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城中飘了鹅毛雪,下雪的时候通常不冷,无风。
卷帘胡同里人烟踩雪,留下一个个参差的脚印,兰水榭灯火通明,一阵阵淫声荡语流在雪里。青龙坊门外海二正和一小厮碎着嘴,小厮给了他一袋银子,他掂量着,眯着眼正瞧见一小身影急匆匆地往胡同里走。
海二甩开那小厮上前调侃:“哟,庄儿姑娘怎么这时辰了还来胡同?给哪位姐儿又带了什么海货来?”
柳庄披着一件小棉袄,她边走边回头张望,神色紧张地跑到海二跟前,那小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柳庄看了小厮一眼又盯着海二不说话。
海二将小厮骂走,柳庄立刻凑上前,小手扣住海二的手腕道:“主人今儿出门前给我说,说要他今晚过了子时还不回家就让我来找二爷您!”
海二挑挑眉,眼珠子转了一圈,唾了一口,掀开布帘让她进去,末了望四周仔细打量一圈儿,自己才跟着往里走,搭着柳庄肩膀给她带路,低声骂道:“王八羔子,净他妈给爷爷攒麻烦!丫头,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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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王府。
宁云追正伴着李殊往屋里走,刚过廊下,一把飞刀擦着李殊脸庞飞来,直勾勾地钉在棱柱上!
宁云追顿时抽刀要喊“有刺客”,李殊却抬手示意不要声张。他走近将飞刀摘下,飞刀上带着一张字条:卿园。
李殊将字条收入掌心,皱眉沉思片刻,低声吩咐宁云追:“今晚带一队人暗中盯着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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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猛山山庄暖厅。
白虎的双眼都被怒火烧红了,他仰天咆哮之间如同天地一阵雷霆万钧,电闪雷鸣,厅中红烛被嘶啸引来的风吹灭了一半,厅内骤然暗了下来。
段潇刹那间不知动弹。
那支箭上染了药,段潇闻出来了,那白虎受了药性开始躁动癫狂,它浑身的毛发刚硬竖起,对笼中唯一的活物发出凶猛的攻击!
它失去了理智般极力要挣开枷锁,那药使得它力气骤增,就像给了它排山倒海的力量,被铁链铐致越发激发了它得愤怒,漂亮高贵的白虎一点点变成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凶兽,铁链被它拽的砰砰作响,整个铁笼都在颤抖,连带着里面段潇也跟着在笼中颠倒,段潇只能靠紧拽着笼身铁网做倚靠。
段潇清瘦,铁笼翻腾的力度能将他震飞,他越显得渺小无力,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白虎,紧扣在笼子上的手被铁丝割出了血。
血腥味激发了白虎的嗅觉,白虎双眼布满血丝通红,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嘶吼吞咬,但他却一动不动。
他看到的是陆文贞,刚砍下砍下温如故的手臂,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刀,那骷髅头龇牙咧嘴地就朝着他挥刀而来。
白虎甩出来的臭涎喷到他脸上,他觉得那是温如故的血,温如故朝他嘶吼,还是白虎在朝他嘶吼...
翻天覆地的箭斩杀了厅内烛火,厅内光线一点点暗下来,段潇视野开始模糊,一层层的幻影在交错。
他开始分不清了,那白虎轰然怒跳随时就能挣脱那铁锁,然后朝他扑来,张着血盆大口,锋利的尖牙就像温如故刺入他身上的尖刀那样锐利,然后啃食着自己的血肉...
但自己逃不了,因为自己手上,脚上都是沉甸甸的铁链...他一跑,温如故就会打他...陆文贞就会灌他喝下那毒药。
可是一支箭呼啸朝他射来的瞬间他又回过神来,不是...不是...这不是燕南飞...这是太子山庄里的暖厅。
那箭被雁翎刀劈飞砸在笼上。
段潇整个人连发抖都不会了,他瑟缩在笼子角落里,枯槁苍白的手紧紧地扣住铁笼,铁丝嵌进他的掌心血一点点滴下来,他嘴里喃喃:“快逃...快逃...”
李啸岚看到那箭射出时也卒然站了起来,他双目炯炯顿然抽出双刀,转瞬即逝间,这暖厅忽然从四面八方射出了交杂的箭朝他们而来!
七杀和贪狼格开无数,但箭如网一样朝他扑来,他四周张望,能见到昏暗中从屋檐,四周窗边都有射手,他顿时转身,看到一支箭朝着段潇径直射去,他一个翻身冲过去,七杀将箭斩下。
他跑到铁笼旁边怒喊:“退后!”
段潇脑子一片混沌,但他仍然听话地退开半步。
李啸岚一手挥刀挡箭,一手用力砍向锁头,结果那白虎震怒颠倒扑上了铁网,将整个铁笼连带翻滚了一面。
砍歪了。
段潇整个人被震起再摔在地上,脑袋砸在地上的瞬间“轰”的一声,他眼前蓦地一片黑茫闪烁着星光,天旋地转之间他的手始终紧扣着铁笼不放!
箭如雨一般落下,李啸岚只顾给铁笼中的段潇挡箭,身上擦伤了好几道,他手臂上的刀伤又溢出血来,他丝毫不顾。
段潇回过神来,他压着心跳猛地伸手拽住李啸岚的衣服,将他扯到笼子外贴着,他沙哑声喝道:“李啸岚...你...你快跑...”
李啸岚一边挥刀一边想要段潇后退,他沉冷道:“我要杀你是一码事,见死不救我还没那卑劣!”
段潇急得眼都红了,他的手指猛地扣住李啸岚的脖颈一拉,惨白的五指在李啸岚脖颈上抓住红印,让他面对着自己,压着喉头涌上来的血,说:“连你都看出来那些人...那些人是我的,但凡你今日死了...我也活不了!不要费这无用功救我这等人,李啸岚你赶紧...赶紧逃!”
二人四目相对许久,李啸岚执贪狼的手手背忽然蹭了一下段潇掐住自己脖颈的手的手背,冷声:“你段相岑是何等人我还看不清楚,等我撕开你的这身皮囊看清楚了,我再考虑考虑你的生死!”
说完李啸岚猛地甩开他的手,段潇被那排山的力劲推到摔在地上。
白虎在一边朝他绝命嘶吼,那铁链被他震松开了一道,它离段潇更近了,张嘴的涎液甩到段潇脸上,似乎马上就可以把他的脑袋咬下来,一阵腥臭,白虎呼出的**臭气将段潇笼罩,他一阵反胃,夹着喉头的血腥。
不等他回神,李啸岚猛地一刀砍在锁上,锁开了,就在那白虎的齿牙要啃在段潇身上时,李啸岚骤然开门,一手将段潇从里捞了出来。
李啸岚搂着他的腰,眸间都是狼的狠戾,对视之间他看出了段潇眸中想要努力压下的惊恐,他抱着段潇的手再使劲,段潇整个人像一只弱小的小白狐被他包裹在炽热的怀里。
这怀里都是血腥,但跟白虎身上的不同,带着李啸岚自带的雄浑气息,这种血腥味竟让人感到诡异的安稳。
李啸岚在段潇耳边低声:“我现在知道你怕什么了...你怕铁链...你怕笼子...是吗相岑?”
段潇猛地想要将他推开,怎知自己后退的瞬间一支箭朝着他肩膀而来,他猛地转身,那箭擦破他的肩膀出了血,另一支箭横空射来,李啸岚挥过七杀格开了。
段潇怒吼:“你不该留下来的,是我要杀你,你还要救我,**薰心啊李啸岚。好让他们请君入瓮,现在瓮中捉鳖了!”
李啸岚睨了他一眼,谁是君,谁他妈是鳖?
李啸岚带着他往门口走边说:“你段潇在京师四年爬到这个位置不会就这点低劣的手段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杀我是你的人,你是白痴吗用这么明显的人?借刀杀人的把戏我还是能看得明白!”
段潇失神一愣,李啸岚忽然一把将他扯到自己怀中,刚好避了一箭。
李啸岚语气疏冷:“你三番四次让我走,我吃了酒软了心肠,就当你是真心想过要救我。把你丢下来看着你死,我还不算那混账!我江上而来,江上跟你们江中不同,你们江中人讲忠,我们讲的是义!我是恨你,但见死不救非义者,我要是连义都忘了,我也不配活了!”
厅内的灯都被乱箭射熄了,一片漆黑,箭落下的声音源源不断交织成了一张巨网将他们覆盖,中了无数箭的白虎的嘶吼一直环绕在他们身后,他跳扯铁链的铿锵像一把把刀扎进段潇的心脏。
李啸岚收了七杀,单手搂抱着段潇往外走,贪狼的挥使破釜沉舟在漆黑中杀出一条血路。
段潇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打着,李啸岚要往大门去,段潇忽然拽停了脚步:“大门一定被反锁死了,这个厅有一个后门和一个废了没用的侧门...走侧门,他们未必留意到侧门。”
段潇知方向,领着李啸岚往侧门走,路过铁笼看到那身中数箭的白虎在痛苦挣扎的时候,段潇忽然停了脚步:“杀了它吧。”
黑暗中段潇的瞳仁反着光,坚定,李啸岚弯身拾起一支箭,准确无误地朝着白虎脖颈处用力掷去。
箭从后刺穿了白虎的喉痛,白虎痛苦地倒下,再也没有动了。
浑身的脏血染红了那一张漂亮的皮毛。
段潇带着李啸岚从侧门出去,才知这半夜的大雪早就覆盖了天地,四下了无人烟,月光被浓云迷了眼,一片死寂。
李啸岚身上伤口无数,他单手执贪狼,谨慎四顾着周围地带着段潇往山庄外走。
被寒风呛了喉,段潇只觉得那道在他胸口卡了许久的瘀血忽然堵死了他的呼吸,他忽然站不起身来,猛地跪倒在地,他不敢咳出声来,一手掐着喉咙一手捂着嘴,手掌心忽然一阵湿热,咳出了一滩血。
李啸岚皱了皱眉,单手将他拦腰捞起来,段潇忽然扯住他的手:“有人!”
李啸岚一把捞起他将他扛在自己肩膀上往山里跑去,出了山庄,林中窸窸窣窣地显出声音。
段潇让李啸岚将他放下来,他环顾了周围一圈,喘着气低声说:“你要引他们出来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但威猛山山势险要,雪深难行,离了山庄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我们不知道他们在林中藏了多少人,也不熟地形,现在在山中胡跑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还不如...”
他话没说完,忽然以指作哨一声响啸,雪林中忽然奔出一匹乌黑的骏马!
李啸岚搂着段潇翻身上马,那匹烈马踩着银雪奔烈向城中。
段潇被夹在李啸岚怀中双臂之间,李啸岚双手执缰指引着烈马奔跑的方向,他孔武有力的臂弯形成了一堵结实有力的墙将他保护在其中。
冷风逐面而来,他忍不住又开始咳血,他不为意地转身将脸躲进李啸岚的怀里,攥住他的衣襟,一阵宽广厚实的炽热瞬间将他脸庞笼罩。
可他却恍惚中忽然想起了燕南飞躺在温如故怀里的刹那。
他的心好像被浇灌了一层铁水,烧烂了他的心,脸,身体,然后凝结成了冰冷的铁,禁锢了一生。
他默默将身子转回去,背对着李啸岚,风雪着他的脸侵袭,他不停地咳血。
李啸岚皱眉道:“把脸转回去!”
段潇不听,他伸手摸着烈马的脖子,问:“它叫什么名字?”
李啸岚:“翻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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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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