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这世间的种种机缘,无论人还是物,都讲究合适二字。

譬如,想吃鱼的猫在河堤晒太阳的时候,刚好有一条跃出水面的鱼扑腾到岸边,让它顺嘴叼走,这叫合适。

而村头的张姨好不容易逮住爱人不在的机会,与隔壁王姨私会。哪知自家爱人临时改了行程返家,正正将二人的私情撞个正着,这就有些不合适。

很不幸,徐韫现在在茶肆碰上顾遣,就挺不合适的。

可君上已然瞧见她,贸然离去也显得不大合礼数。

无法,徐韫斟酌片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那小店主对顾遣很是恼火,连带着看徐韫也不顺眼。

只是碍于誉时规常光顾,不得不压下脾气,“阁下认识这位真人?”

徐韫施了礼,拿出符纸如实写道:【有过几面之缘。】

这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两人并不熟悉。

小店主闻言,更不敢轻易放人,一面防范着顾遣逃跑,一面对徐韫不确定地道:“这人欠了茶水钱,不知阁下可愿替她偿还?”

若是旁人,徐韫定不会做那冤大头,但碰上顾遣,她总盼着息事宁人。

小店主收了账,也不再计较,说了句“几位慢用”后,便照常招待店内客人。

等人逐渐散去,誉时规附在徐韫耳边问:“她谁啊?”

【仙族同僚。】

“四梵天认识的?”誉时规继续同徐韫咬耳朵。

徐韫尚未回应,顾遣率先开口:“阁下若是对我有什么疑惑,不妨直言。”

徐韫知她身份,自是对她有忌惮,但誉时规可不惧她。

“你也是四梵天的仙官?”

“传言,四梵天灵石多到随手可捡,你为什么会这么穷啊。”

好友大大方方地坐在顾遣对面,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她这样简单直率,反而令顾遣很是欣赏。

帝君难得有耐心,挨个回答。

“我不是四梵天的仙官,自然也不晓得四梵天上能不能随手捡东西,至于灵石……”顾遣顿了顿,摊手:“出来比较仓促,没带。”

君上睁着眼说瞎话,但总算没暴露身份,故而,徐韫忍着没反驳她。

私心里,徐韫一点都不希望誉时规和顾遣这类的人物沾上关系。

毕竟顾遣久居圣境大罗天,位高权重,受众仙仰慕尊崇,而誉时规……

正欲告辞的工夫,徐韫便听顾遣不紧不慢地开口:“阁下……是魔族?”

她心下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誉时规那边靠了靠。

这样的小动作当然没逃过顾遣的眼,也让顾遣唇边挂着的那一抹笑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誉时规没注意到二人的异样,笑着坦诚:“对啊,我是魔族。”

她主动拱手:“誉时规,幸会!”

顾遣礼貌回她:“章遣。”

“你不在四梵天当差,那是如何与寄安结识的?”誉时规又问。

“先前仙官下界完成天帝交代的任务,我也受上面差遣。”顾遣隐晦地道。

誉时规瞧了身旁的徐韫一眼,压低声音:“姊台也进了鬼界吗?”

“正是。”

“……”

二人聊得有来有回,一个压根没注意徐韫的紧绷,另一个或许注意到了,但选择无视。

徐韫一面注意着二人的口型,一面飞速思索对策。

誉时规是魔族,常年生活在二十八天,所以对仙族的守持并不了解。

其实越是地位高的仙族,对魔族越是鄙夷。

自命不凡的仙人们,苦修的是心一境性,最怕的就是被欲念裹挟左右,正邪难辨,无法自持。

而魔族不舍欲,甚至放纵欲念,以她们自己的方式提高修为,与仙族的修法相去甚远。

人总是爱以己度人,遇到不同的便本能地排斥。

这就罢了,敬而远之也未尝不可。

但偏偏仙族的史籍有载,称三清境的仙君堕魔后修为尽毁,被欲念侵扰,心性大乱,以致危害世间。

这下,仙家对魔族的偏见更深。

除此之外,还有十数万年前那场战事造成的隔阂……

若眼前的人当真是生活在三界的真人,相处久了,对魔族应是不会存太多芥蒂。

但顾遣不是啊。

站在圣境俯瞰众生的尊神,还是参与了当年那一战,将魔族狠狠压制在四梵天之下的君上,怎么可能以平常心对待魔族呢?

不视为眼中钉便不错了。

只是眼下,誉时规已经被顾遣看穿,徐韫能做的便是减少二人之间的交集,以免顾遣看魔族不顺眼,迁怒誉时规。

她心定下来,佯装肚子痛,捂着小腹作痛苦状。

“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誉时规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来。

徐韫故意闭了会儿气,为了装得更自然些,竟是将那张白净的小脸都憋得通红。

顾遣饶有兴致地望了一阵,指尖点在茶桌的边沿,笑而不语。

誉时规被徐韫诓得一愣一愣,“要不我们回吧?改日再……”

徐韫怕她又说出什么引起顾遣注意的话,猛咳几声打断。

誉时规扶起徐韫,不解地嘟囔:“怎么肚子不好,嗓子也出问题了?徐姨这厨艺怪让人害怕的。”

“我倒觉得,仙官这病,由心所致。”顾遣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道。

“心疾?!”誉时规误解了顾遣的意思,“那可得去医馆瞧瞧!”

此举正合徐韫的心意,她不辩解,对好友做出离开的动作,而后朝顾遣行了个礼。

“都这时候了,怎么还讲究这些虚的!”誉时规心直口快,阻了徐韫的动作,转而对顾遣道:“那章遣真人,我二人便先告辞了。”

顾遣撑着腮,话虽是对誉时规说,那口型却是正正对准徐韫的方向。

“那我们……后会有期。”

相较上次,顾遣离开得不声不响,这一回,倒显得有些多余。

徐韫迅速理解她的语中意,出了茶肆不久,便找借口糊弄誉时规先离开,她独自去医馆瞧病。

誉时规初时不允,但见她坚持只得妥协,走的时候满面忧色,一步三回头的。

而她在誉时规走后,特意在茶肆不远处站了几炷香的时间,才重新进去。

店里,顾遣茶喝过两盏,见徐韫略显拘谨地坐下,主动拎起茶壶。

“仙官要一杯吗?”

未等徐韫回应,她便自顾自地替徐韫斟了一杯,慢悠悠地继续。

“这茶不错,平心气,清心火。”

“算起来,还是仙官买的单呢。”

徐韫:“……”

顾遣语气里的揶揄,徐韫怎会不懂,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回应罢了。

在茶肆外,她便慎重地思考过,该不该对君上表一表忠,但以顾遣的敏锐,怕是徒劳。

倘若不能把握好度,惹顾遣厌烦,兴许还会适得其反。

不如见招拆招。

思及此,徐韫故作镇定地举了杯。

她厚着脸皮不吭声,顾遣亦不追问,二人安安静静地饮过茶,便见说书人登场。

说的还正是仙族和魔族的故事。

大意了,忘记誉时规最爱写这一类话本子的。

顾遣这一桌离得近,听得甚是清楚的寄安仙官连装傻都不能,满肚子苦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顾遣被她苦哈哈的面色逗得一哂,垂眸半晌,终是主动解了她的困。

“你与魔族之间的往来纠葛,本君不会过问。”

“你的心,究竟向着魔族,还是向着仙族,本君也不大在意。”

“寄安仙官莫忧思了。”

徐韫将顾遣的口型仔仔细细解读了两遍,才确定顾遣的意思。

她露出纳闷的表情,纠结片刻,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问;【为何?】

“这世间的机缘,本就不是几句话可以解释清楚的。”

“即便解释得通,旁人也很难领会。”

顾遣目光投于台上。

此刻,说书人正讲到仙人偶然下界与魔族相遇的一段,情节跌宕,甚是精彩。

可她眸中连一丝波动也无,语气仍是淡淡。

“就像你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也被一本无字成书的机缘簿牵制着,非要生出些无关紧要的纠缠来?”

旁的不提,这点,徐韫倒是赞同顾遣。

【君上与小仙,当真牵了机缘?】

“是啊。”顾遣指尖点点自己的额角,无奈地道:“本君去太清境瞧了,确然多出一本关联你我二人的破册子。”

徐韫想了想,又问;【如何能解?】

“不晓得。”顾遣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且行且看吧。”

可徐韫还是有些在意:【假如……解不了呢?】

“解不了?唔……”

顾遣的视线转向徐韫,眼波如晦,墨海中打着极深极沉的漩儿,掩盖在表面的平静下。

“解不了便不解。”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

“将仙官宰了祭剑并非不可,届时,本君解决了你,再与所谓天命斗上一斗,也能生出无穷的乐趣。”

末了,顾遣甚至好心地保证:“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徐韫:“……”

【不正经的痛快。

从前的帝君:会给你个痛快的。

徐韫:……

日后的顾遣点点自己的唇:你亲亲我,我便给你痛快。

被她拿捏着的徐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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