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余晖

段潇进来时李啸岚是看都没看他一眼,打心满眼的就是手中那把新得的檀香扇,好似段潇眼角那刚结疤的伤与他没得丝毫关系,这诏狱里的茶不对这爷的胃口,抿了一口,满脸嫌夷。

冯简今儿自认是倒了大霉。

头上掌着东厂的照拂手里攥着北镇抚司他也是嚣张了这么些年了,他自是没把这新官上任的大理寺女菩萨放在眼里,今日程皓雪带着六扇门的捕快往诏狱一堵,他也只轻蔑笑了,恁你要在这儿坐多久,人我偏是不放,你又能奈我如何?

他是没想到耗着耗着竟把这李世子耗来了,这会儿还把段相岑也耗来了。格老子的!

他怒目盯着段潇进来,先分别给程皓雪和李啸岚施礼,李啸岚仍是不搭理。

程皓雪将手头茶盏落下,肃厉道:"傅氏贪饷一案早有上谕要北镇抚司转交大理寺复查,傅荆红是这案子的重要人证,早该一并转入大理寺狱,今日无论来的谁,这人大理寺都是要带走的。"

冯简冷哼一声:"陛下那日在明英殿的上谕只是说要将此案转交大理寺,可没有任何一句话让我把傅荆红转过去。程少卿这话是着实为难我,倘若今日我把人送了出去,明日这人就给丢了,杀头的罪全扣我冯简头上,这责我北镇抚司还负不起!"

段潇与冯简对视片刻,他缓缓转身面对程皓雪,自若一笑:"程少卿误会了,下官今日来可是奉了宫里的意思,来协助程少卿完成这犯人交接的事宜。"

此言一出,程皓雪愣皱起眉来盯向段潇,就连背后的李啸岚也微怔得停下手中动作,抬眸望向这人。

冯简忽然猛地一拍桌,一声巨响,随即从桌上抄起墨砚便奋力朝段潇扔去,怒声骂道:"你不过区区一从七品的经历,这哪里轮得到你来罗唣!?"

段潇轻巧地侧身歪头,身段轻软得像柳枝,动作行云流水,那墨砚剩得砸碎在他脚边,溅起的墨汁染上他袍底的白袜。

他脸上拂过一丝不满——今夜家里那小丫头又得嗔他了。

那旁的李啸岚挑眉,这狐狸原是能躲开的。

冯简脸都气红了,站着手都伸出去要指着他破口大骂,可转念一想,段潇方才那话不对。

他冷笑一声,缓缓坐下,道:"哼,宫里的意思...宫里的意思那便是没有人的意思!狐假虎威的手段你惯是使得厉害,但凡真是老祖宗是说了一句话,你早该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只说是司礼监的意思了!"

他话音刚落,丁义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冯简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眼神略惊,目光朝外瞟去,果然能见远处门外来了一水儿的禁军。

段潇轻勾着嘴角,悠悠地在李啸岚旁边的下座坐下,拂开衣摆,道:"羽林卫,算吗?"

冯简竟一时失了分寸,倘若今日这段潇拿着的是司礼监的意思来,那还好办,那他就算把人送过去了,回头韦英来责问他他也还能推到段潇和司礼监的头上,但现在来的可是禁军。

禁军是崔信的,也就是集团的。冯简心里清楚,傅氏贪饷这案子集团找到的明明是韦英,可如今带着禁军来的怎的竟是段潇?

他要是不把人给出去,那是明摆地与集团过不去,可要是就这么给出去了,回头韦英来问自己罪时自己反倒是说不清了。

李啸岚瞥了一眼冯简沉着脸竟一时无言,他开张了檀香扇,随性地摇着,带出轻微檀香,扫过段潇面庞。

段潇从怀中取出鼻烟壶送到鼻下吸了一口,又将鼻烟壶藏回袖中,说:"冯镇府刚才的话没说对,东厂和你北镇抚司这次是给老祖宗丢脸了,老祖宗为了这事儿头疼了许久,我就是怕的你们说我狐假虎威所以才没敢跟老祖宗提这茬的。现在是崔总督的意思来让你放人的,禁军乃陛下直隶,放还是不放,你自己拿主意。"

冯简一把扯住丁义,低声怒问:"崔让他妈人呢!?"

丁义摇摇头。

段潇又道:"但我还是奉劝镇府大人一句,崔总督就是怕大理寺这案子查得不爽利回头在御前告状才遣的人来,今儿这人你要是当着禁军的面不放,那算抗旨了。”

程皓雪心怀疑惑地凝视着段潇,李啸岚心道今日不枉看了出狗咬狗的好戏了。

冯简那脸色实在难看,闷哼一声:"既然禁军也来了那也算上谕,这人是得放,但只怕这钦犯出了诏狱才遭的不测回头也要算在我头上,我这边也该派人一路..."

段潇卒然起身给冯简作了个大揖:"镇府大人果然是心思缜密,佩服...属下佩服!钦犯傅荆红在诏狱时一直都是由北司总旗昼红棉看护,傅荆红身上的伤也是昼红棉一直在仔细料理,下官觉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便让昼红棉跟去大理寺狱照看为好。程少卿,世子爷,您二位意下如何?"

李啸岚"啪"声收起香扇:"我没意见。"

程皓雪本还游移,见李啸岚答应她蹙眉凝视李啸岚片刻:"那有劳了。"

冯简的脸色如炭一般黑,段潇随便躬了身,回头给一直候在门边的昼红棉使了眼色,昼红棉立刻入了狱,不多久便带着傅荆红出来了。

几日不见,傅荆红身上的衣物明显是换过了,伤口看得出也是有过处理,人也精神些。他断了一臂,只在脚上铐了脚镣,出来时天色已暗了,他与李啸岚对视一眼,李啸岚点点头,没有上前。

程皓雪盯着将傅荆红送入轿,转身似想与段潇说些什么,但见得李啸岚环着臂就站在旁边,她只好与李啸岚点了点头便跟着离开了。

羽林卫得了令护送钦犯交接,一并跟了刑部和大理寺的行伍。这边人渐散去,落得半刻之前还水泄不通的诏狱一方清净。

夕阳渐晚,云竟给吹散了,露了一角金光照在诏狱外。

译青鸢坐在车上早就等候多时了,段潇将人送至车旁,李啸岚却停了脚步。

斜阳金光正好落在段潇脸庞,段潇微颔首,那光金子似的,洒在他脖子上。

李啸岚盯着他眼角伤疤,轻笑问:"还疼吗?"

段潇面不改色:"世子惦记,不敢疼。"

李啸岚:“段经历这般单薄,看着不像会拿刀砍人。”

段潇温婉如风:“看过了,自然就会了。”

李啸岚指腹抚过结起的疤,凹凸不平:"躲得过冯简的墨砚却躲不过我的玉观音,今日又亲自出面助大理寺查案。段经历的心思,难猜。"

段潇缓缓抬眸,盯着李啸岚:"世子爷该谢卑职,若非卑职,傅荆红早死了。"

李啸岚垂手,那檀香扇一下一下打在掌心:"你这算是在讨好我吗?还是要告诉我,你跟韦英不是一伙的,玳王和傅氏这事儿与你无关?"

段潇心里扯了丝讽刺,讨好?

我在救你啊小狼崽。

段潇笑了:"是啊,下官当然要讨好世子爷,下官怕啊,世子爷一回来就把我砸了破相,还说日后好相逢,下官无权无势,只怕世子爷这次砸的玉菩萨,下次砸的铁金刚,下官怕死得很,自然要讨好世子爷。"

李啸岚也跟着勾嘴笑了,望了一眼远方的落日,说:"只有一事我不明白。"

段潇:"世子爷不明白,下官愚钝,未必能解惑。"

李啸岚:"你愚钝?恰恰相反啊,你聪明,有手段,比得上那九尾狐的狡猾,还哄得了那些阉人,我是不明白,北镇抚司镇府这位置为何放的是冯简不是你?"

段潇语气冷淡:"冯简会杀人,我手笨,冯简会骑人,我老实,冯简会哄人,我嘴拙,下官蠢钝之辈,学不会,这位置自然放的更合适的人上来。"

好一个滴水不漏段相岑,李啸岚给听笑了,说:"别的不说,哄人的功夫你段相岑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段潇极失落地叹了口气,寂寥望向远方:"哄不到七情六欲的,自然成不了事。怕是命里无青云,空得青云志了。"

李啸岚蓦地将檀香扇送到他下颌,轻轻抬起,观赏着这张白玉般的脸,狡黠道:"带着这张皮囊这有多难?你既都哄了我,皮肉功夫罢了,我熟啊,教教你又如何?"

二人借着晚霞余晖对视良久,段潇一把夺过檀香山,后退半步再躬身双手呈上:"下官资质愚钝,只想留着小命,愚钝地活着。"

李啸岚似笑非笑地凝他片刻,幽幽取回香扇:"你确实是只狐狸。"

段潇不抬头:"那我天生该怕狼。"

李啸岚转身便要往车走去:"你是该怕的。"

段潇低头看着自己脏了的白袜,惋惜道:"但世子啊...在深山野林中野生的猛兽...本不该入笼的..."

李啸岚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他。

段潇与他对上了目光,段潇的目光很轻,好似秋风,萧瑟,凉薄。

他垂着的目光悲悯:"他们用权力的诱饵将你诱捕,等你入笼了,就不会再让你活着出去了。若下官没记错,世子该比下官年少一岁有余,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时,年轻而贪恋一场烟花繁华乃人之常情,但玩够了,就走吧...”

段潇缓缓抬头:“何苦在这牢笼里困了自己一生?"

李啸岚微怔,段潇长得清瘦白净,虽不矮,但自己仍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位,加之自己身形健硕,对面而站他都要忘了段潇竟还比自己年长那么一岁半岁。

也是,他记起来了,才停了那药,他们怕都只道自己今年不过十**,只是长得快。

李啸岚道:"那你呢?身子单薄又如何?你也十**,年轻权重,你也血气方刚,怎的甘愿只当门下走狗?"

段潇笑笑,自嘲道:"我命不好啊世子爷...命不好...命不好啊...没生得您这般清清白白,烂泥死人坑里爬出来的,我得活着啊..."

李啸岚:"等我哪日咬烂了这金丝笼子,你求我,好好哄哄我,我走的时候权当带上一条别人玩剩的丧家狗,又有何难?”

丧家狗。

段潇嘴角笑意冷冽,丧家狗。

谁不是呢?

他恭敬颔首:“那下官先谢过世子爷了...”

李啸岚转身上车:“段潇啊...不用想方设法讨好我...郡主的腿,玳王的死,傅氏的冤,折在图南渡五万的兵...”

“...我俩,没完的。”

鞠躬,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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