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月

韦英府邸门外,大红灯笼高挂在门廊下,今晚月光通明,起了风,吹来了细雪。

一架女轿在台阶前停下,冯简等不及随从搀扶就急忙大步走了进去,才入了前厅过了屏风,远远就看见一排衣衫不整的小唱跪在一侧,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伤,明明眼睛都滚得通红流着泪,却不敢发出一丝呜咽声。

再里头传来了鞭打声和女人的哭声,女人已经哭得有气无力了,在苦苦求饶,那鞭声还是不绝地落下。

冯简来时大概听说了今晚教坊司发生的事了,心里一半是幸灾乐祸,一半也提了起来——韦英的脾性他太清楚了。

冯简赶紧往里走,一进去就滑跪:“儿子叩见干爹!干爹您消消气啊,谁惹得您生这么大的气那都是害了您,您可别伤了自个儿身子才...”

“啪!啪...”冯简话没说完,一本,两本,三本厚重的账簿直勾勾地甩到他脸上。

韦英指着地上的账簿怒声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他妈看看!这都是些什么风吹两边倒的臭驴夫!三月前,就妩娘这臭婆娘的生辰,这些叩头虫叫化子跪着求着也要把那贺礼送进我府里,你看看!我生辰不足半月,这个月收上来的炭敬才多少个银子!好一帮狗眼看人低的臭婊子啊,就是看着傅氏一案我东厂被大理寺抢了风头,他们倒是知道要往谁家门前去舔了!就连陈禄水那贱婢现在也要踩我头上,也不知道给老祖宗说了哪些混话,拿着鸡毛当令箭,连下去巡盐筹粮的锦衣卫也给我换了!当年他还在直殿监扫地的时候还得跪我!好啊,这一些些的臭虫狗日儿...”

冯简跪着上前捡起那几份帐簿,朝着一旁被打得披头散发的妩娘皱眉使了个眼色,妩娘赶紧爬走了。

冯简瞄了眼他脸色,道:“干爹您何苦为了这些不长眼儿的丑官贱婢生气呢?蓝子彤南下淮南龙江巡盐,不说折色,就是从各州府手里收得税银本就不足,北调途中各州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转盐运使司,盐课提监司,内监司...每一处还都得施去常例,一层层的都是官,有官的地方就会少一层油。就算陈禄水和段潇他们真的分毫不入,这收上来的哪里还有原来的数本?这事啊,无论放着谁做都一样,陈禄水既然要出这个风头便让他出够了去,到时候他和段潇的人还是拿不足救济粮饷回来,这罪责还不是落到他们头上?”

韦英一听,低头对上了冯简殷殷眼神,他仔细琢磨起了他最后一句话,二人又对视片刻,冯简小心翼翼地点点头,韦英才稍微祛了些怒火,拂了袖子让他起来。

冯简暗地松了口气,赶紧地给韦英倒了杯热茶双手奉上。

韦英只乜了一口,想起那段潇又想起了方才被抢走的谢小昭,一股火又冲了他胸口,“啪”地将茶盏落在茶几上,道:“哼,这段潇近来可真是威风了,先抢了傅氏的案子,又偷了巡盐的饷,这都是往东厂的招牌上来拆的,好一个段相岑啊,表面上和李啸岚狗咬狗,底下里也不知道卖了多少晚交/媾的臭水!司礼监,江中集团,李啸岚,他现在可算是吃着三家茶礼了,我倒是真想看看,他放的自己的人下去跟蓝子彤筹粮能筹回来多少!”

冯简赶紧跪到韦英身边给他捏腿,一并唾道:“可不是嘛!那日才见了陈禄水带着两车的孝敬到桂花巷呢!”

韦英目光骤然阴冷,他盯着前方低声道:“现在这时候萧观止和崔晋唯都不管用了,明日替我传个信儿,我要见安之若!”

·

李啸岚从教坊司离开后先是上了自家的马车,途径路巷随入了晚风,晚风捎来一阵清冷的桂花香,他掀了帘,月色明昀,夹杂了飘洒的雪花。

雪花也带着桂花香。

他想起了李琲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李琲说,牡丹如国盛,也敬黄金甲,但也会有人喜欢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他让停了车,译青鸢陪着他沿着桂花香一路走,走到一个占地辽阔的府邸侧墙外,月桂镶在枝头,绿枝倾出朱墙,逆风浮过金银清香,抬头是月光。

这府邸不在汝京城当旺繁荣的街区,听崔让提起过,这片街区因为陈旧且离开了市廛店肆,地价不高,文烈年间住的都是那些濯缨濯足的文人儒客,但这里倒是离三军京营的校场不远。

李啸岚走到府邸门前,灯笼无灯,但门楣依然光洁干净,“卿园”二字苍劲有力,想必是哪位早已寻鹤隐林的大儒曾经的旧邸,他无意打扰。

只是今晚灌了酒意,无故多想起了李琲,也罢了,斯人已鹤去,乘的白月光。

他正欲往回走,大门却忽然从里推开了。

李啸岚站住,与同样面露讶然的隋王李殊远远对视着,月光照亮了他们之间的台阶,影子长留在青石砖上。

阶下的李啸岚好像看到了李琲的影子,门下的李殊也好像看到了李琲的影子。

译青鸢和宁云追留在门外把守,李啸岚随着李殊入了卿园。

李殊说:“这是李琲六年前离开汝京之前置下的宅子,他亲自提笔写下“卿园”二字,这宅子,本来是送给他心爱之人做聘礼的。”

卿园里很干净,一尘不染,就连院子里的假山角落里都甚少有青苔,亭台楼阁有了风霜的痕迹,只是旧,却不显得落魄。一砖一瓦,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像带着李琲那点温润和大气。

院内桂花香味四溢,却不叫人觉得庸俗发闷,纷纷落下的飘雪将芬芳一并带落到大地,月光散去的花香,好像这园子的主人从未离开。

李殊带着他在府里走了一圈,府后有一个小小的佛堂,里面供奉着观音菩萨,三面佛龛,观音座前的净瓶里的柳枝是新鲜翠绿的,该是刚换上去的。

院子里还有一棵西府海棠,海棠花正开得灿烂,却不与桂花争艳。

李啸岚站在海棠树下,一朵海棠花落在他肩膀,他轻轻地拾起,说:“我不知道大哥还曾有过爱慕之人,他从没提起过。”

李殊抬头望着只剩半树的粉黛:“因为这个人在他离开汝京的两年后就被嫁到了九州同,嫁给了靖南侯白显澜作为妾室,而不到一年,这位姑娘就病逝了。”

李啸岚蓦地望向李殊皱眉,他从不知道这件事,李琲没有提过,欧阳弗也没有提过。

李殊看着他:“这位姑娘名叫崔旖,是崔让的双生姐姐。”

李啸岚卒然震惊,浑身寒毛皱起,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殊。

李殊长得跟李琲像,也不像,李殊身上少了李琲那种将士的坚定和坚硬,多了些温文儒雅,陌上君子的谦和。

但月光下的侧脸,眉眼之间,李啸岚总会看到了李琲的神韵。

李殊垂眸片刻,笑笑,拍了拍他肩膀,说:“这些年大哥与我一直有书信来往,他与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他是真把你当亲弟弟了...”

李啸岚顿时单膝跪下,行了军礼:“寒洲生于边陲长于蛮疆,这些年来若非大...玳王殿下包容教导,寒洲怕还是个不是礼数的狼顾之辈。...寒洲...寒洲身为军中将士,得殿下赏识为左右臂膀,却不能在图南渡之役护主周全...玳王之死...寒洲罪无可赎,死不足惜,千刀万剐也不能赎走失责之罪,寒洲怎敢再与皇子称兄道弟...”

李啸岚说到末了只觉喉头梗塞,鼻子被风吹得发酸,就连眼睛也被晚风吹得发痛。

可那时候没有风。

李殊没有立刻将他扶起来,双手负在身后抬头望着树上凋零的海棠,他苦笑:“可是寒洲啊,我也没有了大哥了。你管元政叫大哥,他还有你这个弟弟,但你管我叫隋王,我就连你这个弟弟也没有了。”

李啸岚咬牙:“殿下...寒洲...”

李殊红了眼圈:“大哥是把你看作亲弟弟了,六年不见,我也只能从你身上才能看到大哥的一丝影子...若你还坚持要叫我隋王,怕是连最后这点念想也不愿我留下了。”

李啸岚不敢答这话。他很清楚地知道,这话一答,他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就是隋王一党了。

现在的他不可以站在任何人一边,他也不能信任何人。

包括李琲的亲弟弟。

李殊居高临下地凝视他许久,才伸手扶他起来:“大哥曾在信上说过,若日后你归京长留,这卿园便赠与你作分府之礼。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府中许多事或者多有不便,若你愿意,过些日子宫中岁宴上,我便向父王提出,让你迁入卿园吧。你也别急着拒绝,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大哥的意思。”

李啸岚作揖行礼:“寒洲谢过殿下!”

李殊点点头,道:“你回来之后是不是也没见过你嫂嫂和小侄儿?淳熹可念叨你许久了,听说你擅骑射,一直嚷嚷着想见见你。”

李啸岚跟在他身侧往外走,答:“过几日寒洲定会登门拜访,见过王妃和小世子。”

国庆快乐!

虽然我没得放假(托腮

鞠躬,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寒月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