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竹帝背着手站在窗前,后面是伏在地上的书说,他身上软绵的锦袍开了一道道口子,已伤身体,整个人很没精神,嘴角挂着瘀血。
“堂袭,你可知罪?”
“父皇,您哪怕是这样罚我,我也要说!”书说用力撑着自己不晕过去,“至今为止,神语大陆一次次侵犯边疆,您不能不管啊!燕锋刃将军也一次次来说了,父皇……父皇要明清啊!”
“够了,”莫竹帝甩打了一下袖子,恶狠狠的瞪着嫡子,“你难道还没有想清楚吗?要是派兵反打,咱们皇城的人早晚要没命的!边疆的子民又不是朕的骨肉,朕凭什么要帮助他们?”
书说愤怒的抬起头,咳嗽了几声,忍耐着说:“可是……你是皇帝啊!你忍心看着自己仙境的子民受苦吗?他们无论如何都在坚守着凡天仙境,他们……他们没有做什么!子民是无辜的!无辜的!要是我阿翁还在……”
莫竹帝转身又往书说身上抽了一鞭子,呵斥道:“放肆!你敢提你阿翁!要是你再多嘴,小命别想保得住!”
书说沉沉的喘了几口粗气,噗的把血全咳在了地上,站了起来:“那我就要为仙境子民做主!”他清晰的说:“昏——君!”没等莫竹帝反应过来,他踉踉跄跄的套上了黑色的斗篷,提起伏朱剑冲出了七九宫,外面传来一声声太监和宫女奴婢的劝阻,渐渐又安静下来。
莫竹帝随意的把鞭子丢在地上,摇摇晃晃坐上了椅子,低头不知想着还是睡了。
笑婉逗趣似的瞧着三人:“能叫孟娘娘来帮忙,三位何方神圣啊?”她的目光落在了划过利光的怪书上,虽然她暂时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不是书,“我想,事情不会是巧合,对不对?七百年了,时间快了吧?这次说不准,他们还真在凡天仙境。”
玉石打了个冷战,玉青见状,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左臂。
笑婉的脸色又有了几分似讽刺的神情,捣了捣千月的肋骨,故意要引起她的注意:“凌妹妹,你说说,你们的表亲和亲弟弟,哪来这么的能耐?”她说着,翻手一碰一夺,怪书稳稳当当被她捏在手里,千月在后面呼吸嗖的一声上涨了半度,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更不敢迈出一步。
“我早就差不多猜到了,”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笑婉的面色连着语气柔和下来,稍稍注视了一会儿怪书的封面,垂下手把书归还,“这件事……即使想隐瞒,也是没有可能的,嗯……没关系,还挺好的,怪书徒嘛,七百年后唯独选中了你们。”她眨了眨眼,三人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一点,但观千月惨白的面色,又想吊东西似的被吊了上来,心里是希望笑婉能把事哄一顿就过了,没错,笑婉过了,千月可就不一定。凌宅的二楼大半夜还点着蜡烛,把整间屋子照的亮堂堂,怪书平摆在圆木桌子的正中央,千月坐在这边,三人笔直的站在相对的一边,像极了官府审问人时候的状态。空气凝聚的发冷,仿佛吹一口气楼就能塌。
千月支着脸,半闭着眼眸,和颜悦色的的问:“庞姐姐今天是明摆着说了,你们自己在实了,否则我放不下这件事,二哥今儿个是没瞧见,可别让他气了,他要是万一生了些气,这可不是说拦就拦的。”她拍了拍桌子,明明没怎么使劲,却使得玉青颤抖了两下,宵处下意识单手遮了一下脸,玉石干脆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说啊!”千月睁开了眼,严厉了几分,将手一拨,《世》就被掀在了地上,啪的一声。
玉青只感觉重心一歪,险些摔了一跤,回头一看——凌宵处啊你等着!咱们三个的事你闲的推我来说!
宵处向他使了个眼色,哆哆嗦嗦挤到了后边,千月又使劲拍了拍桌子,更响了,震的桌子和蜡烛都在摇动。
玉青见那家伙也不来,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自己:“三姐,这件事我们没说的确为我们的过错。以至于……”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哪怕我一人也可以啊?”
“三……三姐,是这样的,我们担心此事晦气,使家里乱什么的,也恐,”他斜了一眼宵处,“啊,也恐三姐会指责。”
千月沉沉叹了一口气,安静了许久,摇曳的烛火映的房屋里红冉冉一片,每个人的脸边脸底都呈现了橘红色。
“知道错就好,剩下的事没关系,怪书徒不晦气,只单单是少见罢了,无事,无事。”千月站了起来,惹人怜爱的笑了一下,玉石急忙借火烧油:“三姐,我和哥哥一样,也是一样的担心,如果哥哥说出事实了,我也就不隐瞒了。嗯,的确……真的,的确是这样没错。”
千月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怪书徒是做任务的,以后我也帮着你们了呢。先回去睡,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她推了推玉兄妹,二人没回去,玉青先开口道:“三姐,宵处他……”
千月的眼神又锐利起来:“凌宵处,你去跟二哥说明白!”
千均急忙把几近脱下的黑袍又套了回去,欲摘未摘的发冠歪歪扭扭的倒在头发上:“那什么,宵宵叫你来的?”
宵处干笑了几声,门外的玉兄妹心急火燎。
“你你你先说吧,我没事。”千均扯下了抹额。
“唔……这件事……”宵处嘟囔了不久,直接照翻了玉青跟千月说的话,也就把人称改了一下,不过呢,千均和千月的性格毕竟是有(很大的)差别。
“怪,怪书徒?我,你,你怎么不早说,闷到现在才开口,要是再晚一点我看见的是不是你骨灰盒?你自己说,事是这么简单就能完的?”千均锁着眉头半蹬着干笑的宵处,“怪书徒晦不晦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病我现在是一清二楚了。大哥在府里爹娘在……爹娘不在了,你是不想叫人省心吗?你别忘了咱娘怎么死的!”
他明显的咽下了火气,也许是因为翻开了心底尘封已久的篇章。
门被玉青推开了,玉石随即探出了脑袋,千均喘了几口气又睁眼:“忘了你们两个……没事……”
片刻,凌宅传出怒吼:“你们几个滚出去!”
次日。
云兮街。
今日怪书可算是通人性了,没再整出什么任务,学堂到底是没开,究其原因,基本就是夫人得养伤,还得把两个残疾孩子收拾收拾。
额,越发不负责任了哈?
三个人跟着千月漫无目的的瞎逛游,全是低着头盯着地面,心里不约而同的想着昨夜之事,嗯,包括被千均训的那件事。
就在眼前,闪过一个眼熟的身影,像是少年的身躯。那身影住脚在小巷子的巷口,随后背对着大街掀下帽子,一口一口喘着粗气,用右手擦拭着脸,手放下,袖子上就一片血液。
三人越发觉得那身影眼熟,待千月买酒时,三人跑了过去,少年也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没想到啊没想到:
“施书说!”
“是你们啊,”书说欣喜的整顿斗篷,“在这里还能碰面,太好了,啊,对了,我……最近宫里事少,皇父放我出来了!”他说了个谎,到后面有些含糊不清。
宵处直戳了问:“那……你嘴角……”
书说的笑容黯然了许多,已成了强颜欢笑,空空又擦拭了一次嘴角的瘀血:“小事,你们没必要管……但是也多谢,多谢。”沉默片刻,他微妙的小小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后,我就铁定了做怪书徒,不论什么事,哪怕要要我的命也好,我都去,怪书徒今后可以圆满了。”
三人应了一声,又有何不疑书说为何此次这么肯定?他嘴角的瘀血与常人的不同,那流的可是凡天仙境皇族的血,牵扯着清白之人的性命的血。
千月跑了过来:“哎呦,还以为你们丢了呢,闲着没事往这种地方跑什么?”她柔柔的目光在书说的脸上和身上徘徊,渐渐笑了起来,尽力掩盖住心中的喜悦,不让它透露在脸上:“太,太子殿下,您又来了?这……殿下,殿下的伤是……”
“不要问我的身上事了,没事,习惯习惯就好了。”书说呼出一口气,随手把斗篷扯了下来系在腰上,伏朱剑连着剑柄漏了出来,当然,他是不小心的。片刻,书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疲倦不堪的提起嘴角惨然一笑才缓过神来,浅浅伸了个懒腰站好:“阿姐,我可以跟着回去吗?寄住在凌家一段日子,就不几天行不行,我不敢去不熟悉的客栈。”他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变小了,后面那句“父皇会派人找我回去”被他硬生生咽下了肚子。
“不敢?”玉石好奇的歪着脑袋,更显得她那种自然的可爱,“难道书说还害怕陌生?”
“当然不会,内部的缘由别让他说了,皇宫里多多少少会有乱。”玉青替书说解围,他也大概猜到了有可能是什么。
妹妹在这方面是挺乖巧的,马上不问了。千月的激动又增添了半波,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书说的请求。
刚出来没四分之一个时辰的时候,以千月的性子是决不可能回去的,街上的常人又不会这么轻松认出来一个堂堂太子殿下,几人又跟着往千月的目的地前行。
书说的心里已与喧嚣隔绝,一面面昨日的场景依次播放在眼前,像雾一样拢住眼眸。
“书说,等什么呢?”宵处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唤醒,“要是真有什么事,同样是怪书徒,你就,你就说呗。”
书说点头:“讲出来也没什么用,昨日的事,忘了也罢。”
“你就说呗,你看,你看青子小玉,这两个人加我,我们仨是你伙伴啊。”
“好吧。”书说微微冷笑,“昨夜啊……”
他再次回忆起来那些事:
时间放回到昨日傍晚,七九宫内传来一阵急忙忙的脚步声,金堂内出现了一个身穿铠甲的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一口一口气回荡在金堂。
莫竹帝愤怒的拍了拍案几,把手从贵妃脖子上放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那人不敢怠慢,咽了一口沫液禀报:“圣上恕罪,臣有急事相报。近日臣带兵守城,不想神语大陆次次躁动,筹集兵马,甚至有一次主动攻打了北城,这样下去,恐怕是要发起战争。”
“哦?”莫竹帝满不在乎的往后一仰,“那还早着,燕锋刃,你到底有什么事?”
“请圣上在全仙境各家寻兵,以此防卫!”燕锋刃又行礼道。
莫竹帝转了转脖子,摆摆手:“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燕锋刃离去,莫竹帝又调弄起贵妃,丝毫不记得他才说过的话,贵妃也没提醒皇帝,自顾自饮酒饮食,又要与皇帝嬉闹,颇有酒池肉林之意。
那贵妃倚在莫竹帝身边点着他的下唇:“七郎,你瞧瞧我,好不好看,臣妾以后一定要为七郎诞下皇子,到时候,七郎子孙无尽好不好?”
莫竹帝呵呵一笑,又搂着贵妃的脖子自己灌下一盏烈酒,二人一人一语细细谈,不住欢笑,而书说早在金堂之外练剑时听闻,见父皇迟迟不管,闯进来行礼道:“儿臣堂袭拜见父皇。”
“唔,你干什么?”
“儿臣刚才听闻燕左将上报,希望父皇明清,注重此事,边疆安危关乎仙境子民,斩草除根就应越早越好,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何不立即派兵,前来一问。”书说心平气和的笑问,没想到莫竹帝动了怒,顺手摔了酒盏:“堂袭,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当……当然。”
“好啊,亏你一个太子,你知不知道要是派兵过去会怎么样?什么人什么事就会一天到晚往宫里报,都要朕去管!你觉得不会使人疲倦?如今坐上皇帝这个位置不就足够了,还要管子民?他们都应该是我的臣民,他们应该为我们皇族而赴命,吾辈们何须管那些牲口?”莫竹帝翘起眉毛,指着书说的鼻子骂。贵妃借着一时得宠,朱唇一提,也唧唧歪歪的傲娇、诬陷:“七郎,你看你的嫡子,终究是遗传了沁瑶姐姐的狂傲,依臣妾看,速速废了才好,臣妾给七郎生下一个乖巧皇子如何?”这么一句更成了火上浇油,莫竹帝虽没有废书说太子位,但当即下令:
“宁公公!”
“奴才在。”
“制太子鞭刑,直至张口见血为止!”
宁公公抬起头,颤了几下:“圣上,说的可是……太……太子?”
“闭嘴!”
他顿了顿,又问:“堂袭,跪下!”
若是平常犯错,书说必当双膝跪地甘愿鞭刑,可如今是昏君弃民贵妃算计,要说算计地位也好,可她现在算计的是仙境子民的生死,书说绝不肯跪,继续逐字逐句的坚持:“不可,父皇,派兵!”
“你闭嘴,你果真不乖巧,哪个阿哥像你这样!真应该听寅贵妃的话!”
书说再也无法忍耐那恨:“贵妃她就是谋我母后之位,不关子民!她只是想让自己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罢了!”
贵妃“啊!”的一声哭泣不停,莫竹帝彻底被声色所迷,夺过宁公公的鞭子往书说身上闭眼狠抽,只是令全宫里人都没想到。年仅十五的太子,在这般鞭刑之下,未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微弱的呻吟。
“一直……你逃到了……现在?”宵处不可思议的问。
“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玉青关心到是另一码事,他按着书说的肩膀:“等一下,你是说,燕将军也说…神语要……打?”
“也说?”书说皱起眉,“怎么叫"也"?”
玉青把手慢慢放下,不禁回忆起那日:“孟长辈也暗示我们三个了,说有战。”
书说的瞳孔放大了不多:“真的……要战争吗……”
既然匹配,确凿无疑。
笑话,摊上个好贪图享乐的昏君,圣明的太子还无权。
“我出来也没办法,不得不先于凌家寄宿,麻烦你们了。”
“无事,”玉青浅笑,“怪书徒,如亲信。”
“多谢。”
玉石一人发现千月往前走了,连忙叫起三人,继而向前。
怪书改字:天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