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听尘阁的业务很是忙碌。

胡同中张灯结彩，老树挂着喜气洋洋的红灯笼与中国结，一眼望去年味十足。

季听奕跟以往一样，一到过年，每天忙得见不到人。

可今年到底与以往不同，家里人口变多了不少，所以他特意把除夕这天空了出来，与纪明秋说好，打算在家好好过年。

一大清早，听尘阁门口。

季听奕一边指使王霖曦贴对联，一边接客户电话。

季听奕将手机拿开一点，对王霖曦说道：“往左点……再往上点，对对，就这……”

说完，他将手机贴回耳边：“我都跟你说了，做生意不能缺斤短两。这都是有老话的，从前十六两一斤，便是按星宿之所，北斗七星、加南斗六星、以及最后的福禄寿三星，你缺一两，便是缺福，缺二两，便是减禄，缺三两以上，就要折寿了。”

王霖曦贴好一边，搬着凳子跑到另一边梁柱前。

季听奕拿开手机，对王霖曦道：“再往上点，不够，再上点……没问题，就这里。”

他眼看王霖曦撕开双面胶，又继续讲电话道：“那还能怎么办？你现在问我？捐款吧，大过年的，做点善事……不用去庙里放生，太麻烦了，你捐款就行，多捐点，别再想着赚了。”

纪明秋从店内走出，等季听奕与电话那头啰嗦半晌，终于挂断电话。

纪明秋皱眉：“谁啊？”

季听奕：“做水产那个，去年不是给他家老宅驱了小鬼嘛，他说他最近一烧香就断，大过年的，又把腿摔断了，终于觉出不对了，找我问问。”

纪明秋不置可否，将来意说明，问到：“玄武问，晚上要不要放鞭炮。”

“能放吗今年？”季听奕问：“不是禁放吗？”

纪明秋：“她说，可以去她的玄冥之界里放。”

“……”季听奕：“那行，没问题。”

纪明秋想了想，问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年夜饭谁来做？”

季听奕懂了：“年夜饭还吃外卖不太好是吧？”

纪明秋点点头，一脸郑重：“我可以负责做三道。”

季听奕震惊了：“您还有这一手呢？”

纪上仙发布任务：“你、我、玄武和王霖曦，一人负责三个菜，凑十二道，四平八稳。”

季听奕：“这么多？你不怕吃不完？”

纪明秋：“按老一辈的讲究，年夜饭要一直吃到初五，期间不动火，就算咱们只是取个意头，也要多一些。”

季听奕咬咬牙：“……行。”

纪明秋传达完任务，满意地转身回屋：“那你要什么菜，一会想好告诉我，我下午去超市买。”

-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季听奕都在屋里上网研究菜谱。

玄武身为神女，十分注重她此番人间生活。

她网购了不少新春装饰，带着王霖曦一起，将整个听尘阁，连同后院布置得红红火火。

季听奕闭关结束出房时，看着挂满红色彩灯和拉花的走廊震惊在原地。

他在主屋里溜达片刻，发现窗户上贴着精美秀丽的剪纸窗花，门上也按照他的风水布置，贴着各路财神的红色海报。

角落的古董花瓶里，被插上了红柳与腊梅，就连他的发财树，也被系上了漂亮红色丝带。

而后院的小葡萄藤也没能逃过魔掌，被挂上了无数个漂亮的小灯笼。

葡萄藤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祈愿便签。

季听奕走到茶几边，鬼使神差将红色的空便签拿起看了看。

玄武出现在院门口，见他动作，朝他喊道：“写一个？”

季听奕转头看向玄武，颇有些无奈：“我这小葡萄藤才十来岁，离成精远着呢，你往它身上挂祈愿签有什么用。”

玄武一脸笑意：“人族尚能向神族祈愿，可我不过玩玩罢了。”

季听奕：“行，那我晚点写一个，就当陪你玩。”

玄武：“纪明秋和你说年夜饭的事了吗？”

季听奕：“说了，你想好做什么了没？”

“想好了。”玄武问：“你呢？”

季听奕：“我也想好了。”

玄武：“我先问问，会像你给王霖曦削的苹果核一样吗？”

“这就是你不对了。”季听奕道：“骂人不揭短，没听过吗。”

玄武失笑一声，朝屋内走去：“那你要加油了，天狐。”

-

中午时分，纪明秋吃过午饭，刚要去超市买食材，突然收到一封传信。

纪明秋找到又在研究菜谱的季听奕：“我出去有点事，你和王霖曦去超市吧。”

季听奕放下手机，欣然同意道：“行，没问题。”

由于要买的东西太多，季听奕与王霖曦到达超市后，兵分两路去找食材。

不久后，季听奕一个人站在肉类区，感觉自己很无助。

他拿着纪明秋给他的超长便签，问肉柜中的工作人员：“请问……‘冷鲜’肥牛片，是这个吗？”

工作人员：“这个是冷冻的哦，那边才是冷鲜的。”

季听奕有点好奇：“冷冻和冷鲜有什么区别？这是兄弟两人开创的不同品牌吗？”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哈哈哈您真是说笑啦，只是冷冻不冷冻的区别哦。”

季听奕沉默两秒，得出结论。

这地方应该克他。

王霖曦花了半个小时，将所需的东西全部找到，装了满满半个购物车。

而后他在生活用品区和粮食区的中间，捡到了他那五谷不分、六畜不认的季前辈。

两人走到鲜奶区，站在冰柜前。

季听奕拿着单子，看见玄武写的：酸奶（无糖、无明胶、单一菌种）。

季听奕实话实说：“讲道理，这真的有点难懂。我随便买一个行不行，她和纪明秋能不能别这么多事？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王霖曦接过季听奕手里的单子，像伺候大爷一样，将季听奕迎到一边人少的地方。

王霖曦诚惶诚恐：“前辈，您在这等我会，我去找东西。”

-

季听奕和王霖曦回到听尘阁时，纪明秋还没回来。

王霖曦说他要做的菜很费时间，直接拎着东西钻进了厨房。

季听奕一个人溜达道葡萄藤下，趁着天光大亮，将祈愿签写好。

而后，他看着他的葡萄藤，手上停了片刻。

屋内，玄武睡了个午觉，醒来时王霖曦已经快忙完了。

她走去厨房，接替王霖曦，将厨房占上。

季听奕在半个小时后被通知可以使用厨房，他全副武装，踱步到厨房里。

厨房门口，王霖曦探了个头进来。

季听奕：“你看什么，我不会把厨房炸掉的。”

玄武从门外走过，替王霖曦说道：“他就想看看，你会不会用玉清剑切菜。”

“……”季听奕：“不会。”

他将厨房门大力关上，重新站回了菜板边。

季听奕要做的菜非常简单，分别是小葱拌豆腐、凉拌西红柿、以及老醋拍黄瓜。

但当纪明秋从外面回来时，他看着季听奕做的豆腐块夹葱段、迷之西红柿碎、老醋腌黄瓜，还是感觉自己的沉默震耳欲聋。

纪明秋冷酷道：“算了，九个菜也行，九九归一。”

王霖曦试图活跃气氛：“这很好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季听奕听起来比纪明秋还冷酷：“那是道生一、一生二，不是九九归一，九九要是归了一，可就生不出二了。”

玄武朝王霖曦招招手：“来，离他俩远点。”

半小时后，天际终于擦黑。

十二道菜上桌，纪明秋摘下围裙，叫人坐到桌边。

电视打开后，晚会的声音从一旁飘出，听起来十分热闹。

玄武制作的是三道不一样的甜品点心，分别是水果酸奶捞、超级小料奶茶粥、以及她曾经做过的仙界甜品。

而王霖曦的菜看起来很有年味，分别是炖肘子、炖牛肉、糖醋鱼。

拿起筷子后，季听奕指着纪明秋做的小炒时蔬、清汤娃娃菜和蚝油生菜，随口问道：“上仙，你怎么吃这么清淡？”

纪明秋指着季听奕的三道巨作：“看了你的，才知道什么叫真的清淡。”

季听奕摆摆手：“这就是你不对了，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他念念有词：“像我这种不会做饭的人，为了大家可以过好一个除夕，不惜亲自下厨，虽然做的不怎么样，但我的心意在这里。”

粉头王霖曦心情激荡，端起杯子，虔诚道：“感谢季前辈今天亲自下厨。”

季听奕笑眯眯，也端起杯子：“客气了客气了。”

他道：“今日共聚一堂，我来讲两句。”

“新的一年，我们要携手共进、加强合作，共同促进业务，为每位客户、和每个客户单位竭诚服务，把每个委托做得又好又快又标准！”

他话音未落，玄武十分好奇，问道：“这是你从哪学来的台词？”

季听奕丝毫没藏着掖着：“一个网站，叫‘教你如何学会发言’。”

纪明秋实在头疼，但还是一同端起杯子：“各位，除夕快乐。”

-

月上树梢的时刻，季听奕与纪明秋坐在院子中，听着身后屋内传来的电视声，静看人间黑夜。

季听奕喝了酒，有点晕乎乎的，他喃喃道：“我还记得去年过年，就你和我两个人，在这树下喝了盅桂花酒，然后就回屋休息了。”

纪明秋点点头：“往常你我二人，就算过年，也实在没什么意思，只是徒添寂寥罢了。”

季听奕问：“上仙，你写祈愿签了么？”

纪明秋顿了顿，而后有些不自然，说道：“写了。”

季听奕一笑：“神仙也会许愿？”

纪明秋缓缓道：“为什么不可以？又没有人规定，神族不可以有心愿。”

季听奕侧头看了看，从纪明秋眼底看出一丝孤寂。

他道：“都这么大岁数了，别垂头丧气的。你挂哪了，我从前听庙里人说，得挂得高才行呢。”

纪明秋指了指树枝侧面，一根孤零零的小树杈：“那个。”

季听奕抬手，指向最高的树杈。

“那个最高的，是我挂的……”他道：“我本来说，只是陪玄武玩一玩，但写了之后，觉得其实，我还挺想实现的。”

纪明秋浅笑：“你许了什么愿，和你师父有关？”

季听奕：“嗯。”

纪明秋：“他今天真的不过来？”

季听奕大方道：“他现在是个凡人，过年得在家陪爸妈啊。”

纪明秋：“那你想和他过年吗？”

季听奕想了想：“有一点……就一点。”

寒风轻缓而过，将两人徐徐包裹。

纪明秋嗅着空气中的寒气，深深呼吸间，阖起眼时，眼中残影，是一人的痴痴笑颜。

那人暗眸含星，一眼望去，与他周身寒凉不称极了。

月光似水如华，远处传来几声礼花轻响。

季听奕忽而浅笑，道：“上仙，咱俩用不用给王霖曦包红包啊？”

“我准备了。”纪明秋直白道：“晚点再给他吧，我刚出来时听见他喝多了，把路由器当成陈延乐的牌位，哭得正伤心呢。”

季听奕一乐：“那完了，他明天一早起来回白云观，准要头疼。”

两人浅浅交谈，没有注意到，纪明秋挂在树上的祈愿签，在一团血雾中失去踪影。

不多时，两人忽觉身边陷入一片黑暗。

季听奕猛然坐起，继而缓了半晌，又躺了回去。

两人看着突如其来的玄冥之界，望见玄武站在不远处，将鞭炮点燃后，抱着一大捧烟花棒朝两人跑来。

玄武将烟花棒递给两人，合着鞭炮响声，大声问道：“玩吗？”

季听奕十分纳闷，问向神女：“你为什么能这么有精神？”

玄武看了看手表：“刚九点，你累了？”

“不是累。”季听奕：“就是喝了点酒，有点犯迷糊。”

玄武看了看季听奕，又看了看不吱声的纪明秋，评价道：“你们两个男人也太没用了。”

季听奕与纪明秋：“……”

玄武自己点燃烟花棒，递到季听奕手边，借着烟花棒上的火光，帮他一起点燃。

季听奕将燃起的烟花棒递给纪明秋，又拿起一支，在玄武手边那点燃。

烟火棒流光溢彩，将三人的脸庞照亮。

火光不断迸发，璀璨如花，闪着别样的流光。

远处鞭炮声终于停下，玄武望着手中烟火，轻声道：“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越来越好。”

季听奕吐槽：“你这祝福语也太没新意了。”

玄武：“那你来，你别又整那套公司年会的台词，说点合时宜的。”

季听奕转了转手上的烟火棒。

他转头，看了看纪明秋，又看了看玄武，顺便还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抱着路由器鬼哭狼嚎的王霖曦。

他眼中轻柔，含着晃动的碎光，一时盖过万千风月。

季听奕托着腮，嘴角含着酒气：“今日浊酒，谢君相伴。”

他眯起眼笑。

“祝在座所有人，喜乐长伴，所愿皆可得。”

-

西北妖界。

妖界今日与人间同喜，此时长街通明，红绸漫天。

妖君所在的奢华宫殿内，一人倚窗而立。

他看着妖界中欢闹熙攘，良久后，终于收回视线。

侍女缓步走入房内，朝窗边人行了一礼，继而将一枚小巧的红纸卡片双手奉上。

男人接过卡片，看出这应是一枚来自人间的祈愿签。

签上字迹工整，行云流水。

“朝朝暮暮，不负思量。”

男人哑声而笑，将祈愿签细心收起。

-

月上正中时，季听奕没等到跨年倒计时，胡乱往嘴里塞了一口饺子，率先回房休息。

他一连忙了数日，今日又喝了酒，实在是犯困。

安静的房间中，季听奕双眼紧闭，体内酒意漫上心间，忽而觉出几分寂寞。

他抬起手，放在太阳穴两侧，用力捏了捏。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房门声细碎响起。

季听奕连脑子都懒得动，只待来人开口。

却不料那人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进房内，轻缓坐在了他的床边。

一双温热的手，将他搭在额头上的手拿下，轻轻抚上他的太阳穴，小力揉动起来。

季听奕鼻尖轻动，继而轻轻笑起。

他闭着眼，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要在家陪爸妈和亲戚吗？”

方归赈指尖轻重有弛，一边帮季听奕缓缓按头，一边答道：“我陪过他们了。”

季听奕缓缓睁开双眼，看向来人。

他闻出方归赈身上酒气同样浓重，轻声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一直陪着我了？”

方归赈附身，凑近季听奕的脸。

两人鼻尖浅浅相触，他嗅着季听奕身上的酒气，感觉应酬一日的焦躁，在此时渐渐平息。

“你在等我吗，阿忆。”方归赈问。

季听奕：“我们说好了的，所以我原本没有。”

他嘟囔道：“可玄武要我写祈愿签，我写过之后，便希望你能来了。”

方归赈轻笑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听奕想了想，自己也没得出答案。

他借着酒意，哑声道：“可能是我习惯了，心甘情愿什么也不说，去等一件不会有结果的事。”

方归赈目中蕴满疼爱，看向季听奕的双眼。

季听奕看着身上人眼底的心疼，转而一笑：“不过，你竟然真的来了，看来我那小葡萄藤，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成精了。”

方归赈将季听奕额前碎发抚开，轻声唤道：“阿忆。”

季听奕应道：“嗯。”

方归赈双目轻阖，抵上季听奕的眉心。

他低声道：“阿忆，阿忆……”

季听奕嘴角微弯：“嗯，嗯。”

方归赈：“阿忆，除夕快乐。”

季听奕轻轻抬身，在方归赈微干的唇上轻轻吻过。

冬日岁末，他穷尽千年，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简单的得偿所愿。

他双眼弯弯，笑容布满暖意。

“嗯，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宝宝们！

很开心今年可以与阿忆师尊大家以及我的读者宝宝们一起过年！

真的很开心！爱你们=3=！我们龙年再见（其实就是明天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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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法三千，在他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