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骋生辰在冬月下旬，寻着由头，他给一圈儿皇亲贵胄家的子弟都送了帖，在京郊山庄里摆了几日的游园。
这山庄在半山地方，这山不高但绵长，向西连延着杞瘟山，据说这山头都是李骋的地盘，山庄傍山而建，山中连片银杏林，如今初冬时候银装素裹，残败的枯黄被皑皑白雪夺了光泽，不难想春夏山清水秀，该是入画之美。
李骋这宴从他生辰正日的三日前开始摆，平日里与他一并厮混的京中纨绔在这远离家府的庄子里享尽了人间至乐，斗鸡走狗，赏花玩柳，酒池肉林，据说单是请来的歌舞妓子就不下几百人，还没算上兔儿小唱。
李啸岚和崔让也凑上了这热闹，招来那香软陪了榻，夜夜神仙，那夜两人在屋里请来了俩小唱唱着《紫钗记》，各自搂着软语温香吃着美酒。
崔让上了三巡微醺，和怀里的美人腻了好会儿，见李啸岚怀里亲昵着一个，眼神懒幽幽地盯着唱着曲儿的那个。
他笑了，凑到李啸岚耳边：“实话与哥哥说，那晚在教坊司见了谢小昭那模样，硬了没？”
李啸岚搂着美人的手轻撩落了纱裙，粗糙的掌心摩挲在她酥肩上，顺着往前抚，美人娇羞妩媚地滚入他怀里。
李啸岚似笑非笑地捏了她剥壳鸡蛋似的小脸一把，美人更含羞了，亲了他一下，勾着他衣领，李啸岚指尖点在盏边，美人会意给他倒酒。
他笑道：“那点姿色...不够讨我欢心啊...”
崔让冷笑：“回头跟段相岑在屋里玩儿什么了？他那姿色，够让你硬吗？”
李啸岚眯着酒盏在唇边，酒盏冷，盯着摇曳的烛火，他蓦地在想，段潇的唇也是这么冷吗？该比酒盏软吧。
想着想，低头怀里的美人正抬着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李啸岚让她斟酒。这手白净细长，却总少了骨节嶙峋的勾魂。
李啸岚朝前边俩小唱扔了一吊钱：“会琴吗？”
俩小唱相觑，其中一个长得细皮白净的上前两步，胆怯垂眸：“奴会。”
李啸岚点点头：“取琴来，爷要听《十面埋伏》。”
崔让靠在软枕，眯着眼笑着大声唱道：“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1】
这日太子生辰正日，贪早起晴，一大早崔让就把那谢小昭给李骋送去。
李骋人都开心傻了，瞧着谢小昭身上还带着累累伤痕，这情痴自是肠断肝疼，牵起人家的小手，被他宠幸了这几日的那几位瞬间丢在角落。
他哪儿还有兴致搭理那些来客，随口说了句让这些勋贵子弟到山中竞比狩猎为他生辰助兴便把人都支开了，倒有不少平日里不善骑射的就留在庄子里厮混。
李啸岚和崔让不为那助兴不助兴，只想着玩兴。李啸岚在庄子里随便取了把弓，这弓自是比不上姚九霄给他的那把，凑合着使。
二人骑在马上在山林雪地上慢慢悠悠地晃着，崔让见他只调试着那弓，却怎么都不拿手，讪笑道：“听说你射不准。”
李啸岚：“没你射得准，河房遍地是你儿！”
崔让笑着骂道：“那我确实比段相岑准，竟没把你射成聋子！”
李啸岚：“那我是该谢他。”
崔让眯眼望着远处：“这山头啊早些年连同那庄子给太子盘下来的时候他就要给这山改一个气势威猛，雷霆万钧的名儿，你猜他取了什么？”
李啸岚不看他：“什么？雷霆山？”
崔让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威猛山。”
...李啸岚欲言又止好几次，自己就不该问！
他瞅了崔让一眼，道：“我瞧你这几日在这庄子里倒像在躲人，城里惹谁了？还有你崔三少要躲到山里来的人。”
崔让烦躁地挠挠头：“他妈的连我亲哥都没瞧出来，就你李十三把哥哥看的精光。”
李啸岚笑：“谁啊？这般大本事，我倒真敬佩。”
崔让拉着缰绳，嗔责道：“你别给哥哥净说风凉话，这茬还得怪你！要不是那日我菩萨心肠给你搭桥到诏狱里见了傅荆红，我瞧那傅荆红也不至疯癫，这倒好了，他一日疯癫不好，大理寺那“铁手菩萨”就不要给我活路了！这案子不好好查，平白隔日来堵我，非得问到那日诏狱里我与傅荆红说了甚！你说我说了甚？我屁都没说他奶奶的！还问我傅樱在哪儿？诏狱她翻个遍了没寻着人就疑心我给藏了去，我比窦娥还冤！哥哥我那锦衣卫的门都要给这小妮子踩烂啦，他妈的明里暗里都说是哥哥惹的风流债！我不管，你要还把我当哥哥，惦记着我这些日子许你的恩情，你赶紧的到大理寺给她说明白！”
李啸岚轻轻摇头，微笑道：“惹不起，哥哥你惹了风流债说得通啊崔三，我可不敢玩儿那藕断丝连的把戏！”
崔让抬起马鞭就要挥到李啸岚身上：“狗崽子！”
话音落下，一支羽箭从二人跟前横穿过去，另一边林子瞬间发出一声野兽惊叫。
二人骤然勒紧马绳停下脚步，随后几位随从打扮的男人从一侧林子里跑出来，几人见了他们立刻欠身行礼：“奴...奴才惊扰了世子，三公子...”
“你们干嘛呐！还不赶紧把那野兔抓回来！”后边儿紧跟着出来了一位少年，少年长得白白胖胖的，也不过十六七岁。
少年一手抓着弓怒着气大步往外走，见了崔让二人也只是皱了皱眉，说：“崔让？你也玩儿？”
崔让皮笑肉不笑：“叫哥哥。你哥南下巡盐，竟没把你捎上？”
少年撇撇嘴，傲气十足：“我哥可是给陛下干正事儿去，跟你可不同。”
李啸岚压着嘴角笑意等着看崔让好脸色。
崔让啼笑皆非，哼笑一声，点点头：“也对，蓝御史现在手里可拿着要给北边过冬的粮饷，那你俩也算有点缘分了。来，我介绍一下，这位，广凉李世子，这位，蓝家八少，蓝子承。”
蓝子承和李啸岚对视一眼，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闷哼一声，一两脚踹到他的随从屁股上，嚷嚷着让他们赶紧去把猎物捡回来，他自己也跟着走了。
崔让看着他背影，低声道：“六年前段景然通敌卖国那事之后蓝家这几年越发低调了，蓝磬商倒是真君子，弹的好一曲濯缨濯足，台面上给足了安家面子，对安如盛马首是瞻，底下做事干净利落，渐渐从集团里脱离出来，这几年反倒成人人称颂敬重的名门良臣了，恁是让安如盛也拿他们没办法。蓝子彤念着早些年的交情对我们还算客气，就是蓝子承这小子，竟还看不起我们了。忘本的小家伙！”
李啸岚望着蓝子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林丛中，但远处林间却好像闪过一丝诡异的影子，他皱了皱眉盯了会儿，发现自己没看错。
崔让递给他酒囊，李啸岚不爱他的酒，饮着自己的一镶金。狩猎得配一镶金，不然少了滋味儿。
李啸岚：“瞧着像大虫。”
崔让：“你别吃酒吃浑了吧李世子？这威猛山能有小狐狸都算猛兽了，还能有大虫？”
李啸岚垂眸，自嘲笑笑：“怕是了。”
从前在北边的时候，他和傅家兄弟也时常到山中狩猎，那次与桂阎家子弟因为听说山中来了条白额大虫，他们在山里厮耗了好些天，最后还是傅盏春捕了那兽，拆了那皮，那皮毛如今还在佟林傅府里头。
人去楼空，那皮毛再高贵也蒙了尘。
如今再有大虫，早就翻不过西北的山。
李啸岚饮了一遭，心口有点空。
二人边喝酒边继续寻猎物，忽然从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崔让的随从。
随从急着道：“三公子，大公子寻您去呢！”
崔让不耐烦：“他陪他的太子，寻我做甚？”
随从更急：“小的也不晓得伐！爷您就跟小的回去伐，大公子寻您寻得急，怕有急事捏！”
崔让收了酒囊，不情愿地调转马头，跟李啸岚说：“你自己耍吧，晚点儿见。”
说罢跟着随从去，随从刚转身又对李啸岚道：“哦对了世子爷，小的刚听说，段大人给太子爷送的大虫给逃了咧，朝着这边来的，您自个儿要小心些！”
崔让和李啸岚对视一眼，他意味深长地不屑笑笑，挑挑眉：“自个儿小心吧！”说完就走了。
李啸岚朝远处林子望去，这回他看得一清二楚，从前他没看错，其实是一只漂亮的吊睛白额大虫，那大虫也在林子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四下无人，晨阳被乌云盖住了半边天，怕是要有一场大雪了。啸风掀起了林中零星银雪，风摇曳着枯槁枝干，一人一兽对视着，李啸岚慢慢抬手从身后箭桶抽出一支羽箭搭弓，瞄准那大虫...怎料那大虫忽然发疯似的朝他飞奔而来！
大虫面露凶光，好似他身上有什么激怒这野兽的气味，那大虫双眸中对他是单一的杀意，奔跑时溅起林中飞雪，龇牙张着血盆大口，宛如被操控一样入蛊杀生。
李啸岚眯眼猛地一箭射出，正中大虫前足！
那大虫摔了一跤，一声撕天怒吼，回音在山中徐徐回荡！
那大虫被彻底惹怒了，猛地起身朝他冲来，李啸岚搭箭正欲再射一发，怎知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动静，那大虫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箭在弦上李啸岚已经松了手，那大虫却蓦地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去！
李啸岚皱了皱眉，他单手勾弓另一手提缰，纵马就向着大虫方向紧随其后，大虫的足印还在雪地上凌乱，大虫却不见了踪影。
李啸岚在林中停了下来，四下骤然寂静如坟，寒鸦忽然惊起扑腾空离了山中密林。
他在马上缓缓闭上眼，四周林中忽然一箭射出正中他座下马，马一声撕嚎跪倒在地，李啸岚翻身跃下站在雪地上，掀起了一阵飞雪！
那些黑衣蒙面杀手一步一步从四面八方朝他靠近，李啸岚忽然怒搭数箭，电光火石不等人反应之间箭一一发出三人卒然倒地！
其余的黑衣人见状立刻掏出兵刃一拥而上，无数箭矢一并而发，随身的箭都射出后李啸岚将那废物一般的弓往地上一扔，他双手反从身后刹出两把长刀。左七杀，右贪狼。
二人将他围在中间，长刀挥向他右颈，另一人的刀直捣下盘，李啸岚前后不得进退，忽然一步蹬地腾空，在二人未反应来时李啸岚双手交错而刺入二人腹部。
二人倒地，再有三人围攻，李啸岚矮身躲开劈头一刀，左手纵七杀直刺那人小胫，那人方跪，李啸岚在他后背再补一刀，其余二人应势而上，李啸岚左臂吃了一刀见了血，他不慌不忙，在那人靠近时反手往他腹部砍去，同时贪狼取了另一人项上人头。
剩下来的黑衣人拢共五人，操的是同一套刀法，五人将李啸岚围在中间。
李啸岚冷笑一声："都把这面巾脱下吧，锦衣卫的刀法，爷爷我还是见过的！"
何止见过，还都是段相岑的人！
好啊，段相岑真要杀他了！
【1】《垓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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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猎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