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薄雾

诸则西是言毓的关门学生,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言毓是有心要在暗处栽培这个弟子等着有朝一日能当暗枪使的。

唐礼钰睁大了眼,讶然吃着茶盏不语,李啸岚给自己倒了茶,暗自寻思。

这次死了个皇子,李庆云是真的怕了。

李啸岚沉思片刻,低声吩咐:“信上再多一句,这次诸则西会带着部份应急军饷北上,让邕山亲自到铎北去接,不得用旁人,让老师去跟阎侯爷打个交道,这次务必要邕山走十里阎家铺的督粮道,入了蓟中顺着酒阆河北上,再从梳茶关回佟林入浙官。”

唐礼钰点点头,起身道:“那我去盯一盯这次调上来的粮草。”

李啸岚点了点眼帘,思忖须臾,示意唐礼钰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道:“再麻烦老师一件事,请阎四到佟林,把那个人带回来。”

唐礼钰:“明白。”

李啸岚将唐礼钰撂桌上的缨枪抛给译青鸢:“鸢子,到你了!”

·

经历司经历厅里向来暗,过堂的风都隐隐凉。

小宝子把话事无巨细地转达后都兀自搓起手来,这经历厅里也忒冷了,他环顾了一圈儿,不见火炉,他心里闷了气,经历司里打下手的也真是的,他潇哥哥身子薄那是都晓得的,今儿这天入了秋劲儿,这些人竟也不晓得开火。

他起身将今早从御药房取来的药放到案边儿,黑着脸色吩咐那管事的给麻利换一壶热茶来。小宝子虽年纪小,但他是董元吉身边的人,管事的不敢怠慢,滚着煮茶去了。

段潇在下座注视着前方,想着事儿,指尖捻着的镶金丝白玉鼻烟壶在几面磕着棱角滚转着,脸色淡得很。

当年集团为了在天池扶植势力,安如盛不惜将自己的得意门生欧阳弗封疆浙官当巡抚。

安家是太子党,从前天池还有个玳王镇守言毓尚且不管,但如今玳王不在,天池六镇只剩下欧阳弗和萧皖,那便是安家的天下了。

隋王李殊是言毓的外孙,言毓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天池六镇成了安家的练兵场。

他这步棋...妙啊。

至于那点应急军饷...言毓这老头倒是圆滑,这是在帮隋王李殊在笼络李寒洲了。

段潇忽然想起什么来:"陛下今日可有说让李世子什么时候回浙官?"

小宝子刚好从管事儿的手里端来热茶,给他奉上,道:"陛下仁慈,说让世子把年过了再说呢。"

段潇接过热茶却没着急喝,将茶盏放到几面,往外瞧一眼,见天色也明了,回了案后翻出一份案宗,递给小宝子:"回去时顺带给大理寺捎去,务必要亲自交到程少卿手里。我只信得你来办这事儿。"

这案宗在小宝子手里顿时沉了几分。

段潇瞧见外头还候着一并来的御药房的小芸子,给他送了几锭碎银:"辛苦你俩跑一趟了,去吃碗甜汤再回去罢。哦对,在八宝斋带一份红豆百合甜汤给老祖宗,就说你自己的孝心,交代店家要往盅底盛,老祖宗爱绵稠些。"

·

过了晌午,天边抹来片浓云,将那大好的日光给严实遮里头了。

大理寺里程皓雪程少卿才在门口接了小宝子送来的案宗,取出大概翻了两面,本就不明朗的脸色加之沉了几分。

程皓雪是方照吾收养的孩子,据说是江上来的难民,当年方照吾还在京中的时候,她要饭要到方照吾家门口了。

那时方照吾的独苗还没痴呆,他好心将程皓雪收留,后来他封疆九州同,儿子带着,程皓雪也一并带去了。

程皓雪聪明,这些年方照吾在九州同当他的“九州判官”,程皓雪在他身边帮衬竟也成了“铁手观音”。不久之前方照吾拿着一番政绩回京擢升了大理寺卿,景太傅的引荐和李庆云的首肯后,吏部破例让程皓雪坐上了少卿位置。

但这个位置不好坐了。

这批军饷是佟浙巡抚欧阳弗用兵部七百里加急向朝廷请的,今年过了夏至后柔化屡屡进犯图南渡,六镇守备早早就上报粮仓告急,兵部户部批下来了五百万军饷从汝京开平仓出,直接从定梁大运河北接入淋河往西至铎州府,再从铎州走水路至铎北县才改陆路入铘州再北上佟林。

因为这批军饷是加急请运,为求尽快送到佟林,他们没有走蓟中十里阎家铺督送的督粮道,而是抄了近路出了铎北就直接转入铘州。

但是铘州是江上的殍城,马匪就像在林子深处嚣张觊觎的饿狼。

也正因如此,在铘州的时候佟林傅家就派了祝平带着五十佟林守备军下来督运,这个祝平是傅盏春的副将。到了佟林管粮郎中刘百中也是签了五百万军饷,镇守中官赵斯也是签了字的。

从汝京出到佟林,两段水路都要经漕粮道排查,上陆后也要经过铎铘兵备道各驿站的检验,这批军需粮饷紧要,都察院还派了兵部右侍郎兼任巡粮御史的韩百川督运。

从锦衣卫送来的审查案宗里,每一段都是有人签收了,韩百川的供词也在上面,一直到佟林都是满仓的。

那就是说这批军饷只能在佟林丢的。

这次负责北上抓捕傅氏的锦衣卫是北镇抚司的千户丁义,程皓雪请了他好几次回来配合调查,今儿才算见了人。

她回到慎刑堂,里头座下北镇抚司千户丁义正挨着椅翘着腿抹着茶盏,余光瞟见程皓雪回来了也不作姿态。

直到程皓雪在他对面坐下,丁义才问:"刚说哪儿了?"

程皓雪道:"问道权当傅荣楷便是贪了这批军饷还通敌柔化,但就算用的兵部八百里加急的勘合将此事急报京中,佟林至汝京最快也得五日脚程,但九爷您和北镇抚司却就在玳王出事的两天后便到了佟林要将傅荣楷一族抓拿归案。这里本官便是不明白,九爷难道是有这未卜先知的能力?"

丁义垂眸笑了,盖子刮着沫子,茶都凉了,恁没喝,道:"自文烈以来,藩王地方,边防军镇,朝廷皆下放北镇抚司锦衣卫以起监察之责。佟浙督府年年上报军饷缺失,傅荣楷贪饷便不能只是今朝所为。锦衣卫暗查多年终有了证据便即刻上报京师东厂衙署,韦厂公得到消息便立刻派我前去抓拿钦犯,怎料还是晚了一步导致玳王战死。再有,你的案宗上该写得清楚...”

“...傅盏春的近卫前晚去的图南渡,第二日玳王就战死沙场,龛儿峪后备粮仓被踩得稀巴烂,放那儿的佟林守备军被柔化狼骑撕碎,龛儿峪是傅家兄弟守的,除了他们弃守还能有别的缘由?还有,佟林这次派出去铘州督粮的这个近卫,这进了佟林的粮给丢了一半,他人跑图南渡去了,锦衣卫抓人,哪儿不妥?”

确无不妥。

程皓雪眉心微蹙,她又问:"既是如此,锦衣卫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北司双煞,屠佛刀袁拂衣,斩妖师丁义,都是这京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敢问为何在押解傅盏春归京候审的途中还能有人在斩妖师的手下取了傅盏春性命,至今还未被抓拿归案呢?"

丁义冷笑:"庙堂有庙堂的凌烟阁,江湖便有江湖的黄金台。江湖卧虎藏龙处处高手,傅盏春出事在铘州,铘州什么地方程少卿该听说过,穷山恶水之地,山匪贼寇的窝,我便是斩妖师,谁知道这山林里有没有藏着真阎王?我也已经因此事挨了四十棍子了,好菩萨,你若再要赏我四十棍,你就得拿着真凭实据来定我罪了。如今这案子已经转交三法司,捉拿逃犯也该是你们的事了。”

程皓雪与他对视,丁义长着一双鹰眼,锐利十分。她师傅方照吾说过,长着这般双眼的人最是难缠,若对上这般的人,不能与他正面交锋,只能暗中寻机。

程皓雪心头浇了冷水,她冷声道:"即使如此今日劳烦九爷亲自来一趟了,等会儿临走前还要烦请九爷画押。九爷今日既帮了在下,若是无辜,在下定当还你们一个清白。只是在下几次向诏狱调请钦犯傅荆红,诏狱都多有阻挠。不知九爷可否卖我一个人情,替我将傅荆红..."

丁义不等她说完便起身拍了袍子:"这事儿我丁九帮不了你,诏狱有诏狱的人管着,我丁九只是北镇抚司一跑腿的。"

丁义说罢在供词上画了押就走了,他离开不久,一个羸弱清瘦的年轻男人从后堂走出来。

他每一个动作都很别扭,一直歪着头,走到茶几旁,苍白的手指点了点方才小宝子送来的案宗,生硬地说:“傅...傅荆红,弃守...图...图南渡。”

程皓雪皱眉盯着他,心中掠起寒颤——傅氏真的贪了?

可为什么?

·

段潇今日一直在经历司忙活,到了傍晚时候,一人影钻进了经历司跑到他跟前,段潇远远瞧见是诏狱的一小旗田喜,他认得,不理会,低头继续誊抄着刚送进来的案卷。

田喜急急忙忙道:"段爷,诏狱那边惹了烦,昼二爷让俺来请您走一趟咧!"

段潇不抬头:"话说明白。"

田喜急得跺脚:"大理寺那少卿要提钦犯傅荆红,冯镇府不让,俩大人就在那儿耗了一下午咧,这可不,把李世子也耗去了咧!"

段潇这才停了笔:"李世子也去了?他去做什么?"

田喜:"啥也没做,就往那儿一坐,也不说话也不走,净吃茶咧!"

段潇:“冯简拿什么由头不让?”

田喜为难:“镇府大人说他接到韦厂公的令儿就是看好犯人,他也没有接到崔同知的命令,他放了就是擅作决定,他不敢咧。”

段潇冷笑:“我竟不知还有他不敢的事了,怎的不找崔让?”

田喜更急:“没找着啊!”

笔落在笔架,段潇起身道:"你现在往禁军衙署去一趟,跟崔总督说,我段潇答应了,让他给我一旗的羽林卫,现在立刻送到诏狱。"

田喜追着段潇急问:"那诏狱那头咧?"

段潇温婉盯着他:"你去还是不去?"

田喜撒腿跑了。

段潇望着田喜的背影成了一个黑点,他起身便喊了轿去诏狱。

这诏狱是好不热闹,大理寺今儿是争上了脾气了,竟还借了刑部六扇门的捕头来,怎料这都进不去,全被诏狱的锦衣卫堵门口了。

段潇视若无睹地进了前厅,果然就见冯简黑着一张脸坐在书案后,座下一边程皓雪,一边李十三。

这李十三今日可比不得前几日砸自己时的憔悴,好一副世家公子的作派。一身玄色袍子是用金丝勾着的双龙戏珠的纹路,腰间金粟链上挂着九曲铜钱串。也不知这李十三从哪儿淘来了一把檀香扇,雕工精湛,着了碧玉镶了金,一看便是奢侈货。

但他也不开张,在他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恁成了指间消磨闲情的玩物。

这人也不吭声,就这么端在那儿,像供的神似的。

鞠躬,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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