了，又安静下来了，只是这玄元珠却格外滚烫。
像是想冲出来，为谢魇助力。
谢魇眼下暂时顾不上这些，抬眼望向幻境，寻找钟离净的身影，而钟离净独自站在远处，谢魇看他扶着胸口喘息，心中担忧他和两颗蛋，快步上前，“师叔，你受伤了？”
闻话音落下，钟离净忽然抬手化出一柄灵剑，朝着谢魇疾射而去，谢魇再次握紧长剑。然而钟离净身形猛地一滞，那柄灵剑飞到半空竟就消散了，而钟离净笔直的脊背也弯了下去，紧抿的口中泄出带着喘息的一声闷哼，躬身捂着腹部，竟是摇摇欲坠。
谢魇意识到什么，将乌金长剑收回识海当中，一闪身瞬移到了钟离净面前，握住钟离净手臂将人揽入怀中，一手扶着他的脊背，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便将妖力渡过去。
做完这些，他也不气了，笑叹道：“师叔，我说过的，你我血脉的结合也许会比你我更为强大，那么它们幼年时期所需的力量也极多，师叔，你一个人是撑不住的。”
钟离净面色煞白，方才消耗了太多灵力稳住幻境，没想到肚子里的东西察觉到他体内灵力的流失非但不体谅他，还反过来拖后腿，跟抢食似的，一下子吸完他的灵力。
他不免迁怒谢魇，漂亮的桃花眼冷冷瞪着谢魇，声音沙哑，“跟你一样烦人的混账东西！”
谢魇由着钟离净骂，笑眯眯地扶人坐下，他渡妖力时能感觉到钟离净身上的灵力几近于无，看来是两颗蛋吸得太狠了，明知道钟离净眼下心情不好，他还笑得更欢。
“师叔，打也打过了，你这口怨气也该出了，你我都累了，还是先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灵力几乎被吸干，钟离净只有少年时修为低微时才尝过这种滋味，如今久违地尝到这种浑身无力的感觉，他很讨厌这样狼狈的自己，心中对谢魇和两颗蛋也更是厌烦。
待稍缓一些力气后，钟离净便用力抓住谢魇的手，反过来狠狠吸取起他的妖力，他不喜欢被动，便用自己的灵力引着妖力喂养起两颗蛋。
谢魇挑了挑眉，想着谁喂孩子都饿不着，他便任由钟离净动作，看钟离净这么快上手，他颇为欣慰，“师叔看，喂养它们并不难，只需你我时常保持足够的力量即可。”
钟离净用力攥紧他的手腕，脾气大得恨不得掐断他的手腕似的，冷冷说道：“它们不长在你的肚子里，你自然是能轻松地说出这种话。”
怀着蛋的小坏蛋脾气更差了，但谁让这就是他那两颗倒霉蛋摊上的生父呢？谢魇也认了，好脾气地安抚钟离净，“我希望师叔留下它们，也知道师叔辛苦，那么喂养它们的责任便交给我。而且我能感觉到它们的血脉比你我更强，若它们顺利诞生，百年之后，这世间便会多两个出色的年轻才俊，师叔，你真的不想留下吗？”
钟离净冷眼看着他，“你我种族不同，生下来也未必能养活，即便活了，它们也是异类。”
而且他们混了种族的后代，有很大可能会一出生就有致命缺陷，钟离净知道它们存在时就下意识做了决定，他绝对不可能留下残缺的后代。
谢魇眸光暗了暗，唇边笑意未变，只是看钟离净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师叔，若说异类，我也是，若你不喜欢，日后我可以带它们到别处去，但你真的很讨厌我们吗？”
钟离净并非嫌恶异族之意，却也不想跟他现在最烦的谢魇解释，反倒是谢魇的话又惹到了他，他冷笑道：“它们还未出生，你便盘算着将来将它们带走，又口口声声说着它们血脉强大，谢魇，你留下它们，究竟是因为你是它们的父亲，你见不得自己的血脉被抹去，还是为了它们的力量？”
谢魇哑口无言，摸了摸鼻子，“师叔多虑了，我如今只是一位想要保住孩子的父亲。”
“你心虚了。”
钟离净看着他道：“你们妖族大多狡猾，先前骗我你是谢子陵的老祖宗，我那时不与你计较，是因为还要留着你解情毒，却不妨碍我看清楚，你是个满口谎言的妖族。”
谢魇无奈道：“我承认我之前骗了你许多，但我留下它们也是因为它们是我的孩子。师叔，我确实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可你就没想过等情毒彻底解决后就杀了我吗？”
钟离净反问：“那又如何？”
谢魇一口火气憋在心口，他知道是一码事，钟离净如此理直气壮又是一码事，他深呼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正色道：“可现在的状况，师叔是无法除掉我们的孩子的，血浓于水，即便师叔对它们毫无感情，师叔也该为自己着想，留下它们。”
钟离净面色阴沉。
谢魇再次出言提醒，“师叔，你就是把我的手掐断了，我也得把它们留下来。我向你承诺，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会守护你们，待孩子出生后，我们再清算此事，如何？”
钟离净纵然无法接受自己的男儿身躯为谢魇诞下后代，如今冷静下来，却也知道生下孩子才是对自己损伤最少的解决办法，但……他不信任地看着谢魇，“你的话能信？”
“师叔，我会做到的。”谢魇神色郑重，试图让钟离净信任他一回，“为了我们的孩子。”
钟离净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谢魇当他是默认了，但他握着自己的手依旧很用力，看着钟离净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色，谢魇不由放轻了语调，“我也想与师叔好好的在一起，师叔可别再这般鲁莽了，伤我你也只能出一口气，耗费太多灵力的话，最后苦的还是师叔自己……”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离净冷冷一眼瞪得咽了回去，改口道：“我不知道它们要多久才出生，其实我也是人族与蛟蛇生下的孩子，身上流着一半人族的血，师叔也是人族，以我的猜想，若按照人族孕育的习性，或许师叔需要怀胎十个月。”
钟离净眸光顿住，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谢魇知道他不好受，便温声道：“不过它们大多继承了我的血脉，我可以肯定它们出生后不会被种族血脉混淆的弊端影响太大，它们的血脉都很强，应该是两个很健康的孩子。而且它们两个都是蛋，最多长到拳头大，将来月份大了也不会太过显眼。待日后离开母体，它们还需要同族的孵化，到了那时，才会慢慢长大化形。”
钟离净瞥他一眼，“你来？”
谢魇愣了下，反应过来钟离净说的是孵蛋的问题，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
“嗯……好像只能如此了。”
除了他，还有谁能孵蛋？
钟离净握着他的手力道轻了几分，谢魇猜他是心里平衡了，自家养的逆徒，那要强小气的性子他也是知道一些的。谢魇知道他难哄，想了想，便又说了情毒的事情。
“如今它们都在师叔肚子里，在足月出生前，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我的妖力与精血抚慰，若师叔不介意，我们还如先前那般相处。但那情毒着实麻烦，有可能会影响孩子，我知道师叔也很辛苦，我这里有一个解决情毒的秘法，可告知师叔。”
钟离净眉心一紧，“什么秘法？”
谢魇如实道：“暂时抑制幻情花毒，再将它一点点清除出体外，直至完全清除所需时间较长，但要先将它们聚在一处，也可避免影响到孩子。”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逐渐染上几分寒意，谢魇敏锐察觉到，还不知自己何处又惹恼了钟离净，便见钟离净那张极美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说话时是咬牙切齿。
“你早就知道这个秘法，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故意看着我被情毒折磨，谢魇，是这样吗？”
幻境中方才散去的那股肃杀寒意悄然回归，如同一柄利剑悬在谢魇头上，谢魇笑容僵硬，在钟离净的冰冷注视下身体本能地后仰，奈何他被钟离净抓住了，无处可逃。
看着钟离净眼底重新燃起的怒火，谢魇笑容逐渐消失。
完了，他又惹火孩子他爹了……
一些家暴现场（不是）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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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