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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满满给何母送完饭,就往东边去。
黑哥约他在东边路口见面。
城中村东边的路重新铺,这边路口因为先前修地铁封了一半,现在地铁开通,路面扩大,附近的商铺和摊位要重新规划。
黑哥在路口有两门面,想让他看看。
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
黑哥那人相处久了就知道,是个货真价实的话唠,喜欢炫耀自己,喜欢听好话,甚至还有点二。
以前,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还没有退出,他还能在他面前尽情吐槽。现在,他暂时没法和他联系,且升级为真正的老大后,他也不敢在小弟面前表露自己的性格,只能忍着,忍得快爆炸。幸好,还有个何满满,这是唯一能听他抱怨和唠嗑的了。
“你可终于来了!”
黑哥远远看到何满满,朝他挥手。
以往围在他身边的手下,都在忙着搬东西。
他身边就站着个身穿道袍,手拿罗盘的中年道士。
黑哥还挺讲究,即使只是小小的调整,也得找人来看看风水。
“这是张道长。”
黑哥神秘兮兮介绍。他在何满满面前提过,这个张道士有本事!
张道长一脸高深,絮絮叨叨:“小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何满满:……
斜眼瞄向唇边微微上勾的何至安。
“你再仔细看看?”
他现在最严重的问题,难道不是恶鬼缠身吗?
黑哥也被吓一跳,他知道张道长的本事,不敢把这当做天桥底下的骗子话术。
“道长,您细讲,一定要救救我这好兄弟!”
张道长沉默片刻,围着何满满转了一圈后,沉吟。
这人,很奇怪。
“可以摘掉眼镜,把你的头发撩起来吗?”
得看到他完整的相面,他才能下判断。
何满满为了不让妈妈看到他就想起何至安,所以依旧是戴着厚眼镜,头发盖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全貌。
何满满听话地摘下眼镜,撩起头发。
如同白玉拂去落在上面的尘土,瞬间耀眼。
正在附近逛街打闹的男男女女,都被惊艳了。
又高又帅,一秒钟上演了什么是“闪瞎个人”,生动阐释了什么叫“堕落天使”。
何满满不知道路人的想法,他放下刘海,重新戴上眼镜。
刹那间,令路人失神的惊艳,被遮挡。
不少女孩回过神,感叹暴殄天物。
张道长掐指算,怎么算都跟他看到的有出入。
“明明是已经死掉的人?”
而且,这么个一出生就注定的“恶人”。
竟然有那么温和纯善的灵魂?
是哪里出错了?
张道长百思不得其解。
他师父曾经说过,世界为了运行,会让人类随着既定的轨道行动,这个轨道用老话来说,是天命,用现代的话来说,是剧本。
每个人都在世界的剧本里行动,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物小传。
何满满的命,怎么看都是大恶人,属于幕后BOSS的级别,为什么会出现命和跟他的面相不匹配的情况?
“我还活着。”
何满满满头黑线。
如果是别人有这么一遭,他此时一定吃着今天最后一个甜瓜配额,开心看戏。
然而,他此时是这场戏的当事人。
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张道长也不尴尬,一脸正直,“所以我才奇怪。”
从没见过这种情况,“我学艺不精,待我回去翻翻书。”
何满满:……
翻翻,书?
张道长说完,也不等何满满与黑哥反应过来,就穿着他那双十方鞋,快步走到街口,打出租车走了。
只留下一脸无语的何满满与满头雾水的黑哥。
何满满:“所以,我的血光之灾呢?”
这未免太不靠谱,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跑了。
特地来吓人的?
黑哥叹气,语重心长地拍拍何满满的肩膀:“张道长还是很厉害的,你这段时间小心点。”
别不小心给死了。
他心里沉重,如果何满满这个智囊出问题,他要去哪里找下一个有脑子而且全家都靠着他,会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聪明人。
出了这事,黑哥也怕自己的智囊出事,亲自把人送到他家楼下。
“需不需要我派人保护你?”
聪明人是稀缺动物,要小心呵护。
何满满也迟疑,小命重要,他可不能出事,不然家里两个女人就真没希望了。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需要。”
何满满没和黑哥客气。
债多不压身,黑哥给予他的帮助,他都记账,总有一天会偿还。
黑哥笑嘻嘻,心里舒坦,太客气就是外人,不是兄弟。
“我给你派四个兄弟!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前面一个,后面一个。”
一定要全方位保护好他的智囊。
何满满:……
太兴师动众,是不是不太好?
但不得不说,安全感还挺足。
“那就太好了!谢谢你,黑哥。”
何满满领情,很郑重地道谢。
没有什么比小命重要。
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血光之灾”,何满满小心翼翼。
上楼的时候,都格外小心。
明天早上,他的四个保镖才能就位,今晚还是得注意点。
或许是怕什么来什么,也或许是张道长乌鸦嘴。
何满满第二天下楼和四个保镖汇合时,就不大顺利。
赌徒偷儿被他爸从家里追着打到楼下。
赌徒他爸看到何满满,习惯性迁怒,想倒打一耙,看看能不能占便宜。
但看到他身边四个彪形大汉,就只能把头转过去。
这一转头,他正好就见到了刘筱筱。
欺软怕硬的基因发作!
“好呀!我正好要找你!昨天,我儿子是不是给你钱了!那是偷我的,你快给我吐出来!”
赌徒他爸昨晚光顾楼里画皮骨生意,今早离开时,她说见到他家小兔崽子给刘家女儿钱了。
刘筱筱害怕得瑟瑟发抖,“叔,我,我没有,我没有。”
不能答应,否则他家就趁机黏上来了。
他那两颗眼珠子凸出,像是随时要从眼眶里爆出来。
赌徒他爸可不信,他家儿子每次见到刘筱筱,眼睛里的贼光都遮不住!
想要上,又不敢,把人当仙女,怕玷污人家。
典型有贼心,没贼胆。
可,付出的钱财,一点没少!
人“小仙女”拿他东西也没手软。
画皮骨看到的情形,他也见过几次。
以前,他们还有钱,儿子就给刘筱筱零花钱,他看到了也只当没见,儿子花那点钱就当给自己找乐子,也省得成天不着家。现在儿子迷上赌,把家里搬空,他们没钱,那点钱就不是小数目,而是能救命的买饭钱。
赌徒他爸也不跟刘筱筱啰嗦,直接上去就拉人,要动手搜身。
那一脸的横肉抖动着,叫嚣着,趁机占便宜的猥琐心思一览无遗。
何满满就算再不愿意跟刘筱筱有交集,此时也不能放任赌徒他爸侮辱女性。
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不管,过不了心里那关。
他给了保镖一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制止赌徒他爸。
赌徒他爸看着壮硕,其实不堪一击。
昨晚折腾了一夜,脚软,今天又要早起抓儿子,已经有点站不稳。
保镖拎他后领,把人提起来。
“给我老实点。”
赌徒他爸不敢动了,如缩头乌龟,耷拉脑袋,拱手道歉:“兄弟,我的错,放过我吧……”
懊悔,他怎么能忘记,何家有后台了。
刘筱筱感激地小跑到何满满面前,含羞带怯。
何满满没来得及出声,原本说好要以死保护他的保镖挤眉弄眼给刘筱筱让道。
兄弟,人小姑娘看上你了,看我们多自觉,没碍事,你好好和人家谈。
何满满想解释,就被一声怒吼打住。
“混蛋!你敢挖我墙角!”
赌徒偷儿面红耳赤,攥紧拳头,不管不顾冲过来。
他把刘筱筱当自己的女人,伸手可得的囊中之物,怎么可能容许他人觊觎。
何满满原本应该能轻松躲过,可四个方向被保镖堵住,刘筱筱还碍手碍脚,他躲不及,被拳头从脸颊扫过。
赌徒偷儿够狠毒,拳头里藏着几根尖钉,就算没打中何满满,也让他脸上留了一道血痕。
“靠,见血了!”
四个保镖一下就红眼,他们得了黑哥的交代,不能让何满满见血!
都不用交流,四人默契上前,一人抓刘筱筱,一人拦赌徒他爸,剩下两人对赌徒偷儿拳打脚踢,把人弄得个半死才停手。
何满满摸摸脸颊,伤口不重,流血量不大,就算不管它,过个十来分钟,伤口也能自己愈合。
“你如果没多管闲事儿,也不会受这么一道伤!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当世俗眼中的坏人不好吗?随心所欲。”
何至安幸灾乐祸的同时,还不忘教育儿子。
如果他活着,或许会是个好父亲。
何满满脑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很快被他否定。
狗改不了吃屎,一个痴迷于杀人的父亲,给他带来的必不是好影响,只会领他往更深的深渊处爬。
这个世界对他还真不友好,想做个好人着实太难。
一出生,就天崩开局,谁能相信连环杀人犯的儿子,会有一颗向善的成为好人的心。
成长路上,从不缺少对他想为善的考验,随处可见的陷阱,永不停息的恶,时时刻刻在向他招手,呼唤他放弃抵抗投身作恶的怀抱。
一大早就出师不利,何满满心情糟糕。
应该在见到这些人的第一秒,就离开。
认识到这一点,何满满不再纠结,扔下这些烂摊子,按照原定计划去上学。
他们学校管理严格,禁止外人随意出入,何满满前后左右四个保镖被拦在校门口。
学校里的安全度较高,何满满把四人留在门口,独自进入教室。
离高考近,学校该教的,已经教完,何满满该学的,已经学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复习。
出于对自己小命的着想,何满满决定和老师请假,直到考试前,一直在家里复习。
如果是普通学生,校方并不会乐意,但何满满不同,他是有能力冲击状元的苗子,是他们着力培养的对象,理应得到特殊对待。
校长、主任和老师经过几番谈话,签下同意他在家复习的假条。
可以说,今天是何满满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恰恰好他就是当天的值日生,他得等大家走完了,打扫完教室卫生,擦完黑板和窗户才能离开。
何满满做完这些,还把自己书桌抽屉清空,背上书包,步伐轻盈愉悦地离开教室。
就算他是学霸,成绩好,心里也有着不想上学的念头。
“再见了!”
他在心里低声道别。
这么多年来,他和妈妈姐姐辗转各地,居无定所,频繁转学,见识过无数学校,这个学校对他的包容性最强,不在乎他的生父是谁,也不惧怕受害者家属的胡搅蛮缠,把他当宝贝一样的捧在手心,不让任何人打扰他的学习,只一心认准他的能力,相信他能给学校带来荣光。
在教学楼前停顿,感慨了这么一秒,何满满毫不犹豫转身就要走。
然而,才走一步,伴随着风还有“砰”的一声,粘稠的液体洒满他全身。
尖叫声在校园四处响起,划破傍晚静谧的时光。
学校为给大伙营造良好的学习氛围,也避免考前焦虑在学生中蔓延,学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留校晚自习。
参与晚自习的人并不多,有钱人的孩子,都请了家教做最后冲刺辅导,没钱,需要晚自习的,学校另辟教室统一安置。
故而,此时的校园特别安静,这几声尖叫格外突兀。
何满满不用转头,也知道自己被淋了个浑身是血。
跳楼?!亦或是坠楼?!
反正有人从楼上掉下来,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死了。
“砰”那么大一声,可见砸下来得有多重;溅起来的血花都能染到他的头发上,可见死者有多么惨不忍睹。
“哦……我可怜的儿子啊!”
何至安说这句话时,若用的不是叹咏调,或许能凸显出几分父子之情。
何满满此时已心态爆炸。
他到底是碍谁眼了?
有必要这么逼他吗?
逼他恨不得毁天灭地,恨不得拿起屠刀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人都杀了个遍!
呼气,吐气,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何满满暴虐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转头,想要看清这个阻碍他离开的死者到底是谁?
出乎预料,居然是认识的。
不,与其说认识,还不如说见过,更为合适。
是那个城中村,住在一楼,嘴巴老大,满口尖锐黄牙老头的小儿子。那个被他当成金疙瘩,饭都要喂到嘴边的小儿子!
冷静下来的何满满,眼睛向四周扫射。
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人。
他垂眸,拨打了报警电话。
学校死人了,作为报警人之一以及离死者最近的人,何满满被留下录口供。
当然,被留下来的,并不止他一人。
警察到得非常快,所有滞留在学校里的学生、老师、工作人员全被叫到了一处。
在人群中,何满满终于看见了料想之中的几个人。
——刘筱筱,还有经常霸凌她的那几位女同学。
这几位女同学欺负刘筱筱的原因特别简单。她们喜欢的男生,都曾经被她勾引过。
但要细说如何勾引,不外乎是朝男同学笑一笑,双方交谈了一会儿……
何满满一边用纸巾擦掉身上的血渍,一边用余光打量刘筱筱。
他刚才第一时间扫视四周,只看到那几个爱欺负刘筱筱的女生,但却不见刘筱筱本人。
所以,事发时,刘筱筱和这几个人不在一起。
血腥味不断传入他鼻尖,刘海盖住了他的神色,挡住那些窥探的目光。
但他身体诉说出的语言,也依旧令人瞩目。
他动作如常,即使浑身沾满了死者的血,也丝毫没有害怕恐慌的情绪。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何满满录完口供,只想赶紧回到家里,洗掉一身的污秽。
真倒霉!
张道长嘴巴开了光,吐不出一个好字来。
在见过他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彻彻底底见证了一场血光之灾。
若他站在教学楼前再多思考一秒,那尸体就要砸到他脑袋上,不把他砸死,也把他砸个半瘫。
“不知道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
何至安感慨连连。
作为一只鬼,它稍微能看到人身上的气。
然而,何满满是不同的,他的气看不清,仿佛被打了马赛克,令人琢磨不透。
何满满浴血的模样,吓坏了四个保镖,更吓坏了何母和何苗苗。
他已经非常小心了,谁知道刚想悄咪咪摸入单元楼时,一直在忙碌的妈妈,目光忽然就投了过来,逮个正着!
他动作已经非常轻了,谁知道一直沉浸在自己绘画世界里的姐姐,忽然就皱皱鼻子,抬起头,把他恐怖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呜呜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好上个学,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
何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不会承认,自己在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时,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走上了和那个男人一样的路!他杀人了!他杀人了!要赶快帮他遮掩才行!
这个念头虽然存在的时间非常短暂,但也令她羞愧不已。
满满是个好孩子,跟那个男人不是一条路上的!
况且,以满满这么聪明的脑子,若真的杀了人,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更不可能还穿着沾满鲜血的校服走在大街上!
她把儿子想得太坏了!
心里的怀疑放下之后,知道事情的经过后,何母不得不恨世道不公。
她家儿子这么努力做个好人,为什么老天爷偏偏看不过眼,让他遇到这样的糟心事儿?
这得有多倒霉,才会别人跳楼偏偏死在离他仅一步之遥的地上,鲜血还溅了他满身?
何苗苗做何母的小尾巴,跟她一块站在浴室门口,等何满满。
热水在身上冲刷了好几遍,依旧没洗掉血的腥臭味。
过了很久很久,何满满皮都洗皱巴巴,才从浴室里出来,他拿了个塑料袋,把已不能看的校服装进去,拿到楼下扔。
何母和何苗苗巴巴地望着他,不敢说话。
“我先去扔垃圾,你们等一下我。”
何满满安抚了两人一句,提着臭烘烘的垃圾袋下楼。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夜才刚刚开始,城中村喧闹声慢慢浮起。
画皮骨今天带了客人回来,两人在走道就开始打情骂俏,占据了行人的空间。
“劳烦,让一让。”
河满满声音冰冷,如没有感情无生命的机器。
把正打得火热的两人冻得够呛。
“哟,原来是小……哥……哥……哥……”
画皮骨习惯性地想要调侃两句,抛个媚眼,但看到他提着个滴血的垃圾袋,如此磁带卡壳般,说不下去。
她快速打开家门,把还不知道情况的恩客推了进去。
“杀,杀人了……”
何满满站在门后,也能听到她哆哆嗦嗦的声音。
啧……
胆小鬼!
何满满嗤笑。
只是一个滴血的垃圾袋就把人吓成这样,那还敢来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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