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三年冬,大雪连下三日未歇。
寒风刺骨,雪虐风饕,本就残旧的窗棂早已不堪疾风的侵虐,摔落了一地残渣。
云初瑶之前受了重伤,足足昏睡了三月才将将能下地,可如今这才刚转醒不久,便又遭这样的罪。
依霜看不下去,她咬牙一跺脚道:“小姐放心,我是太子殿下派过来伺候您的人,我亲自去找永安县主,我就不信,她还真敢冻死小姐不成?”
云初瑶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神色平淡至极:“莫慌,她会派人来的。若是我们急着上门求她,反倒是落了下风。”
依霜满脸的不可置信,半响才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可别置气。您的伤还未愈,若是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眼下这场景,咱们就莫要同那永安县主争高低了。您眼下毕竟是寄人篱下,能忍则忍。”
能忍则忍吗?
云初瑶记得,太子李越泽也最喜欢把这四个字放在嘴边。
她刚被救回来之时,李越泽便在她耳边一顿絮叨,说她此番能从血海中逃生,永安县主功不可没。
她毕竟是罪臣之女,若要让京师的人知晓她还没死,不知道要横生多少变故。
李越泽还说,永安县主就是任性了些,爱甩小脾气,嘴上不饶人。她若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莫要像从前一样,非要与她争个高低不可。
毕竟,从前的云初瑶是镇国将军之女,风头无两。可如今的云初瑶,不过是个藏在夹缝里苟且偷生的蝼蚁,能侥幸活下来,全靠人家永安县主大度。
如今,不仅太子殿下开始教她如何做人,就连太子派来的小丫头,都难免要对云初瑶说教几番。
依霜见云初瑶神色淡然,不吭一声,以为她是听进去了,便也笑着松口气道:“小姐,您放心。您身上有伤,奴婢是不会让您去求县主的,奴婢亲自去求,想必县主不敢不派人过来。好歹,也要先将这窗棂修了,再给咱们过冬的炭火才是。”
云初瑶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抬眼示意依霜往外看。
永安县主身边的大丫头念双,正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袄子,带着两个粗壮的下人,大跨步往这边院子赶了过来。
依霜莞尔一笑,连忙赞叹了一声:“我就知道,永安县主到底是个识大体的。”
这话一出,云初瑶微微沉了沉脸色,她轻睨了依霜一眼,面露不悦。
依霜自知失言,连忙闭了嘴。
而果然,那个“识大体”的永安县主可从不会让人失望,念双带来的这两个壮汉,可不是来给他们修窗棂的,而是来使唤云初瑶去做事的。
念双走路生风,对着云初瑶的时候,也是一派趾高气扬的态度:“我们县主说了,近日天气不好,她想吃一口热腾腾的糯米糕。听闻,云小姐旁的不会做,这糯米糕倒是做的一绝,就连太子殿下,都时常赞不绝口。我们县主说,她可从未尝过这等美妙的吃食,便烦请云小姐亲自去厨房做一回,也好让县主尝尝鲜。”
依霜微微怔了一下,抬眼去看云初瑶,却见她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面上未起波澜。
“哦?是吗?那就请姑娘带路了。”云初瑶语调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般。
而一旁的依霜,见此情景,也是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云初瑶的心境,比她想象的要平和许多。
念双本想着,若是云初瑶拒绝,她还可以照着县主教给她的那几句话,好生羞辱云初瑶一番。
可云初瑶如此识相,念双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念双想了想,顿觉姿态远比言语重要,索性便高昂着头,居高临下地睨了云初瑶一眼,冲着她得意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云小姐便随我来吧。我知道云小姐重伤未愈,可我常年伺候县主,走路难免快了些,云小姐多担待着吧。”
念双其实走路并不快,她是永安县主身边的大丫头,那些粗活重活,平日里也轮不到她做。
可为了给云初瑶一个下马威,她故意走得快了些。
本想着,云初瑶受了那么重的伤,这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的,她的身子会受不住。
可谁知道,云初瑶竟行得比念双要稳当的多。
这几步路,于她而言,倒是当真算不得什么。
她自幼习武,更常年跟父兄镇守边关。
边关条件恶劣,受伤受寒都是难免的事。莫说是带伤行走,从前的云初瑶,重伤之下,还在前线浴血杀敌。
念双或许是走得急了,这会儿已然累的气喘吁吁。
她突而放缓了脚步,索性拿手一指,便冲着云初瑶道:“看见了吗?厨房就在前面,你自己走过去吧,厨房里应有尽有,你要什么材料,自己寻便是。不过,你手脚可得麻利点,县主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云初瑶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异议。
“明白,有劳念双姑娘了。”
念双也未料到云初瑶居然如此识相,眼下,她这心里倒颇觉痛快了几分!
想当年,镇国将军府家的大小姐是多么风光啊。自幼便与太子殿下订下婚约,十五岁时,还曾亲上战场,立下了战功。
云初瑶当年得到的赏赐,就连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也都只有艳羡的份。
可如今,时移世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云初瑶现下的日子,连这丞相府的下人都还不如。
可即便如此,念双还是觉得云初瑶命好,若不是太子殿下惦念着,她哪还有命活?
念双眉眼上挑,又暗自得意了一番,才回去跟永安县主复命。
而云初瑶此刻,心态倒还算是平和。
她这几日,虽说喝的药都是太子殿下着人送来的名贵草药,可她吃的饭食,却都是些清粥馒头,索然无味。
能亲自来这厨房,倒也可以趁机给自己做些可口的。
等吃饱了,她再想法子脱身也不迟。
云初瑶净了手之后,便开始动手做糯米糕。依霜本想上手,云初瑶却道:“这个还是我亲自来做吧。”
云初瑶一边搅拌糯米粉,一边冲着干愣着的依霜道:“你别闲着,我看案板上还有排骨,你帮我洗净了,清水下锅先煮二十分钟。”
依霜顿了顿,忙问:“云小姐,为何要做排骨?”
云初瑶有些不耐烦了,她转而睨了依霜一眼:“你哪那么多废话?”
依霜被训了一句,不敢再问,只好按照云初瑶的吩咐做事。
云初瑶纵然是虎落平阳,可也毕竟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儿,依霜倒也不敢怠慢。
云初瑶见她默默做事了,便也不再多言,她手脚麻利,两刻钟,便已经蒸好了一大锅糯米糕。
她从前在边关的时候,便经常亲自动手做饭。久而久之,这厨艺便也越发精湛。
糯米糕刚出锅的时候,连依霜都跑了过来,惊叹了一声:“好香啊。”
云初瑶夹起一块糯米糕递给她,问道:“你先尝尝,味道如何?”
依霜点头如捣蒜,连声说好吃。
云初瑶盛出了一小盘装进了食盒之后,便着人送了过去。
糯米糕做好之后,云初瑶开始动手做排骨,又简单给自己做了个蛋花汤。
等她这边终于做好,刚喝上一口热汤的时候,念双便气势汹汹地将食盒丢了过来。
“我们县主说了,这糯米糕做的不好吃,让云小姐重做一份。”
依霜怔了一下,她侧过头看了一眼云初瑶的脸色,生怕云初瑶一怒之下,把这厨房给劈了。
可是云初瑶没有,她只是嘴角微勾,淡淡道:“哦?是吗?那我便再做一份,让县主稍等两刻钟便是。”
这厨房又阴又冷,那群下人自然是不愿意在这里看着云初瑶做的,所以待他们走后,云初瑶便安安稳稳地坐在了炉灶旁,悠哉悠哉地喝着汤,吃着肉。
依霜不解,连忙问:“云小姐,咱们不用做糯米糕吗?若是县主等得急了,怕是又要为难您了。”
云初瑶轻笑一声,冲着依霜反问:“我若安安分分听话,她就能放弃为难我不成?”
依霜一时语塞,愣了半响才劝道:“云小姐,咱们毕竟寄人……”
依霜还要说那番说辞,可抬眼望见云初瑶那有些愠怒的眸时,便吓得缩回了话音。
两刻钟过去,云初瑶吃饱喝足了,身子渐渐暖了起来。
那方念双那个丫头便又上门了。
“云小姐,糯米糕可做好了?”
云初瑶自然备好了,还是第一锅出锅的那些糯米糕,再一次递到了念双手里。
依霜在一旁默默无言,她突然明白,云初瑶为何要蒸一大锅糯米糕了。
这番有先见之明,倒是叫依霜有些佩服。
约莫又过了一小会儿,念双便又来了,她仰着脖子,身子一扭一扭的开口道:“云小姐,我们县主说了,这一次的糕虽然说比上一次的好些,可是味道还是不对,劳烦云小姐再做一次。”
云初瑶起初并未接话,念双以为云初瑶不愿,便冷哼了一声:“云小姐,恕奴婢多嘴,你还能好模好样地站在这里做糕,承的可都是我们县主的恩。我们县主仁德,又没有让你去干什么粗活累活。说句不好听的,若我们县主现在让你去挑粪,你不也得受着?”
云初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还是闷声不语。
念双对上云初瑶那双凌厉的眸,气势竟不自觉地矮了半分。
要知道,这位可不是普通的深闺小姐。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女将军。数月前,云家满门被伏,云初瑶更是单枪匹马冲出重围,听闻,数百精锐都没能拦得住她。
“给你两刻钟,抓紧再做一份糯米糕给县主送去,若是晚了,云小姐少不得还要吃苦头。”
说罢,这丫头不敢再看云初瑶,逃也似的离开。
永安县主的人离开之后,依霜上前,又劝了一句:“云小姐,咱们别跟她们置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左右,您手脚也快,就算是再做一锅,也费不了什么劲。”
云初瑶秀眉一竖,语调阴冷:“忍?我为何要忍?做一份糕的确费不了什么劲,我认真做了,她若乖乖吃了,我可以暂时不计较这一时得失。可她一而再再而三为难我,我云初瑶可也不是那软柿子!”
云初瑶早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从前的那个云初瑶,在这个时间点,就是因为依霜一再劝她忍,她又顾及依霜是太子殿下的人,想来不会害她,便实心眼的给那永安县主做糯米糕做到了后半夜。
云初瑶自己算着时辰,吃饱了喝足了,接下来,便该对付那永安县主了。
云初瑶拿起腰侧短剑,转瞬之间,那短剑已然变化成了一柄长剑。
云初瑶一手持流离剑,一手拎着准备好的食盒,眸带寒光地走了出去。
依霜暗叫一声不好,这云初瑶,莫不是一怒之下便要杀人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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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01章 时移世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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