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殿下!”

“师安!”

“别打了!”

“快住手!快把他们拉开!”

说来好笑,在场的高手有很多,可谁也没有看清原本坐在宿道安身边的师安是怎么出手的。

许是没想到有人会为了自己冲撞定州这位贵不可言的小殿下,景山愣愣地坐在原地,有一瞬间想不通为何周围的人会全部动起来,更为奇怪的是在他眼中,大师伯他们慌张的脸在此刻变得模糊,定州侍从的一举一动好似有重影一般,不算清晰。最后他看来看去,发现唯有人群中被人推搡拉扯的师安是他眼里唯一清晰明亮的存在……

力大无穷的好处在此刻显现了出来。

不管身上有几只手在拉扯,那黑发潮湿的人都带着冷若冰霜的表情,固执地按着宋诗居打。

老实说,他打宋诗居的姿势从容随意,只看表情似乎并未生气用力,可那紧握的拳头却不像他的表情那么平静,直接把宋诗居打得内脏受损吐了血。之后众人好不容易将他们分开,他竟低着头凝视着手背沾有的点点血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来到长恒后最真情实意的笑来。

从那时起,大师伯陈元就看出了一件事——师安好战。

……可师安选错了对手。

没有心思理会大师伯忧心忡忡的表情,这一刻,景山还在望着师安。而此刻无风,周围人影晃动,叠着光不断变化,如梦似幻,景山却只看着师安的脸,恍若那单薄的身影是这喧嚣混乱的天地间唯一的宁静之处。

而后,察觉到景山在看自己,被大师伯他们围住的人转动眼睛,隔着人墙回望了景山一眼,又平静地移开了那双静如枯井幽深无光的黑眸。

景山细细打量了那双眼睛许久,忽然发现师安看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嫌弃。可即便如此嫌弃他,师安也是这里唯一一个看不惯宋诗居仗势欺人,并敢为了他与宋诗居作对的人。

等着这场闹剧到了尾声,一直坐在原处歪头凝视宋诗居的宿道安起身,慢步来到了景山这里。

大长老他们见此心中一紧,脑子飞快地转动,满心都是怎么做才能保住师安。

彼时,宿道安转过头,瞥了一眼景山再次变形的手腕,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一抬,景山手腕就好了。而治好了景山,宿道安又来到被师安打得发丝散乱的宋诗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诗居,慢声说:“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话音落下,他抬手就是两巴掌,直接打在了宋诗居的脸上,根本就不在意看到这一幕的人会怎么想。

宋诗居的侍从哪能让小主子受这份委屈,当即怒声上前。

而他面对质问,无所谓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要是不满意由我来教养,你们就自己领回定州去。”

这话一出,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侍从们瞬间收声了。

看那表现,大长老一下子就猜出来定州皇室有求于宿道安,而宋诗居也离不开宿道安。

意识到这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心说若真是如此,师安的事还算好收场……

没过多久,大师伯厉声警告在此的弟子,谁也不得说出今日所见之事。至于被打了的宋诗居则用手指抵着自己开裂的嘴角,不看打了自己的宿道安,也不看一旁像是疯狗的师安,只盯着景山,莫名地点了一下唇角的血,似乎在这样的行为告诉景山——这事没完。

景山见此只觉得头疼。

*

介于今日的乱子出现在大师伯的青山中,所以有关处罚的事宜由大师伯出面裁断。

虽然心里不觉得师安做错了,可大师伯碍于宋诗居的身份实在特殊,心里算着若不给出一个交代,只怕定州来的侍从会把这件事传回去。若这事日后被定州知道了,师安即便不死在定州皇室的手里,也会死在天下敬仰宋若拂之人的手中,故而为了让师安长长记性下次稳重些,也为了搪塞定州,大师伯将人按在院子中抽了一顿。

而动手打师安的时候,大师伯叫师安跪下,师安跪了,背却挺得很直,不管之后被鞭子抽了几次,那清瘦的身板都没有露出半点吃痛的颤抖,直到那后背出了血迹,师安依旧薄唇紧抿,狠狠盯着一边由人照顾,一边平静看他挨打的宋诗居,眸子里装满了不善的冷意。

大师伯见他后背伤口越来越多,觉得处罚到这里就可以了,便与他说了一句起来吧。他利落起身,漂亮的脸表情不变,却在平静踱步之后来到了宋诗居的面前,一把掐住了宋诗居的脖子,头顶青筋暴起,身上携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瞧那样子分明是只要他师父不打死他,他就会打死宋诗居。

换而言之,大长老没有打服他,他也不认为自己错了……

不知道师安那边都发生了什么,景山被四长老带走了。

临走时,四长老与景山说是怕宋诗居再次找茬,这才一定要送景山回景宗主那里,可路上四长老又说了:“宋诗居的母亲是魔教妖女,宋若拂救世之后,苏引娘被揽渊魔修视为叛徒,一身修为被废,被囚在地牢里吃尽苦头,后来还是前下属死保苏引娘,苏引娘才带着宋诗居从揽渊魔域逃了出去。之后她们孤儿寡母在外吃了不少苦,直到前两年苏引娘病重,她方才把孩子给定州送了过去。定州不解她为何过得这般不易,也不把人提前送来,她只说……因为早前谁也不愿接受她,所以她不确定我们正道会不会接受宋诗居。”

四长老讲起这件事,长叹一声。

“其实宋若拂与她在一起前曾游历天下,做过不少好事,生死之交更是不在少数,只是那些人都因为苏引娘的存在,慢慢与宋若拂断了来往。而苏引娘记得那些人如何厌恶她,为此不把孩子早早送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们愧疚,想她夫婿为救世身死,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儿,我们也没能帮他保护好,故而宋诗居于正道、于天下,意义非凡,即便他日后犯了塌天大祸,最终的结论也是功过相抵,没有人会取他性命。”

“四叔也知晓你这次受了委屈,可你师父是长恒的掌门,他不能与定州尊血和宋若拂的儿子起冲突,长恒的掌门位置也不能容许他私心过重,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景山明白这是不让他去景宗主那里告状的意思,而他看重师父,自然不会给师父添麻烦,就说:“四叔放心,我受些委屈不要紧,只要不给师父添乱,我的事怎么都好说。”随后他见四长老有些愧疚,又笑着宽慰四长老,“说实话,宋诗居长得那般好看,我也舍不得与他置气。您放心,我知晓回到师父那里话应该怎么说,你也不必把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毕竟男孩心性未定,打闹都属常事,小题大做反而显得我们长恒没有气量。”

景山如此说着,也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其实在过去,他经常被人刁难欺负,所以他也习惯了息事宁人,只是次日一早,当他照常去找师安时,他又听到师安被大长老关了禁闭的消息。等他好不容易爬上后山,通过狭窄的石缝发现师安后背带伤时——他又不这么想了。

此刻,潮湿阴暗的山洞里不时响起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贴近岩壁的师安脸色苍白,背对着景山,后背交错的鞭痕带着血,染红了那身白衣裳。血肉和碎布没有经人妥善处理,如今已经混在了一起,看着就很痛。

碍于师安所在的山洞狭小,入口处又被大长老用碎石封了,因此景山想要再看看那些伤痕就只能不停地换着角度。

山洞里的师安不是不知道景山来了,只是他不愿意说话,便一直闭着眼睛,心里有些烦山洞太脏。

而师安正烦着,又听到那个没有眼色的人问他:“你为何要帮我?”

那人站在山洞外,终于问了一句昨日都没问过的话:“你明明不喜欢我,又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师安紧闭的长睫微微颤动,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出手帮景山的理由在他看来并不好找,而厌恶景山的理由倒是好找,可景山却从来不问他为何讨厌自己。

而不问就是不关心,不关心也是不在意。

师安算得明白这笔账,就更加厌恶景山,厌恶景山明明在笑,笑意又不达眼底,厌恶景山看着对谁都好,实则不曾给人半分真心,厌恶景山明明缠着自己,却又不想了解自己,更加厌恶那群人看不透景山的虚伪,还以为景山对他们好得没话说。

而他如此厌恶景山,自然是想看景山受挫的。

为此宋诗居教训景山,他了乐意见得。

他是如此想的。

——他以为他是如此想的。

……如今景山问他为什么动手,他其实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但他不乐意这样,也就不回答。

景山等了又等,敏感地察觉到山洞里的人又不高兴了,就头疼地说:“其实我来这之前好多人都劝我不要与宋诗居计较,老实说,我也没想着计较,这事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可他们说这事时总念叨宋诗居出身高贵,活像是出身高贵的人就不应该由对错束缚。后来我就想,若要这么论,我的出身其实也不差,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他说到这里,靠着石壁坐下,与师安聊起了他的家世,“世人都道宋诗居血统高贵,却不知道我家也与先天尊有些渊源,不过我家先祖是随着先天尊除魔征战的,他家是先祖与先天尊有过一段情,两方若论,还是我家亲厚些。后来先天尊羽化前,询问我家先祖有什么心愿,我家先祖就说,我俗,就想坐拥金山银山、混吃等死。后来先天尊就给了我家一只碧水生金兽。”

他说到这里,比划了一个巴掌大的东西,之后意识到身后的师安看不到,又遗憾地收手,道,“那圣兽特殊,每日都会产出无数金银财宝,只认我先祖的血亲,而且对心海有着敏锐的探查,若是我们去取金时心不甘情不愿,或者有其他的念头,它就不会给我们开门。后来,这件事被恶人知道了,我和我娘就被抓走了。而我们跟宋诗居不同,人家是宋若拂的儿子,丢了有人知道,我和我娘丢了……根本无人知晓,要不是师父发现了我,我也就死了。”

师安得知这件事,渐渐意识到景山这段话是在告诉自己,他古怪的性格是被那恶徒为了取金驯养出来的。而他之所以醉心付出,也是因为碧水生金兽对情绪感知敏锐,若是取金的他去时有半分不愿,碧水生金兽就不会给他开门,可是……

“这种事可以随便与人说吗?”师安皱眉。

世人皆有贪念,而金钱往往可以满足世人的九成贪念。

想景山家出身显赫,手里握着碧水生金兽又不被外人所知,就是祖辈也意识到财不能外露,这才隐藏了踪迹。

“当然不能了。”景山果断地说,“除了师父和你,我没告诉过别人这事。”

“那你告诉我做什么?”

景山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师安:“你打了宋诗居之后有一瞬间笑了,我想知道你当时在笑什么?”

山洞里的师安想了想,到底回了一句:“我在想……这尊贵的人揍起来也跟寻常人没什么不同。”

话音落下,山洞外忽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那声音中不含半分阴郁,没有嚣张,只有洒脱开心。

乐过之后,景山开始站起来往那条石缝里面送东西。

此后,恼人的“咔哒”声出现了。

师安被他咔哒咔哒的声音弄得心烦,本来没想回头,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下,他正在拿着一块看着普通却有点厚度的灰色令牌死命往缝隙里面怼。

师安冷眼看了半天,见他就像小鸡啄米一样叨个没完,不免疑惑,“你又在做什么?”

因为令牌塞不进去,景山急得满头是汗,就说:“这东西是我家里的令牌,我家每日产金无数,但装着碧水吞金兽的山洞不是无底洞,为此我会定期清理出去一部分的金银,而被清出去的金银太多,若不找个合理的来路,时日长了总是祸端。为此我家到处做生意,还扶持了一个金姓傀儡管事。”

提到金姓,师安的脑海里出现了当今首富的名字。

发现师安知道,景山又说:“我如今就在冒充他家的孩子,而我手下的认这块令牌。我现在把令牌给你,日后你若遇到麻烦,就会有人过来帮你。”

“我用不着。”

“人还是不能过于自信,我娘之前就很自信,后来她死了。”

师安跟他说不通,根本不打算要。等那牌子落在地上,师安就闭上眼睛继续打坐。不过打坐没一会儿,师安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再回过头竟发现景山又开始往那条缝隙里面塞食物。

师安再次皱眉,“你没听我师父说我不吃东西吗?”

“听了。”景山冁然而笑,坦然道,“可你想不想吃跟我想不想送不冲突,我这么做不是图你舒服,而是图我自己心里舒服。”

闻言师安挑高了左边的眉毛,斜视那挤在石缝里的包子,眼见那软乎乎的包子噗地一下挤了过来又落在了地上,心里那点火又升了起来。

这时,山洞外的人还美滋滋地说着:“我走了,等下我再来看你。”

师安不语。

没过多久,景山带来医修过来。

十日后,景山收到了一封信,抬脚去了临近的雁城,并进了茶馆二楼,坐在靠窗的位置往下斜着眼睛。

景山入座后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国字脸,丹凤眼,瞧着精明又风趣。

而一见到景山,男人立刻上前行了个礼,与景山说:“小主人要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说。”

男人道:“千辉今年出了个好苗子,若是好好培养,未来的实力不会逊于景宗主。”

“人叫什么名字?”

“静慧。”

“只有这一个吗?”

“还有七渊也出了一个根骨不错的,名叫祝复。”

“静慧、祝复。”景山念着这两个名字,和善地弯起了眼睛,“真好,万福,人家宗门怎么到处都是好苗子,这好苗子若都来了我师父这里,我师父门下并非只我这一个异类,面上也会有光吧?”

名叫万福的男人听明白了景山这是什么意思,改而说:“我想他们也是想来的,就是路途遥远,暂时耽搁了。”

说着说着,坐在二楼两人往楼下瞥了一眼,正好瞧见一个与景山身量差不多,并披着斗篷,只露出几缕银白发丝的人。

由于这个发色少见,景山一眼看出了对方是谁,就说:“他怎么在这?”

万福不解:“谁啊?”

“宋诗居。”

万福知道宋诗居前段时间欺负过景山,为此连忙问:“这人在山内欺负过小主人,小主人用不用属下出手教训一二?”

景山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心平气顺地拿起一旁的茶盏,温和地说:“那算什么事,你又何必小题大做。”

“您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景山认真道,“我这人本就心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他置气的。”

说来也巧,他们两人正说着这件事,又见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飞身而出,直接抓着宋诗居往东跑。

见状景山惊慌失措,“怎么还有人敢绑他?”

万福说:“可要属下去看看?”

景山拍着胸口,一边安抚自己受惊的心脏,一边说:“不好,那人是长清境界的,实力仅在掌门之下,而你是丁玄境界的,排属长清之下,追了也是白追。”

万福又说:“那我找人通知一下长恒或是宿道安?”

景山瞄了一眼外面的太阳,慢声细语地说:“这晌午日头毒,不急,等着下了日头再说。”

万福终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顿时明白自己不能再多语。只是万福心里好奇,憋了许久没憋住,就问了他一句:“您不是说……他伤您的事,您不生气吗?”

“我确实不生气啊。”景山并未说谎,“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打,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您这是?”

“可我有个朋友受伤了,我去看他的时候没有人帮他医治,他血就那么流着,而我被关多年,也不懂外面的人做事是不是都是这个不着急的做派,就想着他们既然不着急给他上药,自然也不会着急去救宋诗居吧?那这话早说晚说都不犯毛病。”

万福到底是怕宋诗居死了会有麻烦,就说了一句:“那宋诗居要是死了……”

景山听到这话,不忍地皱起眉,“那可不好了,他到底是宋若拂的儿子,活在当下的人谁敢说自己没受过宋若拂的恩情啊。”说罢,他沉吟片刻,先是一脸严肃,紧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眉目舒展开来,眼带笑意地说,“那,来年烧纸,就烧双份聊表心意好了。”

他轻声说。

“宋若拂那么大的一个英雄,总不会没有这点气量。”

“而他一个死人,同我这个活人计较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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