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丁克”这个词的意思时,是程沂和小升初的那个暑假。
那个夏天似乎比往年都更加炎热。
夏天的傍晚,结束了跟小伙伴们的活动,他满头大汗地抱着灰扑扑的篮球往爷爷家跑。身上的汗衫被汗水浸湿,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
可此时的程沂和心情雀跃得如同小鸟,因为这一天,是爸妈接他回家的日子。
爷爷奶奶住在陈旧的小区。
他在楼下见到了爸妈的车,三步并作两步,吭哧吭哧地跑上楼。
爷爷家的隔音不好,程沂和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被隔壁喜爱听小曲的邻居给吵醒的。
偶尔隔壁有人敲门,他在卧室内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刚在门口站定,还没来得及擦头上的汗,程沂和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拍在桌上。
随即是爸爸清冷的声音:“爸,以前我们就跟你们打过预防针,我和小曼工作忙,本来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现在您又要求我们这样做那样做,不觉得对我和小曼也不公平吗?”
爷爷气得拔高了声音:“好好好,什么都是我跟你妈的错,你们年轻人时尚,要做什么丁克,不要孩子,我跟你妈都是罪人!”
“爸,您这话……”出声的是程沂和的妈妈,周曼。
“行了,沂和以后就我来管,不用你们管!”爷爷说,“只是我希望你们以后至少对他上点心,别把我们之间的矛盾转到孩子身上。”
“……”
门外的程沂和抱紧怀中的篮球。
一口气爬上五楼,他气息还未调匀,边喘粗气边想着屋内人的对话。
他很早就知道爸妈不喜欢他的事情了,可是并不知道原因。
他在家听长辈的话,在学校拼命争取优等生的名次,就是为了得到父母的关注,得到他们的偏爱。
可他们对此无动于衷,完全没有他的同学们的家长那样欣喜自豪,连一个奖励的拥抱都没有。
父母跟爷爷的争吵,程沂和不止听过一次,却在这一次记住了‘丁克’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很是陌生,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两个字就是父母不喜爱他的根本原因。
后来跟爸妈一起回了家,程沂和在字典里查到了‘丁克’一词。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爸妈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生下他,原来他还没出生就已经不受父母喜欢了。
他的出生对父母来说,就是错误本源。
程沂和为此消极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他又想,要是自己努力当个优秀的孩子,父母会不会因此改观?
于是他比以往更加努力学习,甚至经常照着菜谱学习厨艺。
可总是事与愿违,越是努力,似乎越不得他们的欢心。
他们忙工作,忙着给带实习生,就是没有一丁点的时间留给他。
每一次学校的家长会,不是爷爷过去就是小姨过去。很多同学在羡慕他没有父母约束自由时,他同时也羡慕着他们拥有父母的关爱与责备。
爷爷去世后,程沂和又被寄养在小姨家几年,到了高中他才主动提出回家住。
这时候的程爸程妈似乎对他很是放心,好像在他们心中,程沂和会一直是小时候那个乖顺的孩子。
所以程沂和在高中时的那一次短暂的叛逆,在他们心中压根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们相信他能够改正过来,然后继续当一个优秀听话的孩子。
当所有家人都在为程沂和的叛逆感到焦头烂额时,也只有程爸程妈夫妻俩,并未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程沂和渐渐习惯了没有父母陪伴的成长生活。
他羡慕那些拥有热闹家庭的人,比如谢鸿姐弟,比如后来遇到的丁珣。
羡慕他们的同时,心底会克制不住地产生一种无法言明的自卑感。
他时刻压抑这这份自卑,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漠,冷漠到可以忽略对父母漠不关心态度的在意。
渐渐地,程沂和长大了,对丁克这一词的了解愈加深刻。
他甚至开始分不清父母的做法是对是错,可哪怕他们是正确的,他也自私地不愿去体谅他们。
因为他们也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的想法。
对于爱情,程沂和从来都是持有不随意接受不盲目拒绝的态度。
很多人都说他直男,不懂女生们的心思。其实不然,凡是对他表示过一点好感的女生的心意,他都明白。
比如赵柒冉。
高中时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到赵柒冉看他的目光不对劲,这并不是一个男生的自恋想法,是真的不对劲,不对劲到让他想逃离。
那种肆无忌惮的偏袒让他感到有压力。
于是程沂和慢慢疏远了那群人,同时也疏远了赵柒冉。
在他看来,这是不会令双方尴尬的最好的解决方式。
程沂和本身并不排斥恋爱,排斥的只是令自己不舒服的视线。
有人问过程沂和,他喜欢的女生是哪种类型的?
程沂和沉默不语。
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甜美的,高冷的似乎都无所谓,主要还是得相处舒适。
他回答朋友:“看眼缘。”
于是这三个字传到所有朋友耳里,就成了高标准。
也就在这不久之后,‘高标准’本人出现了。
丁珣可能永远也不知道,程沂和第一次见到她,其实是在一个夏季的傍晚。
那天他和谢鸿约了几个朋友去学校操场打球。就在篮球场外,他第一次看到了扎着马尾的丁珣。
傍晚的余光照在她侧脸上,令人产生一种毛绒绒的虚幻感。
她笑起来时两眼弯弯,眼睛里不知是不是阳光在作祟,像是藏了星星般发光。
不过是捡球时的匆匆一瞥,却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程沂和事后曾想,一定是那天的温度过高,即使是夕阳的余热也足够炙烤得他脑袋发晕。
不过他后来才从丁珣嘴里得知,那时得她也正悄悄打量着他。
丁珣还问他:“所以你那时候没有注意到旁边路过了一个大美女吗?”
程沂和漫不经心地撒着谎:“没有。”
这对他而言是个情窦初开的小秘密,他希望在丁珣心目中,他永远是那个球场上笼罩着光环的男生。
在他心里,丁珣也永远是那个被橘黄色夕阳包裹住的少女。
那个让他觉得周围一切都生动鲜活起来的人。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第二次遇见她,是在食堂门口,他偶然扶了她一把。
其实程沂和已经记不住在篮球场遇到的那个女孩的模样了,可直觉告诉他,她就是经过球场旁的那个女孩。
对方那两个‘谢谢’二字听来,小心又仓促,不小心抓住他胳膊的手也匆匆松开。
她的手指白皙纤细,比他的胳膊白多了。
近距离下,程沂和并没有过分打量,甚至没有去看她的脸,可他心里已经有了个‘瓷娃娃’的概念。
他猜测,这个女孩子的容貌一定如瓷娃娃般可爱。
进入食堂后,他有留意到这个女生神情恍惚,像是丢了魂一样。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几位女生吃饭,又晕晕乎乎离开。
离开前,程沂和有特意从她们桌后绕过去,看到了她的样子。
小小的鹅蛋脸,白皙透亮,一手拄着筷子在沉思,眉头皱成了川字。
如他料想的那般,是个可爱的瓷娃娃。
确定丁珣就是游戏里认识的肉肉,是大一军训超市的那一次偶遇。
那也是程沂和第三次碰见她。
说来也是巧,之前肉肉在游戏中称她也是N大的新生时,程沂和并未当真,可真当他在现实生活中听到有人喊她‘肉肉’时,他才开始回忆肉肉曾经说过的话里的细节。
N大学生,女生,小名叫肉肉。
同学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应该不多,所以程沂和肯定丁珣就是肉肉。
也可能这只是他的自私想法,他默认为丁珣就是肉肉。
可是又一想到肉肉曾经提过,她已经有了心上人,程沂和就感觉到一种莫须有的烦心。
那时的他还并未意识到对丁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只是会偶尔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歪着脑袋,眼睛如弯月。只要一想起这个笑容,他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即使是身处阴暗潮湿的雨天,仿佛也如晴天般令人觉得温暖。
程沂和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开始关注她。
听到她在玩游戏时吹捧自己的心上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时,程沂和曾一度以为她所谓的心上人是吴翕。
后来有了丁珣的微信,她又追问吴翕的事情。
这让程沂和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程沂和并非傻子,三番两次发觉对吴翕产生醋意后,才开始正视自己的态度。
之后他知道丁珣口中的心上人即他本人后,他欣喜中又带着一丝胆怯。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女生,他害怕被人察觉到炽烈的感情而对他望而却步。
所以他一如往常摆着冷酷难以接近的态度,一丝一缕慢慢地渗入丁珣的生活。
那些她误以为的偶遇,其实都是他设计的‘巧合’。
有一次丁珣所在的外联部聚会,程沂和就已经提前从她们部门里的同学那听说过了。
正巧表姐谢萍准备请他和谢鸿吃饭,于是就定了同样的时间地点。
所幸丁珣是一个热情充满活力的女生,再怎么隐藏内心的程沂和,也偶尔会被她的故作萌态给逗得动容。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高冷的人,任何事都是相对的。
在一起后,程沂和渐渐习惯了她的言行,也慢慢配合着她。
他们都是第一次恋爱,都没有经验,只能凭着一腔爱意将最好的自己呈现给另一半看。
初恋时的情绪,甜蜜又酸涩。
时而因对方一个小表情乐得仿佛变成了一片轻快的白云,时而又因敏感的情绪觉得满心苦涩。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感反而将他们越拉越近。
他们越来越熟悉,当初被自动美化的小缺点也都一一显现。
可在程沂和心中,丁珣一直是他当初在篮球场偶然一瞥的那个女生。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依然是他心中被光笼罩着的少女。
遇见丁珣的那个夏天的夕阳,也永远是程沂和心中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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