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走狗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丁点,段潇这左眼就废了。

那就太可惜了。

崔让抱着臂跟着进来的,就是为了看上一场热闹,但李啸岚将那玉观音往段潇脸上一砸的时候他还是怔了一遭,这李世子听闻是不讲规矩我行我素惯了,他是真没想到他还真敢往人脸上砸。

可惜了,太可惜了。崔让看着那点殷红的血顺着段潇眼角脸侧滑下来,这么一张脸啊就这么着得要落疤了,也不知道太子那死色坯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不过也还好,见那眼眸还能睁开,那便是没瞎,那便是人没废掉,那便还好——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这号人物弄残废了,司礼监少了条忠心的会咬人的狗,董元吉可放不过崔家。

就是太刺眼了,经历厅里头明明昏暗,但段潇也长得太白了,没点儿血色的,这点血衬得他更像一尊白玉雕像了,有点诡异。

段潇低垂眸子,盯着地上散落的观音碎片,后堂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小宝子忽然惊呼:“段大人!”

段潇骤然厉声:“别出来!”

小宝子躲在屏风后不敢上前了。

段潇丝毫不顾脸上的伤,屈膝弯腰将那碎片一块一块叠在自己掌心里,起身送到李啸岚面前:“此物贵重,卑职不敢收。”

血顺着流到他脖子,像一只血蛭攀附在那雪白的肌肤上,血也钻进了他眼里,惹得眼睛红了一圈儿。

李啸岚伸手掌心拖着他的脸拇指按住他眼角的伤口,崔让微愣,段潇眉都不蹙一下。

李啸岚拇指缓缓用力,他盯着那伤口,冷声说:“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汝京现在是你和韦英分的天下,东厂北镇府司都是帮着天子做事,拿的都是集团的银子。六年前郡主断腿,我念及你段潇稚子无辜,但六年后,六年后玳王在图南渡就是死在你段潇这些偷吃着朝廷奉禄的蛀米蠹虫手上!六年前当爹的通寇,六年后当儿子的黑吃黑...好啊...”

他松开手,手上沾了段潇的血,送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将那点血涂在段潇脸上:“段经历既然还有脸见观音,佛光普渡,皆为缘法,缘起则生,缘尽则灭,这观音像我让给你又如何?段经历啊段经历,你最好便日日祈祷...不死不残,留着这幅好皮囊,继续在那些阉人面前卖你的好皮相。”

段潇蓦地抬眸对上李啸岚的视线,他眼角的猩红好像一朵海棠。

李啸岚觉得太刺眼了,段潇的眼里攒着泪光,淌进他眸底,刺穿他心骨,就像在暗沉的地狱里柔情似水地挑衅着上位者。

段潇提了提嘴角,道:“殿下这是解气了吗?不解气你还可以打我,踹我,甚至还可以杀了我。但我能让小宝子先下去吗?”

“他胆小,怕狗,最怕疯狗。”

二人对视,李啸岚褐色的瞳孔散着冷光,偏段潇的目光漠然。

崔让在边儿上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随即立刻又捏正了脸色,一副庄严肃穆。

李啸岚忽然笑了:“杀你?杀了你更不解气啊段经历,九州同数万浮尸,图南渡玳王之死,我还真怕你就这么死了...留着你的命,我还可以今日把你砸瞎,明日把你毒哑,然后把你用铁链拴在我家门口,让你天天舔我,求我...”

他话没说完,背后门外幽幽地传来一把尖锐的声音:“李世子这又是何苦呢?伤了咱们段大人,玳王殿下也不能起死回生,反倒在老祖宗跟前伤了情分。还不如等大理寺真的查明真相结案那日,李世子再来抓人也未迟,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进来的是个瘦小的矮子,一身青色云纹缎袍服,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韦英。

段潇这一直就算被人砸了流了一脸的血也都保持着神色淡漠,直到听见这把声音眸上才起了愠色。

韦英走到二人身边,面露难色地看了段潇伤口片刻,才对李啸岚施礼:“东厂提督韦英,未迎李世子,还望李世子切莫责怪。”

李啸岚只盯着段潇,冷笑:“怎敢?东厂,司礼监那可是陛下跟前大红人,听说就连就连言阁老安阁老也得给董公公敬酒,我算个什么敢跟你们叫嚣呢?初来乍到,在北边轻狂惯了不懂事儿,伤了你们段经历,韦公公可别往上头告状去,改日我再登门言谢!”

韦英笑道:“李世子这话可真是折煞咱家了!咱家这不就是心软,段经历身子本就单薄,如今挂了相,咱家心疼段经历,也心疼李世子千里迢迢一路辛劳啊!”

段潇眸中起了瞬间杀气,稍瞬便让他自己咽了回去。

李啸岚一声蔑笑,挑挑眉低眸嗤嗔:“好好好...好一个身子单薄...段经历可别忘了千万好好活着,把身子好好养好,改日,改日我们记得再聚,也让我看看你身子到底是有多单薄,这么能惹人心疼?”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崔让意味深长地扫了段潇和韦英一眼,拖着步子跟了上去。

段潇跟上,道:“送李世子一程。”

李啸岚不回头,骤然抬手:“别,我也怕狗,我怕走狗!”

崔让拖了半步回马枪,笑嘻嘻道:“段经历别介,天高物躁,世子爷嘛,躁了些!”

段潇皮笑肉不笑:“卑职不敢。”

经历司大门敞着,围了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锦衣卫,见着人出来都立刻退出一条路来,宁云追一脑门儿冷汗,接了自家主子也不知该劝不该,想着隋王给下来好好照顾李世子的交代,也不知这算照没照顾了。

结果跟着出来的崔让忽然往其中一锦衣卫就是一脚!

李啸岚停步回头。

崔让往那人啐了一嘴,逮着人就踹,一边踹一边骂:“他妈的一群什么王八羔子成天寻不着案子查去是吧?现在朝廷都盯着咱们这里,好不威风的飞鱼服绣春刀,一年了,南司一个大案没破,还好意思怪都被冯简截走了去!一群大老爷们儿还比不得那些阉人的厉害!奶奶的还得空看热闹,三法司往老子这一坐,爷爷我的脸都给你们挂干净了!"

李啸岚望着那群锦衣卫散沙般慌乱逃窜,回头对上崔让眼神儿。

崔让瞧一眼天色太阳正下山,从他身边走过边说:“傅荆红要见现在得见了,陛下今日说了马上要交给三法司,大理寺过些日子该来要人了,进了大理寺狱那阵哥哥我可帮不了你了。"

李啸岚让宁云追不必跟来,自己上了崔让的马车。

他一路将信将疑地盯着崔让,崔让却视若无睹,挨着软枕喝着茶。

经历厅门前屋檐上这几天来了只乌鸦,赶不走,闹的烦人,段潇叫人赶走几次了,愣是走了又飞回来。

经历厅里这时静,本就掺着雨水滴滴答答的声儿,那乌鸦又来了,合时宜地呱呱叫着,烦人得很。韦英听得厌烦,拐身绕到案后大爷似的一屁股坐下,俩腿搭在书案上,露出花白的内袜。

段潇缓缓转身,盯了韦英好一阵,才转身在一侧客几边上坐下来,将手上的碎片哗啦啦卸落在茶几上,顺了几上茶盅,冷的,他将茶盅丢回桌面。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小方帕,沾了凉水,手肘搁在几上歪着头擦着伤口,冷声道:“你满意了?人是你给我招来的,你今日在经历司解我一回困,好让李啸岚认定我们就是蛇鼠一窝了,明日非将我也弄死不可。你们做的事,现在你要我来替你死!”

韦英冷笑一声:“段潇,是你要我死,这案子本来只要不出北镇府司三法司根本插不了手进来,什么事都没有,你偏偏劝了老祖宗将我们交给大理寺,好啊,你倒是看看,你把我拉下去了不要紧,你但凡伤了集团的人,你看他们将不将你拉出去垫尸底?”

段潇忽然幽幽地望向韦英,勾起嘴角,说:“韦厂公,这事儿不公平。集团看得起你这桩找到的是你,这批军饷是你的人去置办的,贪下来的银子也是你收下的,我分毫没摸着。”

韦英竖了食指左右摆了摆:“段潇你也得看看自己什么行货,你不过就是段景然哪晚多喝了几碗黄汤睡了哪个臭不要脸的婊子生下来的杂种,老祖宗怜你才把你放上来做事。集团从前找了你那都是给了老祖宗情面,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又算什么来跟我嚷嚷公平?”

段潇笑,抿了一口凉茶:“对啊,我什么身份啊,我就是那还留着命根子的身份,陛下才放不到我去东厂当提督。”

韦英脸色顿变。

段潇继续又道:“你们贪了这批军饷导致玳王殉国,这事查下来但凡查到你们身上你们是必死无疑,所以你们干脆让傅氏挡罪。一个是李啸岚的大哥一个是他的手足,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们?”

他话音一转,泛起了秋波:“不过韦厂公你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就是你有这通天的本事集团这次才找到你。可你现在非得把我拉下水了,你是不是好歹也该分我点好处,死的一个皇子,这回你收的该不少!再说,你们怎会还怕一个落魄的广凉李世子?当年成祖打天下,功臣皆封,论权势,一个江中集团多少的世子,论功绩,一个北防多少的世子?怎么数都数不上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李世子。一个傅荆红罢了,你紧张什么?”

韦英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道:“你别以为你救了傅荆红一命李啸岚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人家现在是还没知道你亲手卸了傅荆红一胳膊便要把你砸瞎了!你想清楚了段潇,咱们是坐着一条船的,我坐船头你在船尾,你掉下去了,老祖宗还可以放别人上来,可要是我掉下去了,你也得淹死!还有,傅荣楷和傅盏春的死与东厂半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你到底踩了谁的尾巴你该好好想想。你好自为之吧!”

韦英拂袖离开后,段潇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

傅氏的死,与韦英,无关?

小兰那是你老婆你造吗

鞠躬,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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