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鸟雀纷飞,灼热的阳光透进来洒在床榻,水流潺潺,不时有鲤鱼跃出水面的声响。床榻上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件湖蓝衣衫,若是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是独属于某人的气味。
楚秋池手中一盏清茶,靠在窗棂静静看着熟睡的钟未期。
钟未期身为武神,所担职责耗费力气,昨夜又在魔域待到快天亮才回来,现下才睡过去不久。
楚秋池夜半迷迷糊糊听到声响,睁眼就撞见蹑手蹑脚往床榻挪的人。钟未期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楚秋池与他生活数十载,再熟悉不过对方,几乎是立刻就知道钟未期的状态算不上好。
是累的。
哪怕成神,他们也并不是无所不能,并不是感觉不到累。
只是那时他实在太困,还没彻底清醒,又被钟未期哄着闭眼睡熟,都没机会照顾照顾某只小狼崽子。
晨光照进不久,楚秋池便悠悠转醒。
虽然立秋已经过了十几日,但燕都的天气却还是有些许炎热,赤脚踩在地面也不会多凉,加上楚秋池常年体寒的体质,反倒有些舒适。
担心吵醒钟未期,楚秋池始终没有穿鞋,换好衣物后,也只是拿着盏茶在窗边守着,没再做其他事。
只是天公不作美,一刻钟过去,楚秋池收到了仙京传召,有些事务需要他回去处理。本想今日陪钟未期好好休息,也只能等下次。
他轻叹口气,提笔写下纸笺,又在钟未期额间落下一吻才离开。
他们飞升已有两年,虽然有各自的神宫,却也很少在那长住,反倒是时常待在燕都。
仙京入口。
两边矗立着龙纹玉柱,踏进仙京地界时,从远处传来飘渺钟声。楚秋池走上阶梯,踏上玉桥,衣诀翻飞扫过长桥两侧低矮的玉栏,留下一丝茉莉花香。
*
午时,钟未期把脸埋在怀里的衣衫中胡乱一通蹭,半晌才缓缓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眉心,人也清醒过来。
床榻上已经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估摸着是仙京那边突然有事。
昨晚那个魔物算不上多强,但实在麻烦,一来来一群,偏生每次一群里面只有一个是那魔物的分身,还搞车轮战,想一次性杀完都做不到,只能陪着那混账东西耗下去。
饶是他,都有点吃不消。
睡了几个时辰,精神才勉强好了点。
钟未期从床榻起身,视线先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像是知道些什么般定在床榻边的矮柜,看见了那张有着熟悉字迹的纸笺上,眼里浮起笑意。
如今的楚秋池已经不像当初,渐渐学会了报备自己的行程。
上面的内容不多,很有楚秋池的风格。
钟未期看完后,指尖出现点点光亮,手中纸笺消失不见。
他将纸笺放进了自己的神域。
屋里的陈设还是从前那样,当初空缺的那五年因为范如晔的庇护使得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跟当初唯一的区别,大概是生活气重了许多。
床榻边挂着衣物,梳妆台上有楚秋池的发饰和对方为钟未期选的发带。微微打开的窗户上有一杯凉掉的清茶。走到外室,贵妃榻放着一本棋谱,应该是楚秋池看完书忘了放好。罗汉床桌面有几张宣纸和狼毫笔,钟未期走近,发现纸上画的是自己。
楚秋池时常画画,钟未期也知晓,但的确是才知道楚秋池画的居然是自己。从前去看,也不过是一些山山水水。现在桌上这一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所绘,居然被主人忘在了这里。
钟未期微一挑眉,总觉得楚秋池不会只画这一幅。
确定那位洛姓天帝没传召自己后,钟未期好心情的走出房门,熟门熟路翻墙出去,落地时没在街道,反而是直接传到了江泱府邸的院子,随后敲门。
门打开时,撞进视线的先是一只青筋明显的手,然后是嘴唇泛红,脖颈带着暧昧红痕的江泱。钟未期吹了声口哨,笑道:“挺激烈。”
江泱淡淡看了眼自己这位从前的东家,开口没半点情分:“楚公子又让你独守空房了?”
钟未期:“……”
江泱这张嘴很有到处树敌的潜力。
“就不能说点好的。”钟未期啧了声,视线越过江泱看向院子内,“云山呢?”
江泱转身往回走,说道:“屋里。”
钟未期跟着进去,很识趣的停在院子秋千旁,等江泱去叫人。
半晌,房门打开,云山脚步一深一浅往外走,看样子对某人的怨念很深,连带着看见钟未期也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钟未期不太想掺和他俩来给自己添堵,直接挑明来这一趟的目的:“秋池从前的画,都放在哪?”
楚秋池把那个放画的暗室藏得很好,也只有云山熟知所有暗室密道,知晓正确位置。
云山瞥了他一眼,总觉得面前这个人跟江泱一样都不安好心,只是还不等他继续琢磨,钟未期又说道:“他有幅画走太急没放进去。”
边说还边晃晃手里的纸。
云山全身酸软,分不出心思细想话里的漏洞,被钟未期这么一忽悠,就傻傻的出卖了楚秋池。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不等骂出口,就又被江泱堵住唇,共赴**。
钟未期拿着画,起阵到了齐鸿寺的后山。
落地时,钟未期还能感觉到脖颈上平安扣与这寺庙产生的共鸣。当初制作这块平安扣的玉石本就算不上凡物,又被放在齐鸿寺受了几十年香火,说是上乘的神物都不为过。
钟未期抬手在平安扣细细摩挲,走进当初为平安扣所建的屋子,视线在里面扫了一圈,落到了供台上。
指尖浮现点点微光,供台向右一转,不远处的地面下陷,一个暗道就这么露了出来。
钟未期随手在身边弄出个火光,点亮了暗道两侧的烛灯。
看上去不怎么特别,钟未期没在暗道多做停留,快速进了密室。
密室亮起烛火的那一刻,钟未期的心好似停了一瞬,随即响彻四周。
密室内除了案牍外没有多余陈设,墙边、地板、案牍,无一例外,全部,全部都是楚秋池所绘的钟未期。
笑着看向楚秋池的钟未期。
提抢在战马御敌的钟未期。
坐在墙头撩拨人的钟未期。
…………
太多太多,数不清,也看不尽。
这里像是钟未期变为实体的一生,甚至许多画面细节,连他本人都没注意到。
可楚秋池看见了。
无论是眼中的爱意,还是少年时期收回的手。
钟未期几度不敢呼吸,害怕无意间损坏面前的一切。
可在看见画上所留日期时,彻底溃不成军。
安宣三十七年立秋,安宣三十七年立秋后一日……
这是,当初自己离开的日子。
整整四年,没一日落下。
楚秋池就这么凭着记忆,绘制了四年的丹青。
不知疲倦,尽是苦楚,
钟未期恍惚间险些认为自己从高处坠落,被狠狠砸向地面,伤得面目全非,血污从心口蔓延,又溢出体内,带着他沉溺在血海中。
可还未沉底,却透进天光。
楚秋池身在仙京,给自己传了音。
——“在何处。”
钟未期一直认为楚秋池的声音格外好听,像是潺潺流水,又像是一汪深潭,清冷又冷静自持。
他被对方从血海中拽了出来。
钟未期靠在密室墙壁,吐出一口浊气。视线落在画卷上历尽数年的泪痕,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一直知晓那四年楚秋池的不易。
分离,往往都是有记忆的人最为痛苦。
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早就痛过一次,可在看见这些画卷时,还是无法承受。
可他不能在这里停下。
秋池哥哥还在等他。
往仙京入口处走时,楚秋池收到了钟未期迟来的回信。
——“燕都文珂庙,等我。”
*
钟未期理好思绪,关上了这一间密室的暗道,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离开。
楚秋池既已多年未来此处,他也不必让自己沉在过去。
看过,便忘掉。
裕朝文珂庙不少,遍布各地,但只有燕都这里的文珂庙规模最为宏大,只因这是当今圣上亲力亲为,为恩师所造。不过这座庙最具盛名的,并不是灵验与否,而是庙中神殿中央的巨大神像。
最为传神,与楚秋池的样貌并无多少分别。
长相漂亮得惊人,似神似妖,难以忽视的神性外,是无法掩藏的姣好容貌。
可或许是那强大神性,又很难让人生出邪念,无数人来到燕都的文珂庙,除了求科举中榜,就是想见见这座神像。
*
钟未期赶到文珂庙后,饶是见过数次,可在看见面前景象时,还是难以平静。
前方吸引世人来此地的巨大神像手掌中,皮肤白皙、容貌艳丽又透着清冷气的男人趴在上面,一身金蓝相间锦衣华服,手撑起支着脑袋,正慢悠悠晃腿看向下方的钟未期。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此刻泛起笑意,墨色眼下痣也好似活了起来,在庄严肃穆的神殿中,引人触碰罪孽。
而那清冷神语,环绕其间。
“钟未期,抱我下来。”
围棋生日快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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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绘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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