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净梵峰。
洛怀书笔直的跪在大殿前。
雪花在他头顶上和肩膀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连睫毛上结了薄薄的冰霜,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跟大雪融成了一体。
洛夕夕被关了多久,他就在这里跪了多久。
昆仑墟苦寒无比,哪怕是元婴修为,不运转灵力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上三个月,也会寒毒入体。
洛长留走出大殿,看着跪在门口的洛怀书长叹了一口气,“回去吧,你跪再久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要再惹你义母生气了。”
洛怀书垂眸看着面前的飘雪,没有说话。
洛长留上前一步扶住了洛怀书的胳膊,“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但脾气也最犟,认准的事就绝对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也知道你护着你小师妹,可这次她犯的错太大了,如果换成普通弟子是要废除修为流放蛮荒之地的。”
洛怀书却依旧没有起身,“师父,怀书愿替她受罚…”这是这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所以声音沙哑。
洛长留见劝说无果,又是长叹一口气,只能强行将人用捆仙绳绑住,送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一解开束缚,洛怀书还想求情,却被洛长留定在了床上。
洛长留运转灵力为他驱散寒毒,“负雪那孩子也是几次三番顶撞你义母,甚至还想强闯无极崖,还好被南烛长老发现并带了回来。”
“师父,那无极崖…”
还未等他说完,洛长留却打断了他,“你可是觉得你师母对那孩子太苛刻了?她的确因为当年的事一直不喜欢曦瑶,这些年也没有关心过她,但我知道她心里每一秒都在煎熬……”
洛长留的神情似是有些悲伤,“是我对不起那孩子,我也同样…对不起宴清,世人皆说我温懦惧内,但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师母伤心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知道无极崖苦寒无比,所以我没让人收走曦瑶的储物袋。在那里修炼十年,出来以后突破金丹的几率也会大大提高,这对她也是好事。”
洛怀书不能接受,“可当年的事也不是曦瑶的错…”
洛长留无奈地摇了摇头,“怀书,我在问你一遍,你想不想娶曦瑶?如果你想娶她,我会送你们一起离开昆仑墟驻守瀛洲,一世喜乐安康,再不问世事。”
洛怀书深深的低下头,遮挡住那泛红的眼眶,沉默良久。
有缘无分,情深缘浅。
爱而不得,忘却不能。
求不得,恨别离。
他不可能放弃复仇,又有什么资格去耽误小师妹一生。
洛怀书长久地看着他,“师父猜到知道你来到昆仑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师父不该阻挠你。”
洛怀书猛地抬起了头,“师父…”
“从今日起你就在洞府里闭关吧,我会封住洞口,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十年之后我自会放你出去。”
洛长留在房间内布下结界,只是抬步要出去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怀书,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做你想要做的事,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
无极崖,简陋的小山洞里。
洛夕夕和白胡子老者面对面的蹲着,大眼瞪小眼。
过了很久,洛夕夕率先打破沉默,“我叫洛曦瑶,您怎么称呼?”
老者捋了一下胡子,“他们都叫我…额……叫我神龙大侠。”
“……”
哈,您以为您是功夫熊猫么?
“那你叫什么名字?”洛夕夕又问。
“无所谓…额……我是说老夫名为吴所谓。”
“……”
这名字比尊号还草率。
而且一听就是现编的。
不过她也能理解,大家都是犯事了才进来的,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遇到仇人的朋友,再来一个替友复仇,打打杀杀的就不好了。
洛夕夕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只是谁知道这老头这么没分寸感,上来就要这要那,“小友,你那个鸡腿再给我一个吧,可怜可怜老人家~”
一提到这件事洛夕夕就很气,“你已经吃了我一个鸡腿儿了!但是看在你是个老人家的份儿上,那个鸡腿儿我也不要了,就当是我和他的房租吧。”
老头瞪大了双眼,想要坐地起价,“我这房租起码一百只烤鸡!这天寒地冻的,你知道当初我挖这么一个山洞费了多大劲儿么?一个鸡腿儿你不止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无极崖啊!”
洛夕夕眨巴眨巴眼睛,“那房租我就不给了,这样就只是欺负你,不是侮辱你了!”
“……”
吴所谓苦着一张脸,“我已经在这无极崖关了整整十万年,十万年啊!你知道这十万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
“就算是仙朝都没有存在十万年,您是从盘古开天辟地就在这里了么?”
吴所谓被怼得哑口无言,干脆耍赖,“我在旁边看着,我就不信你还吃得下!”
洛夕夕乐滋滋地把烤鸡拿了起来,“巧了,我什么都吃得下,就是吃不下苦。”
吴所谓很气,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还是书读少了。
吃了没文化的亏!
……
最后洛夕夕还是分了半个烤鸡给吴所谓,没办法,虽然烧鸡很珍贵,但是一个能陪她说话的活人更珍贵。
吃完烤鸡,洛夕夕又给吴所谓倒了一杯仙酿,把他美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洛夕夕也有点高兴,一不小心就喝了很多杯,只不过她没有放任自己醉过去,而是用灵力蒸发了酒精。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还喂给小哑巴了两杯仙酿,喝醉了就不会疼了。梦里他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灵魂不必被□□禁锢。
洛夕夕正这么想着,吴所谓借着醉意感慨道:“他这是受了天罚,永远也离不开无极崖了。活不成,死不了……其实我们都一样,芸芸众生都一样,在哪里都一样。”
洛夕夕细心地给小哑巴擦了擦唇角,又给他盖上了一条披风。
“你就不好奇他的身世?来历?”吴所谓又灌了一口酒,懒洋洋地问。
“不好奇。”
洛夕夕摇了摇头,“救苦救难那是圣人该做的事,我就一个小喽啰,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吴所谓盯着洛夕夕看了好久,突然一拍大腿,“我看你与道有缘,不如跟我一起上龙虎山出家吧,我收你为徒!”
洛夕夕有点激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什么绝世高人,会传我绝世武功,没想到我洛曦瑶还有主角命!”
吴所谓笑着捋了捋胡子,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胡子拽了下来,他立马瞥向洛夕夕,趁她不注意又将胡子按了回去,“哈哈,差不多。”
“师父,那你开始传我绝世神功吧,我准备好了!”
吴所谓郑重地点了点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乌龟壳,铜钱,还有一张八卦图,甚至还掉出来了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吴半仙算卦一次一枚灵石,不准不要钱…
“……”
“我还是不拜师了。”
“这如何能反悔!我们出家人…”
“我不是。”
“可是…”
“不要。”
……
无极崖没有昼夜之分,天空永远阴沉一片。
这里好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天地间苍茫一片。
洛夕夕从吴所谓嘴里得知,原来这里设有阵法,能让人迷了方向。如果外面没有人来寻,那里面的人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无极崖的风雪并不致命,筑基期的修士不断运转灵力就能抵抗,对洛夕夕来说最可怕的其实是孤独。
如果没有吴所谓和小哑巴陪着,她一定挺不过十年,说不定早就道心破碎,走火入魔变成一个疯子。
也不知道是在这里待的第几个月,或者第几年,她突然收到了沈负雪的信。
信上说他会尽快想办法救她出去,鼓励她一定不要放弃,照顾好自己。
不过洛夕夕知道沈宴清向来都是说到做到,铁石心肠。连这封信送到她手上都用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可见沈宴清要折磨她的决心有多坚定,她注定要在这里待满十年了。
随着信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储物袋,储物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零嘴、话本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也是从这天起,洛夕夕和吴所谓每天都可以吃一只烤鸡了。
到了在无极崖的最后几年,洛夕夕不再翻那些早已翻过几遍的话本了,而是爱上了和吴所谓一起下棋。
开始她和吴所谓下围棋,等输了几十只烤鸡后她又教吴所谓下五子棋,但也只有在吴所谓不清楚规则时让她赢了两把,后面又变成她一直输了。
但是洛夕夕却越挫越勇,仿佛找到了什么人生目标了一样,誓要打败吴所谓。
这样的日子倒也有趣。
………
十年惩罚结束,来接她的人是一位执法堂的长老。
洛夕夕向这位长老请求了一些时间,好让她和两人告别。
“老吴,我要走了,我从来没问过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被关在无极崖。但我猜你不是昆仑墟的人,我把我的储物袋留给你,里面有很多我的宝贝,还有几百万灵石,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昆仑墟,可以用这些灵石开一个道馆。”
吴所谓脸上罕见的没什么笑容,低着头一直盯着手中那个精致的储物袋,储物袋一角还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洛”字。
那是她闲着无聊时绣上去的。
洛夕夕又嘱咐道:“帮我照顾好小白,不要欺负他!”
吴所谓终于将目光移向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潇洒地挥了挥手,“去吧,有缘自会相见。”
洛夕夕的心里五味杂陈,眼眶泛酸,有点想哭。
相伴十年,她早就将老头和小哑巴当成了家人。
此去一别,天高路远,恐再无相见之期。
“保重!”
洛夕夕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无极崖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小哑巴一直“看”向洛夕夕离开的方向,空洞洞的眼眶看上去十分骇人。
在黑暗将他吞噬之前,他的身体化作了湮粉,在风中消散了。
……
待他消散之后,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者从无极崖封印中走了出来,片刻后,老者恢复成了一个容貌十分俊美的道人。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遥遥朝远处清微掌门的方向一拜,手里捏着一个储物袋,嘴里叼了一根草,慢吞吞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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