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琴声

山林中寂静,连小兽踩在银沙雪地上发出的声音都显得响亮,过了午,天色越发暗沉,倒在雪地的六七人鲜血染脏了遍地雪白,剩余五人将李啸岚围在中间各执长刀却无人上前——他们有些低看了这位广凉李世子了。

李啸岚轮番将七杀贪狼在自己手臂上擦拭掉血迹,刀身铮亮能反刺冷光。

这是两把铘州戚氏所制的雁翎腰刀,是他师傅陪他到铘州请戚家长老亲自为他打造的。

姚九霄那时用二指托起刀身平衡,另一手指腹在刀面划过,他跟李啸岚感叹:“腰刀造法,铁要多炼,刃用钝钢,妙由在尖【1】。戚氏造工,这是一副绝世好刀!你小子拾宝了!取个名儿,他们就是你的兄弟了!”

李啸岚那时候还小,那两把刀对于他来说是有些沉了。他说:“师傅给我的弓叫破军,那么他们就叫七杀,贪狼吧。”

穷凶之星,杀破狼。

铘州戚家的刀,该斩古蛇兰的蛮夷,该折柔化的铁骑,该断燕西的逆臣,该杀蓟中的马匪...而不是朝廷中的蠹虫。

李啸岚双手执刀手腕一旋,银光似劈开了林间凄清,那五人你我相觑,最后都余光都投向了为首那人,那人迟迟不进却也不退。

李啸岚冷笑:“让你们来的人没教你们怎么杀人吗?那让爷教教你们!”

说时前那时快,七杀在余音未落时已经砍向为首那人,那人眸子骤露凶光,一声怒喝:“杀了他!”其余四人立刻执刃冲上前来!

李啸岚纵身一跃借树干做力一下跳出五人包围,猛地落在在其中之一的背后,趁其不防一刀刺入后心,那人来不及惨叫,一口鲜血吐出倒下。

剩余四人正要将他包围时,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怒震天穹的呜啸,是方才那条大虫发出来的,紧接着不远处山林见一阵阵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四人相视一圈,带着受伤的人,卒然闪身消失在了银杏树林间。

李啸岚望着地上狼藉一片染血,他凛冽如刀的目光缓缓投向了啸鸣处,他摸了一把自己胳膊上刀伤的血,心里起了一番薄雾。

段潇...就这点能耐?

·

山庄宴客厅里。

段潇今日到山庄的时候惹来了不少目光,京中早流传着一句话,黄金万两难请经历到府一叙。这位司礼监的大红人向来清高,身上的青白衣袍像极了他本人的冷傲模样。

京中大小官吏多是厌恶极了这种狐假虎威的矜伐,但今日到场的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辈,恁谁都只道咱们太子爷垂涎他姿色许久,就是一次都没能请到本尊一盏小酒。

今日虽说是太子寿辰设宴,但谁也没想这骄矜清傲的段潇当真会赏了太子这薄面,竟会不辞寒雪到这山庄里。

平日里只着常服实在是压了他的周正和俊美了,今日段潇披着浅灰鼠裘从车上下来时,苍白修长的手指撩起车帘,像深山里的修竹,轻薄带着竹叶幽香,婉辞拂面都是清冷,竟觉手中美酒尽失了色。

李骋听说段潇真的来了的时候那是何等受宠若惊,他牵着谢小昭的手喜极而涕,话都不晓说了。

谢小昭见他双眼发红反倒不知所措,急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小帕若给他擦泪。

李骋心头一阵温热,他温柔地拍了拍谢小昭捻着帕子的手背,抿泪点点头,摸了摸他脸颊:“你乖,我的小昭最乖了。待会儿我要带你见位哥哥,这位哥哥爱听曲儿,你快去把琴取来,待会儿给那位哥哥奏一曲儿!”

谢小昭乖巧地走开了,李骋到了宴客厅,一水儿的公子少爷都在议论着段潇。李骋赶紧亲自出门迎接,一见段潇就又忍不住眼圈红了。

苍天大地三圣母啊,我李珲成何德何能能在生辰宴上见到我段卿啊!

段潇恭敬施礼:“卑职来晚,还望太子殿下不要见怪。卑职在此祝愿太子殿下芳龄永继春,岁岁总玉颜。”

李骋眼噙热泪:“好!好!段卿金口玉言,我真是...真是三生有幸啊!”

段潇抿唇莞笑:“卑职本为太子殿下备了一份薄礼,不料路途遥远竟出了差池,如今薄礼还在路上,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嫌迟。”

李骋听见自己的心肝还给自己备礼了,感觉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也差不多到头了。

他吸了吸鼻子,本想牵起段潇的手引他入内,但又怕冒犯,只抬手请人进去,一边问冷不冷,一边又道他身上是不是鼠裘太旧,回头让人给他做一件新的。

见那鼠裘皮毛已经久得发白,李骋心中不禁又起了怜惜,一个从七品的经历每年俸禄怕不多吧?连过冬的裘衣都舍不得做新的,还要破费给自己备礼。

想到这李骋心疼道:“段卿啊你人来就已经是最大的贺礼了,怎的还要你给我备礼呢?你...给我备了的...是什么?”

段潇在他身边落座,道:“一头白虎。”

众人哗然,就连坐在一侧的萧歧也挑了挑眉,他身边的崔信倒是不在意,勾着笑意给自己倒着酒。

李骋惊愕:“白...白虎?”

段潇莞尔,垂眸带歉道:“是,上回泰和楼唱卖,卑职不知那小白狐是太子您的千金所使,卑职本无意夺您心头所好,知晓后许久惭愧。但想到区区小狐又如何能配得上太子殿下您千金之躯威猛之鸿福!故而再从泰和楼少东家手中置得一白虎,气势雄伟,才能彰显您的雄姿英发。”

崔信呛了一口酒,咳得脸都红了,他妈的段相岑会说话少说点!

萧歧听得皱眉,就连站在二人之后的青年才俊翩翩公子安之若也停了手中摇扇动作。

李骋听得一愣一愣的,四年了,四年来段潇与他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都没有这段多。

他捏了自己大腿一把——没在做梦。

段潇叹了口气,惋惜道:“只道这山路崎岖,没想这神兽竟逃了笼,不过殿下您请放心,卑职已经命人去抓捕了。”

李骋这才回了神,他赶紧呵心道:“这都是小事,没伤着我段卿那才是头等大事啊!哎呀,都是我不好,段卿你一向怕冷的我还让你往山中跑一趟,啧,我当真是混帐!段卿啊,你冷不冷啊?”

他说着惯是想摸一把小手,但见段潇双手藏匿袍中,他也顿时收了手。他赶紧给段潇斟茶:“段卿你在这儿千万不要客气,想吃什么玩什么,就把这当自己家一样便是!”

段潇清浅莞尔言谢,李骋在他身边落座,他沉迷段潇身上的药香,那点清冽的苦涩就像他人一样。

李骋贪恋段潇,也恋他身上的气味,后来他曾还无病命人在家中煎药,就为了能时刻萦绕着他段卿身上独特的气味。

堂堂太子,在一个狐假虎威的奸臣身边卑微得如一条狗。

吐着舌头,亮堂明光的眸子里都写着臣服,希望主人施舍一丝注意,摸摸他的脑袋瓜子。

他无尽地讨好着段潇,平日里随便嚣张惯了的人,每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的,只怕会不会惹了他段卿不悦。

但他的段卿的清冷和这温暖如春的厅堂格格不入,奸臣该有的嚣张骄矜停留在他眸子里,他嘴角始终带着寡淡疏离的浅笑,却不是对任何人的笑。

他不看任何人,偶尔扫过李骋的目光都像只是在施舍给这条哈吧狗。

所有人都在这场好戏里津津乐道。

他傲得像雪山边沿一支红梅,刺眼而让人着迷。

但他明明是这厅内身份最卑贱的,他不过就是卖国贼段景然的私生子,舔着那些阉人脚趾上位的走狗,但他的目光却高过了所有人的头顶,不过指尖执盏的动作,捎带着风情万种,目中无人。

披着人皮的狗,看不起狗似的人。

崔信余光只扫了他一眼便顾抓着自家的随从低声说了些什么,那随从紧张,崔信皱了皱眉,似责骂了几句,目光一直望着门口,一旁的萧歧总觉得崔信有什么事瞒他却看不穿,安之若一直倚靠着柱双手环抱胸前把玩着手中酒盏,静静地望着段潇。

崔让这时也回来了,他偏不往他哥那儿去,逮住了安怡朝,分了他手中一杯酒,问现在唱的哪出?

这时谢小昭抱着琴从屏风后胆怯地走出来,李骋这才舍得从段潇身边稍微走开,走到谢小昭身边揽着他胳膊安抚他的紧张。

所有人看到谢小昭时都静了下来,这小唱的模样,竟有几分似得段相岑?

李骋让谢小昭在段潇面前摆琴,他回到段潇身边坐下,说:“我知道段卿素来爱听曲儿,我这儿今日得了一位妙人,这位小昭啊,他就是弹得一手好琴!段卿若是不介意,不如让小昭为你弹奏一曲,你意下如何?”

段潇微笑:“能为殿下助兴,自是最好。”

李骋立刻对谢小昭说:“小昭,你得好好弹啊,可别叫段卿污了耳!”

谢小昭不敢抬头看段潇,只敢将那藏着自己心事的目光羞涩地往段潇身上放了一丝,他双手抚琴弦,起的徵音,是《十面埋伏》。

他知道段潇爱听《十面埋伏》,所以他偷偷练过许久。

谢小昭的琴技是好,徐徐如流云,起承转合间似得柳叶滑过春江水,引人入胜,却少了一代枭雄楚霸王在江东时的悲怆和豪情。

这曲不该是这样的。

段潇眼神悲悯,嘴角的微笑像柳叶做的刀。

他师傅舒平安也弹的一手好琴,小时候教过他,他学得很快,舒平安说他这双手,抚琴甚美。

他小时候最喜欢听舒平安弹《十面埋伏》,舒平安弹出来的气势寥绕九天揽月,有时他的哥哥们会在曲中月下试刀,刀光斩落月华,他总觉得师傅的琴音可以激荡九州同的白浪淘沙,风起云涌。

楚霸王不愿过的江东,虞姬自刎的乌江岸,只许这样恢宏雄浑的豪迈。

不该是这样的细水长流!

段潇放下酒盏起身,谢小昭停下了演奏不解地望着他,李骋也慌了神,对面崔信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过来。

只见谢小昭给他让位,段潇在琴后坐下,双手抚琴,白皙凉薄的手覆在弦上,指骨微曲,冷漠的眼神中拂过一丝不经意的悲伤。

蓦地扫弦,一道如东海海水倒灌般的浑厚冲撞着整个宴客厅。

众人皆惊,厅内瞬间肃静。

他修长分明的手在琴上挑拨,似起舞更如舞剑,刀光剑影在他指尖挑拨琴弦中翻涌了海天一色,是九州同鲸吞山河的滚滚巨浪,也是乌江上风起云涌的四面楚歌。

虞姬含泪光着脚在细沙上白衣起舞,银光割了喉,倒在霸王的怀中,柔情中尽是苍凉和悲怆,雷鸣电闪,引入的汹汹乌江水淹没了整个厅堂。

直到一人推门而入,响亮拍着手,大声道:“相岑抚琴,一坐尽倾啊!”

【1】戚继光 《练兵实记》

昨天码完字都忘记发了…(托腮

鞠躬,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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