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到家时，墙上的时钟刚刚转过一圈，正好指向00:00。

崭新的第二天。

公关部开了一天的会，终于拿出了一个陆铭点头表示尚可的解决方案。

陆铭召开董事会向股东解释这场风波，后向竞品公司发出律师函，手段强硬地表示如果对方不承认侵权，天铭将会依法追究法律责任，硬扛到底。

事情发生距今不过两天，局面已然稳固下来。

陆铭站在门外静静抽完一根烟，又等到烟味散去才抬手开门。

家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陆铭伸手摸到玄关处的开关，按下。看见万泽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面前还有一杯早就冷掉的咖啡。

“怎么不开灯？”陆铭走近，拿起咖啡杯不赞同地说：“这么晚了喝什么咖啡，我帮你热杯牛奶。”

万泽始终没有说话。

陆铭右眼皮忽地跳了两下，没来由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挽起袖子，将咖啡杯冲洗干净，又重新给万泽热了一杯滚烫的还冒着热气的牛奶。

回来时，万泽还是那副丢了魂的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神情呆滞。

陆铭看见万泽的侧脸，发现他嘴唇起皮有点干裂，盘算着一会儿再用枇杷膏烧点热水。

“怎么了。”陆铭在沙发边挨着万泽蹲下，伸手摸了一下万泽的脸，“发生什么事了。”

万泽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他动动嘴唇，嗫嚅半晌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手指发抖。

陆铭强势地揽过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哄道：“不想说就不说。”

“明天是不是要进组，几点的航班，我送你。”

“我——”

万泽刚发出一个音节，听到自己的声音呕哑嘲哳，很难听。像喉咙里卡了一根刺，咽不进去吐不出来。

万泽清清嗓子，推开陆铭，和他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才在陆铭专注的眼神里说：“不是我干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想说，但是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便眼圈泛红地别开脸。

陆铭还握着他的手腕，没一会儿万泽的手上就出现了两道红痕。

万泽听见陆铭发出很轻又很重的声音：“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万泽挣开禁锢，站起来，说：“如果你知道，你会和我说，而不是让我从别人口中了解事情的真相。”

“你不信任我，与此同时，我也不要再信任你了。”万泽压抑哽咽的哭腔，“我妈说，没有信任也就没有爱了。”

万泽没有回头看陆铭的表情，他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

关门前，他说自己会搬出去住，这段时间让陆铭不要找他。

“还有，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让叶清联系我，我会好好配合调查。”

万泽甩上门，陆铭没有挽留。

深夜，陆铭独自坐在沙发上，表情空白。

叶清打了好几个电话，在放弃的前一秒终于被接通，叶清请示道：“陆总，您之前订的玫瑰花已经包好了，需不需要……”

陆铭打断道：“扔了吧。”

.

万泽找了一家机场附近的酒店，将手机关机，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下单了几瓶度数很高的酒，模仿电视剧的情节，试试能不能也借酒消愁一回。

但可惜万泽从小不抽烟不喝酒，三好青年猛然学习不良恶习，也是需要一点时间，不然就显得不伦不类。

万泽喝了三口白酒，酒气还没上脸就已经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吐完哭了一场，乖乖爬到床上盖好被子，打算先把陆铭这个人在脑子里放一放，格式化一下，毕竟明天还要进组。

只是离开了陆铭，好运仿佛也随之一并离他而去。

万泽在检票口排队时收到Linda打来的电话，Linda语气焦急地问他现在在哪儿。

队伍检票速度很快，马上就排到万泽了，在机场嘈杂的播报声中，万泽语气很快地说：“我在机场，马上要登机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到了再说吧琳姐。”

Linda在那头沉默了两秒，告诉万泽：“你最好还是先不要过去了，这个项目发生了一点意外……”

Linda没有在电话里详细说明，最后只语焉不详地说：“小泽，你先在机场附近找个咖啡店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

万泽从心底萌生出一种不好的直觉。

他放下背包，鬼使神差地点开很久没看过的社交软件。

热搜榜上多个已经爆了的词条赫赫出现在万泽眼前。

#万泽同性恋

#万泽人品差

#万泽潜规则

万泽眼前发黑，在只有十几度的天气里额头冒出一阵虚汗。

热搜广场里是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拍得是某次万泽收工后陆铭来接他的画面。

万泽坐在副驾驶，两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都笑了起来。而后万泽主动贴近，从镜头里看仿佛是在接吻。

但万泽清楚记得，那天他的耳钉掉了，他只是低下头在找。

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而这些号称有图有真相的爆料是昨晚就已经在各平台有预谋有组织的曝光。

流言愈演愈烈，已经完全控制不住。

营销号靠着狗仔抛出虎头虎尾的视频断章取义，黑粉趁机攻讦，还突然冒出一波“知情人士”泼脏水。

有网友说，万泽和圈内多位大佬保持不正当关系，其中就包括金牌栏目制作人吴冠华，而视频里出现的男人正是万泽的顶头上司，天铭集团董事长陆铭。

“天铭之前可是斩钉截铁说自己不踏足娱乐圈，突然冒出来一个娱乐公司，想捧谁一目了然，懂得都懂。”

这个帖子不仅拉出万泽出席各大活动的时间线，还配有图文，使得可靠性大大增强。

还有网友发帖称万泽的新剧就是抢了庄亦非的男一号，有鼻子有眼地扒出两人过往所获得的演技奖项，得出结论：庄亦非完爆万泽。

不仅如此，庄亦非竟然还上线点赞了，虽然事后发博称是手滑。

尽管如此，网民还是沸腾了。

【话说你们不觉得WZ最近的资源好到爆炸吗？一个糊B可以上吴冠华的节目？据说两个人还在节目上暗送秋波，有图有真相[图片][图片]】

【和老东家签了那么久的约突然二话不说能带着整个团队改签到天铭，你品你细品。】

【据说他和前公司不是和平解约的，他那经纪人赵子明刚刚发了一条微博内涵他又秒删了。】

【“恶人有恶报”噗，这都不是暗示，是明示了吧。】

【有种讨厌的人终于被大家发现的爽感。】

【嗤，早就看不惯他天天给自己捏造的暖男人设，终于翻车了，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呕。求微博赶紧出拉黑功能。】

没一会儿，万泽滚出娱乐圈的词条黑爆在热搜首页。

粉黑撕B大战闹得腥风血雨，不少营销号带节奏，吃人血馒头。整个社交平台彻底沦陷成黑粉的世纪狂欢。

“先生，马上要检票了……”

“不、不用了。”

万泽拉动行李箱的拉杆，却发现行李箱钉在原地，不管怎么拉都纹丝不动。万泽低头想看看轮子是不是坏了，刚弯下腰，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先生！先生！”

……

.

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刺鼻，万泽悠悠转醒，手指触电反应般弹跳了两下。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定格在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上。

万泽重新阖上眼，等那阵令人心悸的眩晕感过去。

“醒了就别装睡。”

病床边坐着一个男人，拿着水果刀漫不经心地削着苹果。

万泽重新睁开眼，瞥过去，虚弱地问：“怎么是你？”

万屿皮笑肉不笑地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不然你以为是谁？还会有谁第一时间收到你住院的消息就立刻放下所有工作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探望？”

“你那位自诩心上人的总裁？”万屿放下水果刀，咬了一口刚削好的苹果，“我听说他们公司最近出了一起高管泄密事件，损失不小。”

“怎么，难道你也被列为怀疑对象之一了。”

万泽闭上眼不想搭理他。

“真是我的好弟弟，上一秒大言不惭地说喜欢男人，这一秒就躺在病床上病得不省人事。”万屿口气嘲讽：“这么快就为了你那脆弱不堪的爱情飞蛾扑火了？比我想象中还快上很多嘛。”

“能别说话吗？”没有人能忍受长舌妇的聒噪，万泽呼吸羸弱，“我想睡觉。”

万屿冷哼一声，倒真闭上了嘴。

他放下苹果，起身给万泽倒了一杯温水。

“回家吧。”万屿神色难得认真：“我已经和爸爸谈过了，他答应不再干涉你的事业，以后你想干什么没有人再阻挠你。当然你那些桃色新闻我全都按下来了，没有让他老人家知道。总是一家人，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万泽没有立刻答应，他接过水杯喝了口水。

一杯水很快见底，空杯子放回桌面，万泽重新躺下去，在万屿接近逼迫的视线中说：“知道了。”

万屿得到满意的答案也没再继续待着戳万泽肺管子，满意地离开了。

万屿走后，万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实际只睡了二十分钟，那股恶心的眩晕感还是挥之不去。

护士进来给他打点滴，正巧撞上Linda拎着饭盒来探望。

“网上那些都知道了？”Linda拧开保温盒的盖子，“医生说你这几天要忌口，不能吃辛辣油腻的食物，所以给你买的小米粥。”

“差点没把我吓死，接到护士电话才知道你住院了，我在机场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圈。幸亏只是急性肠胃炎，在医院养几天就没事了。”

万泽小口喝着粥：“谢谢你琳姐。”

Linda说：“我是你经纪人，应该的。”

万泽一只手在输液，只有一只手可以动作，姿势怪异地喝着粥。

明明一米八的个子，看着却有种不合时宜的单薄。

Linda有些不忍心地开口：“小泽，赵导刚刚和我通了电话，说剧组找到了与角色更加适配的男演员，他托我向你说声抱歉。”

万泽顿住，放下了一直翻搅的勺子。

“你放心，自从新闻发酵以来，公司一直在想办法澄清、公关。等这次风波过去，我一定给你接更好更出彩的本子。”赵琳叹了口气，“这次对方出手太黑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做危机公关。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万泽听完才抬头直视Linda，他倏地笑了一下：“不用了琳姐，帮我和天铭解约吧。”

Linda还想再劝：“小泽，不要放弃，还有希望的。”

“我只是有点累了。”万泽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说：“我想离开这儿，休息一段时间。”

Linda看着他，又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

“陆总，已经向相关媒体发了律师函，所有造谣的帖子全都删干净了。相关部门正派人24小时盯着，一看到对万先生不利的流言会马上删除。”叶清一字一顿地汇报道，“还有，万先生提出要和公司解约，说解约费可以全额付清，把合同线上寄给他就好。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陆铭沉默一瞬，“他怎么样了？”

“万先生应该还在住院。”叶清将手上没有拆开的档案袋递给陆铭，“万先生的调查报告出来了，想了想还是应该拿给您过目。”

陆铭看也没看地随手丢在桌面上，动作里带了一丝陌生的急躁，“他在哪家医院。”

“这个，不太清楚……”

“打给Linda。”

电话响了一声被接通，Linda那边声音嘈杂，像是在酒吧：“怎么了，叶秘？”

叶清看了陆铭一眼，才说：“万先生在哪家医院？具体解约相关事宜我需要找他再谈一谈。”

“这个啊。”Linda走到酒吧外面，四周安静了一些，Linda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来：“他下午出院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没有和我说。”

“但是我想，小泽既然说了没有再见面的必要，那就是真的想要一刀两断了。你说对吧，叶秘。”

“他不会再回来了。”

叶清看着陆铭越来越缄默的神色，还想说点什么，电话却被挂断了，“嘟”的一声后，响起了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