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当身体腾空的那一刻,萧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她要去投诉!
这剧本有问题!开发团队没有十年脑血栓写不出这样的剧情!!!
“咚。”
萧来的脸砸上陡峭的山壁,轮椅贴着她后背笔直掉落,扎入深不可见的峡谷。而她,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后领,像个风铃一样悬在悬崖上。
萧来抬眸,对上一道略显冷淡的视线,那眼珠的颜色比常人浅了一些,正在打量她。
尴尬,被暗鲨对象给救了。
萧来扯了扯嘴角,礼貌问好:“小师叔。”
贺见肆一手抓着崖边的树干,一手拎着萧来,他轻轻蹙眉,显然是刚从昏迷中苏醒,对目前的状况感到疑惑。
萧来看他半天没动,抬手指了指上面,“要不,我们先上去?”
虽不知贺见肆受的什么伤,但明显伤势不轻,嘴唇和脸色都是惨白,恐怕已是强弩之末,要是他坚持不住突然放手,她就死定了。
然而贺见肆压根没听她说话,打量完她之后,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又开始环顾四周,悬崖峭壁倒映在他浅褐色的瞳孔里。
忽然,他眉心重重一皱,一口鲜血就哇地涌出,已经干涸的衣襟又染上新鲜的红。
萧来皱成地铁老人看手机脸。
祖宗!别看风景了!
贺见肆似乎这才想起来,手上还拎着一个人,于是低眸看她:“你……唔。”
又一口血。
萧来:“……”
求你上去!
悬崖不是聊天的地方,这也不是聊天的姿势啊喂!
贺见肆对上萧来的视线,终于意识到她的诉求,于是抓着人往上一提。
萧来感到一阵凉风打在脸上,紧接着两只脚就稳稳落地了。
被落地的冲击一震,贺见肆嘴角又溢出血来,萧来得了自由,迅速弹开,谁知道毒修的血是不是也有毒。
贺见肆用指腹拭去嘴角淌下的血,垂眸扫了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抖出一块干净的白帕,开始擦拭手上的血迹。
萧来目光冷静地打量他。
虽然面无血色,嘴唇惨白,整个人好像一张浸过血缸的白纸,下一刻烂成碎末也不奇怪。但偏偏站得笔直,擦拭的动作慢条斯理,神情也若无其事,仿佛吐了几斤血,白衣染成红衣的人不是他。
还有,腿既然能站能走,为什么要坐轮椅?
指缝的血迹已经干涸,擦不干净,贺见肆随手一扔,往小亭走去。
沾了血污的帕子刚好落在萧来脚尖前,红色突然变深,快速往外蔓延,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不出两秒,整块帕子化为黑色的灰烬,连带地上的青草也枯萎了一截。
萧来:“……”
血果然有毒,还毒得很。
萧来跟上去的脚步愈发谨慎。
亭内的桌案上放着茶水,贺见肆拿起水壶往手上倒,冲淡的血水沿着白玉桌面淅沥流下。他搓着掌心,眼也没抬:“你是哪座峰的?”
萧来作揖,把方才梳理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弟子是点星峰晏安真人座下,误闯太初峰扰了师叔清修,还望师叔见谅。至于师叔为何会出现在悬崖上……”萧来顿了顿,抬眼看向亭中人,“师叔你不记得了吗?你似乎在这里遭遇了袭击,我看你昏迷不醒,本想将你送去就医,但是你的轮椅中途失控,冲向悬崖,我修为浅,拉不住,也跟着掉了下去。”
萧来说完,等了一会,贺见肆专注地洗着手,一直没说话,萧来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没人袭击。”
贺见肆搁下茶壶:“我在试验新的毒药,药效发作晕过去而已。”
萧来:“……”
晕过去?而已?
你要不要低头看看你的衣襟?大红的,很喜庆哦。
贺见肆又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帕,开始擦手上的水渍。他的手指白皙又修长,帕子盖住指节,将水珠裹了进去,萧来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落在他堪称优雅的动作上,直到贺见肆的声音把她拉回:“轮椅怎么会失控?”
这个疑问,萧来也想好了回答:“在移动的过程中,小师叔的手掉出扶手,不小心碰到开关,轮椅就自动往悬崖去了,我想阻止,但衣摆被扯进轮子里,只能被拖着走。”
擦干后,帕子在贺见肆掌心化成粉末,他这才抬眸看向萧来,这是从悬崖上来后的第一眼。
萧来对视回去,目光坦然。
她认为这套说辞毫无破绽,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事件就是这样发生的,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也不会有人发觉她隐藏的真实意图。
贺见肆突然笑了。
萧来微怔。
贺见肆不笑的时候,眼神很冷淡,有一股无形的距离感,一笑起来,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眼尾还捎着一丝慵懒的邪气,瞥过来时,萧来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危险。
“撒谎。”
他不咸不淡地落下两个字。
萧来心中咯噔,视线跟随贺见肆的目光落在亭外的地上——两道深刻且曲折的车辙像脱缰的野马,蜿蜒着冲向悬崖,再往另一头看去,树林前的大片空地上,地面干净无比,若隐若现的车辙印,断在凉亭几步开外的地方。
啧。
她没有注意到车辙印的问题。单从车辙印的方向看,与她的说辞矛盾——这分明是从亭子出来就直奔悬崖,哪有人送医往悬崖边送的?
不愧是任务失败率高达99.99%的角色,这敏锐度,点星峰那群废物完全没法比。
萧来终于有“在走正常剧本,和角色斗智斗勇”的刺激感了。
她略一思索,回道:“这是因为轮椅刚出亭子就失控了,我还未来得及调转方向,它就笔直往悬崖去了。”
“哦。”贺见肆晃回视线,似笑非笑,“原来是这样啊。”
萧来心下一沉。
这态度很微妙,听着像是相信她了,但话里话外好像又藏了八百个心眼。
贺见肆此人,绝对不简单。
她得想个办法,在离开前把案发现场给清理了,总归有些蛛丝马迹说不清,这企图杀害同门师叔的罪行,足以逐她出师门了,一旦离开无极宗,这任务没法做。
“小师叔是不信我?”
尽管萧来心里没底,脸上依旧面不改色,大大方方道:“师叔若有疑虑,不如将此事上报,让掌门来定夺?”
贺见肆没说话,倒是天上一道声音突然降落:“不必,我人已经来了。”
话落,两道遁光刷刷降落在亭外。
冲虚子和徐游九匆匆赶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赵一深和迟舟。他俩跟不上两位长辈的速度,几乎是被拖行过来的,一落地,就往萧来的方向冲了过来。
“二师妹!”
“师姐!”
见到二人,萧来微讶。
一同前来的另外两人走入视野,步子稳重,那气场看着就不像是同辈人。萧来预感不好,连忙查看角色简介。
那身着青衫,长相秀气,看着像书生的是掌门冲虚子,另一个穿暗紫袍,长得很严肃的是无妄峰峰主徐游九。
迟舟关心道:“师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萧来看着冲虚子和徐游九一前一后走入亭子,冲虚子似乎与贺见肆交谈了什么。
萧来眸光渐沉:“小师弟,是你请掌门过来的吗?”
迟舟:“我和大师兄一起去的。”
情况更糟糕了,贺见肆本就在怀疑她,万一他揪着此事不放,与掌门说起,到时候免不了一番调查,她还能蒙混过去吗?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迟舟回想起影像的画面,仍是心有余悸,“我们看见你和小师叔冲向悬崖——”
“什么?”萧来猛地回头,“你们看见了?”
迟舟怔住,不明白萧来为何反应这么大:“对啊,我们看见……”
“你是萧来吧?”
冲虚子缓步走下凉亭台阶,来到萧来跟前,笑呵呵道:“你还不知道吧,这片悬崖放置了眼石,一深来找我,我便调出影像看了。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萧来:“!!!”
瞳-孔-八-级-地-震。
“你们……真的全看见了?”萧来声音抖了。
赵一深面色凝重地点头:“是的,我真没想到,师妹你竟然……”
他似乎被某种情绪拉扯住,说不下去了。
萧来:“……”
所有人都在看她。赵一深和迟舟的眼神十分复杂,似乎掺杂了各种想法,难以置信,但又无可奈何。而两位师叔师伯的目光却隐含怜悯,大约是在惋惜她不好好做人,非要作死。
完了。
居然有监控,她彻底翻车了……
视线与贺见肆相接,他的神情依旧似笑非笑的。笑什么呢?大抵是觉得她一直在自作聪明吧。
萧来听见心脏碎成渣滓的声音,她紧咬的后槽牙终于松开,像是认罪伏诛的反派一样,深深地垂下了脑袋。
“事到如今,我也无法解释,正如你们看到的,我的确……”
“你做得很好。”
萧来抬头:“?”
冲虚子伸手,重重在萧来的肩上拍了几下,像领导表扬下属般欣慰:“萧来,方才辛苦了,有没有受伤?”
“?”萧来迷茫了,“我……我辛苦什么了?”
“不要谦虚啊,我们都看见了。”冲虚子笑得一脸慈祥,“你舍身救你小师叔的样子,我们看了都很感动啊。”
萧来:“……救?”
赵一深:“你一门心思救人不知道,当时情况是真凶险啊。”
他激情比划:“先是轮椅失控暴走,带着贺师叔笔直冲向悬崖,你为了拦下轮椅,硬是被拖拽了百米远,衣服被绞进轮子,摔在地上都不肯放手啊!”
迟舟接道:“然后轮椅冲出悬崖,你们一起掉了下去。”
“我们点星峰虽然多产废物。”赵一深捏捏眉心,眼含泪花,“但出了这么一位见义勇为舍己为人的英雄,真的很好哭啊——掌门师伯,这年末可以拿出来表彰的吧?可以有奖金的吧?可以的吧?”
冲虚子动容点头:“那是自然。”
萧来:“………………”
早说啊!
搞半天原来你们只看了监控的后半段啊喂!
所以之前那么复杂的眼神只是因为感动吗!
气氛突然变得像是“感动修真界十大人物”颁奖现场,萧来不说点什么都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当时心急,其实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的。”
说罢便瞥了贺见肆一眼,他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对话,正低头打量自己沾了血污的衣襟,微拧的眉心里藏着嫌弃。
“以后还是少以身试毒。”
徐游九看到他这副血迹斑斑的样子,忍不住啰嗦:“这次多亏萧来,虽然她没发挥什么作用,还是被你救上来的。但你再这样不知轻重地拿自己试验,迟早有一日……唔!”
冲虚子手疾眼快捂住他的嘴,笑道:“好了好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啊,那个,萧来你确定你没受伤?要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可以找你小师叔给你看看,别看他这样,他其实是会行医救人的医修呢。”
说罢便拖着徐游九,御剑欲走。
“掌门师伯等等!”赵一深匆匆朝贺见肆作揖,跳上长剑,非常厚脸皮地张开双臂,环住冲虚子的腰。
——不蹭掌门师伯的剑,不抱掌门师伯的腰,以他的修为,无法安然无恙离开太初峰!
迟舟跟在赵一深身后,回头看萧来:“师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这暗鲨乌龙事件也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萧来朝贺见肆的方向略一点头,算是告退,正要抬脚离开,对方就开口道:“你跟我来。”
萧来:“……”
-
萧来这一路走得十分谨慎,一是怕接触到毒物,二是在思考贺见肆为什么要单独见她?
四个人,八只眼睛,都为她作证,难道他还在怀疑?甚至连掌门的话都不信?
不,其实还是有疑点的。
如果去仔细研究整段车辙印,就能发现靠近亭子那段路的印子更深,也就是说,出亭子时的速度没有靠近悬崖时快,而且速度差距很明显,这是不合理的。
车辙可以证明轮椅不是一开始就失控的。
但是贺见肆上了悬崖就一直在擦手,后来就待在亭子里,根本没机会去对比车辙的深浅。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发现了问题,那为什么不在掌门在场的时候就提出来,而是选择和她私下谈。
谈?
难道他想拿此事做把柄,好要挟她?
可是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双方都对彼此不熟,她又有什么可利用之处?
萧来觉得自己遇到了玩游戏以来最难对付的角色——贺见肆的每一步,每一句,都好像隔着一层纱雾,让人捉摸不透。
回到太初小院,萧来亦趋亦步地跟着贺见肆进入屋内,全程避免接触到除空气外的任何东西。
屋内的陈设简单清雅,夕阳斜入窗格,落在叠得整整齐齐的古籍上。看得出来主人十分爱干净,书柜的角角落落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坐。”
贺见肆示意她坐桌案对面,萧来只是站着,贺见肆也没再要求,抬了下双指,一张白纸和一根狼毫笔落在桌面上,正对着她的方向。
萧来:“?”
贺见肆转身进了里间的屋子,萧来刚想开口问个究竟,就看见他在长屏风后面解下衣袍的动作,只好暂时闭嘴。不一会儿,水声响起。
萧来:“……”
还以为只是换件衣服,想不到人大大方方洗澡了,这心也太大了吧。
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白纸上。
这是要让她写?
写什么呢?
怕口头承诺不保险,要留下纸质证明?
里间深处,传来贺见肆的声音:“一会我问你答,把谈话内容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听着怎么像是要审讯呢。萧来提笔,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绪:“师叔请问。”
贺见肆:“何时到的太初峰?”
萧来:“莫约申时一刻吧。”
贺见肆:“何时发现的我?”
萧来:“三刻。”
贺见肆:“何时推的轮椅?”
萧来停笔,沉默一瞬,不答反问:“小师叔问这些做什么?掌门师伯和徐师叔都为我作了证,小师叔难道还在怀疑我不成?”
“答不出来么。”贺见肆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叹了一息,“那就只能调出眼石——”
“一炷香!”
萧来磨磨后槽牙,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还算和善:“当时我以为师叔你在睡觉,确认伤势大概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绝对看出了点什么,还知道用眼石威胁她。
若调出眼石,看了完整的经过,那就是铁证如山!
可是他问这些细枝末节有什么用?难道是有什么地方没想明白,想用细节还原出整个作案过程?要说最大的疑点还是她的作案动机吧,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的,他推不出来她的作案动机……
“我那时的情况如何?”
萧来的思绪被突然打断,她的语气稍显不耐烦:“什么?”
她是听清了,只是没听懂。
出浴的水声响起,接着是赤足走路,衣物摩挲,贺见肆的声音不徐不疾:“当时我的脸色如何?你可尝试用呼唤或拍打弄醒我?我可有反应?是否把过我的脉象?看过我的瞳仁?”
萧来握着笔,被这一堆问题砸得有一点懵:“?”
“还有。”
声音骤然逼近,萧来回头,贺见肆立在她身后,身披白衣,头发半湿,在衣襟上晕出水墨。浅褐色的眸子低垂,压着某种情绪:“我何时吐的血?吐了几次?吐血量多少?这些可都还记得?”
萧来终于反应过来,似乎哪里不对劲:“等等,你问吐血做什么?”
这和我推轮椅有关系吗?
贺见肆盯着她看了数秒,眸色逐渐变深,酝酿着某种临界线边缘的燥意。他缓缓呼气,扶额稳住情绪,声线里挤出为数不多的耐心:“你叫萧来是吧?事件的真相我无意追究,权当你是真心想送我就医。但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
萧来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
好心?我好心?注意你的用词啊喂!
“那轮椅是特制的。”
贺见肆回到主座,仰靠椅背,闭目道:“轮椅上装了监视用的眼石,还有探测脉搏的工具,这些都用来记录我中毒后的反应。现在轮椅毁了,拿不到一手资料。”
他睁眼,看向萧来:“我需要你详细复述当时的情况,协助我完成数据记录。”
咔嚓。
萧来手中的笔断了,她将嘴里的脏话压下,一字一顿道。
“你不早说?”
贺见肆:“不然你以为呢?”
——我他妈以为在做笔录!
——还是让犯人自己写的那种!
小师叔说要调太初峰的眼石,只是想查看自己中毒的反应,但是那个监控安装得高,距离太远,肯定看不清楚。所以他才一边泡澡一边叹息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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