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不动声色地提了提嘴角。
他一直觉得奇怪，这么一个心思深沉、位高权重的兄长，怎么能有一副如此优雅漂亮的皮相，犹如带毒的蛇，无鞘的剑。
程渊没听见林衍搭话，也不疑惑，只是悠悠然地把手搁在林衍脑袋上挠了两下：“还在生气？”
他的尊爪被少年一掌拍开。林衍抬头，狠狠地瞪了程渊一眼。
程渊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低头，直视着林衍的眼睛：“真出息，我不就三个月没回家而已？”
他说得很理直气壮，林衍越听越来气，面无表情地和他面面相觑。
诺玛幽幽地冒出来提醒：“个人恩怨先放一放，队长，您还得去指挥中心报道。”
“忙着到处找你，差点把正事忘了。”程渊叹了口气，拍了拍林衍的肩膀：“学校里好好表现，别的我们回家再说。”
帝国的荣耀刚下战场就来学校，只为了新学期鼓励自己好好上学？林衍摸了摸鼻子，心底嗤笑这个荒谬的念头。
再站下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林衍只花了半秒钟时间思考，转头就往训练基地跑。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程渊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很久。
“队长，您又把天聊死了。”诺玛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您应该多用行动表示歉意，而不是对他说‘错了下次还敢’。”
程渊信奉耳不闻心不烦原则，把喋喋不休的诺玛手动静了音。
世界清净了。
林衍在训练场泡着，整整一个上午忙得足不沾地，把某个帝国的荣耀与牌面完全抛在了脑后。
直到下午作战系的课程开始，整个流程走到一半，连纪潭将军的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什么平时分表现分额外加分了！
林衍在教室里坐着，总感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听说了吗？今年新生的机甲操作实训是首席亲自指导！他等会就要来了！”
“我还没见过首席本人呢，精神网上资料好少，连照片都找不到清晰的。”
“听说首席长得特别帅，气质高冷……”有人开始犯花痴，“好想近距离看一眼啊！”
走廊外飘来几句兴奋的讨论，无数人艳羡的目光充满热度，几乎要把空气都点燃。
帝国存续已久，名将数都数不清，但唯一被尊称为“首席”而不带姓氏的，只有程渊一个人。
没办法，林衍托着下颌想，谁让帝国的第一舰队，是那支几千年来作为人类希望，为银河帝国开疆拓土的先锋军呢？
想到这里，外面的讨论声就更大了，简直是兴奋莫名：
“先锋军……我好想进先锋军为首席鞍前马后，实现人生价值啊！”
“少做白日梦吧，那可是第一舰队，不是绝世天才就不要想了。”
“还不准我口嗨？”被泼了一瓢冷水的军校生顿时激动起来，“那可是自从地球时期就为人类星际远征效力的主力军队！”
“要我说，上前线可比给贵族佬看门出息多了，先锋军服役于人类事业的时间比帝国历史还长！”
“小声点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讨论声低了一些，说的话林衍渐渐听不太清楚了。
林衍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窗外小声说话的两个学员身上，他们穿着更高级别的制服，眉眼间完全没有贵族的骄矜，很显然表现优异，但出身平凡。
在权贵当道，阶级鸿沟不可跨越的银河帝国，向往一个不被权利与**纠缠的乌托邦，也是情有可原。
可鼎鼎大名的先锋军真像他们说的那么潇洒吗？林衍不再看走廊上兴奋的人群，低垂着眼帘，叹了口气。
再神勇的鹰隼在这里也要被安上追踪芯片，跟信鸽有什么区别？
突然，一阵稳定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走廊上的讨论声就像老鼠见了猫，立刻停了。
空气从未如此安静。不远处的广场上，一支黑色的军队分成两列向教学楼正门走来，看似随意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听不见任何杂音。
领头的黑发男人没穿军装也没戴军徽，一身简单的教官制服，一眼望去连军衔都不知道是什么层次，但就是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首席……”有人嘴唇无声开合，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就是银河的荣耀，帝国的利刃。
先锋军看着气势逼人，实际上也很凶悍。程渊带着人进来转了一圈，等战战兢兢的年级主任出来迎接，没等对面憋出几句客套，便一挥手打断寒暄，直接拎着那个点头哈腰的小职员走，一点多余的话都没有。
没过几分钟铃声一响，教室的门被准时推开。
林衍伸头去看程渊的身后，发现说好要罩他的纪潭将军不见人影，就知道自己的成绩估计要完。
首席名气很大，开场白倒是简单又利落。
“与敌方机甲作战是危险的过程。”程渊淡淡开口，“驾驶机甲，需要精密的操作和丰富的战斗经验，高压训练必不可少。”
“接下来的测试由我负责，你们可以单独挑战，也可以小队合作，商量好队形，十分钟内能逃脱我的队伍过关。”
程渊眯起眼睛，“要是被我抓住，或者是整队都在我手上全军覆没……高分就不用想了。”
所有同学鸦雀无声，低着头不敢看他。
没听任何人说过，首席指导的课程会是这么地狱的开局！！！
“怎么办啊林衍，我最不擅长驾驶机甲了。”之前打过招呼的同班同学斯特林哭丧着脸，趁准备时间溜到林衍的课桌前，“紧张死我了，我快要吐了！”
林衍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终端，操纵着电子屏幕上的机甲躲避缭乱飞舞的炮弹，玩得专心致志。
“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金发蓝眼的少年开始悲苦地咆哮起来，“学霸了不起吗？！”
林衍被他没轻重地一推，右手移动的速度慢了一点，机甲立刻被炮弹群击中，游戏结束。
“……同学，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吵？”林衍长叹一口气，瞧着斯特林的脸，“这只是一个日常测验而已，放轻松，首席又不会吃了你。”
“可是我最不擅长上机甲了！”斯特林欲哭无泪，“万一挂科我就不能顺利毕业，父亲一定会把我从家族里除名的！”
林衍看着斯特林泪光闪闪的蓝眼睛，无奈道：“那怎么办？我总不可能帮你和首席求情，让他给你及格吧。”
斯特林抬起他那双青蛙似的大眼睛，眼神惊慌：“求首席？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呢。”
林衍被他噎了一下，“你真信？我开玩笑的。”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林衍扪心自问，发现自己其实有点好奇。
如果跟程渊说自己在学校交到了朋友，他会觉得开心吗？
一开心……会不会对自己的印象更好一些？
“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首席看上去太恐怖了，我是不会让你为我冒险的。”斯特林拍了一下林衍的后背，语气真诚，“要不你和我组个队，带我上分吧。”
图穷匕见。
“……我觉得不太行。”林衍认真地盯着斯特林，“首席跟我有仇，我怕牵连队友。”
斯特林呆呆地看着他，林衍怀疑这人根本没听懂。
金发碧眼的少年沉默半晌，委婉道：“兄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被迫害妄想症呢，哈哈。”
林衍脑门上降下三道黑线，不打算理他了。
斯特林看情况不对果断滑跪：“要不这样吧兄弟，组不组队无所谓，你看情况顺手捞我一把就成！求求你了！”
林衍被斯特林央求了半天，无奈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这么一来二去，程渊给的准备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林衍低头看了看终端，按照控制系统的安排，登上了单人挑战的虚拟驾驶舱。
这是一座巨大的局域网络，机甲通过信号头盔获取驾驶员即时脑波反应，驾驶员通过简单的肌肉反射控制机甲本体，进行即时的战斗演练，简单来说就是安全版的人机神经链接。
只是由于链接方式过于温和，与真实的机甲战斗相差甚远，作为初学的适应性练习刚刚好。
很快大家就都戴好了信号头盔，进入了广阔的虚拟太空。
很多人对考核如临大敌，在等候测试开始时抓紧时间临阵磨枪，努力熟悉虚拟机甲的操作。
林衍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臂，虚拟机甲的双翼便听从他指挥展开双翼。他挪动手指，机身两侧喷出炙热的火焰，势不可挡地冲进漆黑的太空。
而在林衍身边，不少人就像接触不良一般，完全无法适应这种神经反射与机甲网络同步的巨大差异，动作远没有他这么流畅。
林衍将视野和思绪都集中在操作屏上，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测试开始，倒计时十五分钟，各位做好准备。”程渊平淡的声音通过机甲自带的通讯网络传来。
林衍当了两辈子驾驶天才，对于机甲操作得心应手。
只要将意识沉入机甲深处，将身体的感觉与机甲相连接，就能灵活地掌握机甲运动的规律，像控制自己的每一块肌肉一样控制住它。
但这次情况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林衍刚抬起手，想让机身简单活动，顺便自己也适应一下，但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机甲网络异常波动了一下。林衍顿时下意识试图反溯异动的源头，却在探查到来源的一瞬间，被一阵冰凉得犹如实质的目光控制了全身，连手指都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我的机甲自己动了！”有人恐惧地开口，“我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好奇怪……谁在盯着我？！”
“我的机甲里好像不止我一个人！”
林衍后背冒出了冷汗，强行忽略藏在他机甲网络里的意识幽灵，不动声色地操纵机甲从失控的人群里挪开。
机甲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一个驾驶员控制都够呛，更别提再多一个人了，估计技术和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能直接慌到手足无措，直到同步率下降，被机甲弹出去。
林衍盯着通讯屏幕里熟悉的脸庞，始作俑者只是轻微地眯了一下眼睛，仿佛一个人控制和监视几十台虚拟机甲只是顺手的事。
由于留着被他亲手打碎驾驶舱的记忆，林衍不得不承认，他对程渊有一点原始性的恐惧。
也许是死亡带来的阴影，也许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直觉。
“有几位同学连我入侵了你们的机甲都察觉不出，出局。”程渊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令众人胆寒的愉悦，“其余人可以开始逃跑了，越快越好。”
林衍背后一激灵，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冷汗。
他的感官被机甲网络延伸、放大，能感觉到程渊的声音透过细密庞大的机甲网络传来，简单粗暴地传到自己的机甲内部。发出的声音毫不失真，犹如流动在机甲复杂的神经网络里一般，无孔不入。
“还有你，小衍。”
熟悉的声音温柔地环绕在林衍耳畔，像是蛊惑，让人寒毛直竖。
程渊锁定了他倒霉弟弟的机甲，悄悄地为他一个人发出了警告：“要是这次能学到不少，你就原谅哥哥，说好了？”
林衍冷笑一声，骑着机甲拔腿就跑。
他脚底抹油般窜了出去，瞬间便超过了好几架还在晕头转向的机甲。
“——你想都别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