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顾遣由着性子将她抖落出来。

届时，她既不能对洛何她们吐露实情，道出顾遣的身份，又不能对霍夺说清楚她为何瞒着大家带顾遣进来。

虽然没有她，以顾遣的修为，想要进出鬼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顾遣眼下以真人的面目示人，如何能令大家信服？

当真是进退两难。

纠结时，顾遣咽下口中的米粥，将碗搁下，缓缓冲徐韫道：“什么禁制？”

语气平平，语意细琢磨之下，却是十足的挑衅。

完了。

徐韫扶额，这人当真是嚣张惯了，一句谦谨的话都不会说。

霍夺不由得攥住拳，似笑非笑地问：“阁下这是给我鬼族下马威？”

未等顾遣回应，她出手如电，径直朝顾遣袭来。

洛何与谢朝辞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连阻止都来不及。

唯有神思紧张的徐韫反应快，下意识挡在顾遣身前。

霍夺不欲伤她，冷冷道：“让开！”

徐韫固执地摇摇头。

她回头去瞧顾遣，帝君不晓得是不是没醒盹儿，竟是没有闪躲的意思，只撑着腮与她对视，眸中墨海沈澹。

可现在是发愣的时候嘛！？徐韫拼命朝她使眼色。

顾遣回神，拍拍那只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和缓道：“让她探，没事。”

徐韫略迟疑，还是依言撤开。

霍夺将顾遣的仙元仔仔细细探了一遍，敌意渐渐消散。

“你……这仙力也忒浅薄了些。”

鬼族的禁制专门针对仙族，且依照修为和仙力的不同而变化。

普通仙官擅闯，便要做好受重伤的准备。

四梵天的天帝来了，亦不会觉得轻松，想要冲破禁制得花成倍的工夫。

但对仙力弱的无名小卒，反而不会触发禁制。

像眼前这位没什么仙力的，鬼族不屑于忌惮。

难怪她察觉不到禁制。

洛何帮忙解释：“这位章遣真人是三清境的天尊派来协助我们的。”

她在真人二字处咬得极重。

“真人？”霍夺领悟；“怪不得这么菜。”

徐韫：“……”

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菜和顾遣挂钩。

不过霍夺这一番试探，倒是于无形中解了徐韫几处疑惑。

原来君上进入鬼界时，便将自己的一身仙力卸了个干净。

所以昨日与鬼族族民起冲突时，会往她身后避，竟不是故意给她制造麻烦。

所以昨夜会用手刀劈晕小店主，差使她扛人，还对小店主使用催眠术法的事只字不提。

这对没有仙力的顾遣来说，却是情有可原。

徐韫心知自己误会了顾遣，有些不好意思，她反思过后，觉得自己敏感多疑，昨晚态度不大好，朝顾遣投去一个深表歉意的眼神。

顾遣被她这眼神弄得莫名其妙，但没纠结，转而对霍夺道：“现在可以带我们去查看鬼族寻回的尸身了吗？”

霍夺放下戒备，却仍有一点不明。

“我鬼族老祖宗的过往，真人是如何知晓的？”

洛何昨日就想问，被岔开几次一直没问出口，这会儿随着霍夺一同望向顾遣。

顾遣思考了片刻，摩挲着额角，说：“那得从我师祖的师祖那一辈说起……”

徐韫本也好奇万疆的事，可听到顾遣说师祖的师祖就无意继续。

顾遣那个时代化生的神仙，修为全靠天授与自身的缘法，悟得到便成神，哪有什么点拨传道的师祖？

君上这张嘴，十句里有八句做不得真。

“你师祖的师祖？”霍夺成功被顾遣绕进去：“她亲眼见着了？”

顾遣：“未曾，她在玩泥巴的年岁，听她的师祖讲给她的。”

霍夺：“……”

顾遣做回忆状：“至于她的师祖如何知晓嘛……”

“打住。”霍夺抽抽唇角打断她：“你们仙族也是够闲的，一代一代传的竟都是别人家的八卦。”

确认顾遣不会威胁到鬼族，霍夺又恢复昨日友善的模样，领洛何她们去查验鬼族寻回的尸骨。

几人随着霍夺七拐八拐，总算拐进一户族民家中。

期间，还不忘与洛何打探顾遣来此的真实目的。

尽管洛何回答得很是隐晦，也叫霍夺听出端倪。

“你们仙族……也不是上下一条心呐。”

这分明是三清境的天尊，对四梵天有猜忌，才特特派了人来监工。

洛何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朝辞插不进前面两位的话，只得对徐韫道：“三清境的天尊与咱们四梵天的天帝有了嫌隙？”

徐韫倒觉得玉清境的清微天尊有些冤枉，不过是被顾遣借了层身份关系，便落个猜忌四梵天天帝的口实。

不过同情归同情，她可没资格戳穿帝君的谎言。

至于顾遣，正落在最后面，为了防止走散，手捉着她的衣摆，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看来君上昨晚真没睡好啊。

谢朝辞顺着徐韫的视线朝顾遣看去，“不过天尊派这么个不中用的真人来，有什么意义呢？”

不中用？

徐韫食指点在自己的唇上，示意谢朝辞莫要乱讲。

若叫顾遣听见记恨上，这位年轻仙官的仕途恐怕只能走到这里了。

“这有什么的。”谢朝辞不以为意，“寄安仙官莫拘谨。”

这么一晃神，再回头，顾遣已经清醒过来。

她松开徐韫，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徐韫和谢朝辞进得门扇，对着堂前放置的尸骨出神。

族民的房子不大，几人陆续进屋，竟是显得有些逼仄了。

可这般拥挤，还有人准备进入。

混乱中，落于最末的谢朝辞不晓得被谁推搡了一把，人险些跌倒。

她扶住一旁的门框，回身道：“谁啊？没看见这儿站着人呢嘛！”

待看清来人模样，谢朝辞即刻噤声让路。

昨日在茶肆，宋傩挥鞭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真抽打在皮肉上，还不知会有多疼。

幸而，宋傩没掏出鞭子，只皱皱眉：“在这儿叫嚣？真当我鬼族是什么游玩圣地了？！”

站得靠前的霍夺被熟悉的声音吸引，忙解释：“师妹莫恼，她们也是奉命前来。”

“奉谁的命？”宋傩见她偏帮外族，横她一眼，但还是收敛些火爆脾气，转而询问自己的族民：“尸骨可有损坏？”

立在一旁的族民否认：“都好着呢，谢谢三当家！”

说起来，这副尸骨还是宋傩的手下巡逻时帮忙找回来的。

“嗯。”宋傩应了一声，顺势走近些，去检查那堆莫名丢失，又莫名找回的尸骨。

面前，顾遣折下腰，一手撑着膝，另一只手在那尸骨上拨弄，似乎在寻些什么。

宋傩对她没有好印象，言语略有慢待：“瞧出什么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当自己明察秋毫，能通过一堆鬼族族民修成后废弃的尸骨找到症结？

未免太过高看自己。

然而顾遣没回应她，转而道；“据我所知，鬼族有三术。”

“哦？愿闻其详。”宋傩居高临下睨着她。

“还魂、夺舍、傀儡。”顾遣指尖略过一处极为隐蔽的痕迹，顿了顿，“这三术，数万年前被万疆列为禁术，严禁鬼族族民修习。这么些年过去，鬼族的众人多数将这禁术遗忘。”

还魂，看似是死而复生，实为鬼族利用别人的尸身寄生。

夺舍，顾名思义，夺取生者的身体，占据生者的命数。

此两种术法虽然邪门，但多在凡人身上使用，并不被别族忌惮。

至于第三种傀儡术，却是鬼神通用。

中了术的人，日常与以往无异，为施术者所用时，宛如任人摆布的傀儡。事后，又恢复正常。

这术法难以察觉，仅需在仙族的仙元或是鬼族的尸身上做一些手脚。

三术听起来相近相通，细微处却是天差地别，施术者修习时也得多加留意，稍有不慎便会造成失败，受业障反噬，不止伤人而且害己。

换句话说，修为浅的人学不了。

眼下，这三种仅有当家人知悉，还对修为有要求的禁术被顾遣公然提及，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是要故意找鬼族不痛快了。

宋傩收起轻慢的姿态，眸中严厉有之，审视亦有之。

“阁下到底是谁？！”

一个名号都叫不出的仙族，竟然对鬼族的不传之秘了若指掌，很难不让人生疑。

霍夺怕她冲动，低声道：“我探查过，她都没什么仙力。”

“是么。”宋傩的目光仍锁着顾遣，并未放松警惕。

顾遣直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三当家与其戒备我，不如再仔细瞧瞧这失而复得的尸身。”

宋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瞳孔蓦地一缩。

尸骨上有印记！

这印记做得微小且隐蔽，但那符文，宋傩再清楚不过。

那是师尊自小便教她，却绝不允许她使用的东西。

“瞧出问题了？”

顾遣蹭蹭自己的指腹，仍觉得不适，干脆走到徐韫身边，拽起徐韫的衣衫衣角擦了擦。

“这三术虽然当年被万疆定为禁术，永封藏书阁，但作为鬼族的看家本事，历代鬼族族长，都会将这三术传授给自己的徒儿以防万一，我说得可对？”

至于防的是什么，顾遣不提，大家也明白。

鬼族一直怵惕仙族。

宋傩面色铁青，“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你紧张什么？”顾遣手擦干净了，这才抬起头来，“我只是向你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傀儡术罢了。”

霍夺在一旁听取全部，蹙着眉插话：“是傀儡术，但又……”

“二师姐！”她说一半，便被宋傩打断。

“是与不是，都不劳阁下操心，请回吧！”宋傩手臂一展，做出送客的姿势。

霍夺还想说些什么，收到宋傩的眼刀，只得闭嘴。

洛何虽然没听过鬼族的禁术，但通过宋傩与霍夺的表情，也明白顾遣所言非虚。

鬼族内部争端的根源，恐在于此。

毕竟傀儡术用在鬼族族民身上，理应交由鬼族自己清查处理。

她们此行的目的达到，对天帝可有所交代，不宜再与鬼族起争执。

故而，洛何主动上前行礼：“多谢二位当家照顾，我等这就走了。”

“不可。”霍夺阻止道；“我师姐晚上设了宴招待几位，还请几位务必赏脸。”

谢朝辞感受到宋傩的不善，低声问询：“鸿门宴吗？”

洛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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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