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
他还能用这双眼睛,用这样诚挚的、似乎十分珍惜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她。
比起hagi曾经藏在笑脸下,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的、从不拿出来展示的真心,他永远这样直白,下定决心就一往无前。
可是……松田阵平似乎还能爱我、居然还能爱我。
栖川由纪恍惚着,伸手摸他的脸颊——真实的、柔软的、带着温度的。
但她只能想起那天倒在自己怀里的、血腥黏腻的、却还是温热几近滚烫的躯体。
hagi的尸体。
睁眼、闭眼、梦里、现实……她已经永远地记住了,一刻也都不能忘怀。
她无数次问自己:你在组织卧底期间杀了不少的人,比hagi无辜的人有那么多,你为什么只为亲手杀了他而崩溃。
她无数次问自己: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凶恶、冷酷,善于算计人心,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是他虚伪世界中唯二的真心之一,更是他走向恶的起点,扣下扳机的时候,为什么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她一直一直看着hagi被血覆盖的脸,到现在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面容,只记得手指扣下扳机的触感,于是从此连枪都无法握稳,看见血就想吐,疼痛难忍的时候反而觉得放松。
子弹击碎鼻梁、嵌入大脑,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开完那一枪,她面对那枚樱花纹章,看着自己的警察手册,回忆警校时坚定的誓言……都只剩下痛苦。
绵长的、无法捕捉和治愈的痛苦,缓慢却不可逆转地杀死了她——警察也好,他们的幼驯染也好,无论哪一个栖川由纪。
到这种时候……却下定决心用赤忱的自己来爱我,那么我这一颗好像缺了块地方的、空荡荡的心,到底应该如何面对你呢,阵平?
为什么还要吝啬地抓住自己对我的情感不肯放手呢?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用这些东西伤害你了,我已经学会了。
比起幼时、少年时,那个真诚地把你们当做最重要的人来爱着,让你们拥有很多很多、所以可以不在意这点满溢出的情感的我。
我现在只会伤害你,只想尽快索取剩下的1%,结束这一切。
栖川由纪握住他的手,让他把食指指尖放在自己的鼻梁上,然后笑着对他说,“我真的好想试试,被阵平用子弹从这里杀死的感觉。”
松田阵平只是用嘴唇亲吻她的鼻梁,一下、一下,又一下。他的声音干涩,“我不会那么做。”
“是不会,还是做不到?”
“……不会,也做不到。”
她眨了下眼睛,乌黑的眼睫扑闪着,“那么,阵平轻而易举地从hagi死去的事件里挣脱,试图朝前走,而我做不到,因为我是凶手,这很难理解吗?”
“由纪,对不起,”他徒劳又苍白地说,“对不起。”
松田阵平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告诉我吧,由纪想要什么?”
那天晚上握着刀,却只是割伤自己的她……还有什么执念一定要在死前做到。
执着于惹怒他的原因,也并不是想要用那些言语来伤害他。
那件可以拉住由纪的事情——组织已经倒台,她也递交了辞呈,所以和公安警察的身份无关。和伤害着由纪的他和hagi也不会有关系。那么只有那两个人。
只有……那两个人。
松田阵平不明白。
他和hagi和由纪要永远在一起,这是三人拉着钩彼此承诺的。
他爱着由纪,他和由纪要永远在一起,这是他一直认定的。
他很难说自己有什么底线和原则,做什么事一向随心所欲,想要就直白地伸手去拿,如果能达到目的,是抢、是强迫也没有关系。
他在乎由纪,所以强迫她无法达到他的目的,所以他向由纪退让:她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去做,她要做的事情即使不爽也捏着鼻子配合。
但退让的前提是:由纪要永远和他、和hagi在一起,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松田阵平问自己——
你知道,如果直觉里那个荒谬的猜想成真,你就是亲手把由纪推给那两个你嫉妒又仇恨的人,你嫉妒着他们在由纪心中的地位,仇恨他们带着由纪去当警察。
你一向不是那种奉献自己成全他人的烂好人,在由纪的事情上,你甚至并不是什么大方、或者说宽容的人,你忍受不了由纪的目光看向除了自己和hagi以外的任何人。你甚至曾经想过杀掉绿川光,只是因为不想被由纪厌恶才止住了这个想法。
你自私自利,偏执,冷漠,是个坏人,从没有真心地要改过自新,只是由纪手里有能够栓住你这条恶犬的犬绳。
那么,你为什么问她,她想要什么?你为什么问她,她需要什么才能离开你?是为了留下她吗?
不,松田阵平,你骗不了你自己——你想要放她走。
你想要她松开束住恶犬也束住自己的绳索,你想要她开心幸福而不是痛苦,你想要她伤口愈合、获得新生,重新成为那个没有被你和hagi伤害过的、只要吃好吃的就会开心满足的由纪。
即使你要和她分别,即使你终此一生都不再见到她,即使你……可能永远不再记得她,连和她一起的记忆都失去,连唯一的幸福、唯一的光亮都失去。
你恐惧那样的未来,你明明珍视着有关于由纪的一切,你明明已经只有由纪了。
恐惧。一想到那样的未来就害怕地颤抖着,嘴唇好像也在颤抖着,可已经在贪婪地注视着她,想要将她的面容印进脑海深处,成为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剥离的记忆。
这一瞬、这一秒……再长久一些。永远、永远不想遗忘由纪的面容。但声带、喉舌,还是在眼睛的反对下发出了声音,对她说——
“我可以给由纪……我所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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