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韬再次回到扬州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年的扬州无疑是美的，士族豪强的庄园往往跨越数县之地，在富贵中滋养出来审美意趣促使这些世家子弟尽心竭力营建庄园，庄园内奴婢千群，徒附万计，甚至能形成除盐铁之外自给自足的封闭经济圈，而那些豪族子弟便可在此隐居。

无数山水田园诗同样在此处诞生，是所谓简约云澹，超然绝俗。

现在庄园的原主人被强制迁走，田产自然也被周人低价赎买（赎买的钱当然来自宋国府库），被常年骂做蛮夷的周人十分符合刻板印象地拆分了庄园，原本的佃客突然成了土地的主人，主家居住的大院落也被改造成了官衙或学堂医馆，甚至连建康的宫室，也被剔除金玉锦绣以及其他违制装饰，改作金陵大学。

一番折腾下来，所过之处便显得有些杂乱。

而成群结队在道旁石碑下哭祭亲属的百姓，更是平添悲凉。

石碑自然是秦烨命人在各县官道旁立的。

许多役夫的尸体被抛入江水，或者草草掩埋在道旁后被狐犬拖到旁初，他命人收敛遗骸就近掩埋，又简单修建了墓园说明死者身份。

但墓园太远，不是所有人都有精力前往，故而秦烨又根据户籍与各处统计的名单立碑刻石，由地方官员主持祭祀。

刻碑与收集姓名都需要时间，这才有了谢元韬来时看到的场景。

她跟在南下从头组建大学的队伍里祭拜过后回到车里，再启程时忍不住与同行的女儿王攸之感慨：“此事一了，扬州就算彻底归心了。”

王攸之放下车幔，隔绝了道上的扬尘，轻声道：“若无均田之策，这些小恩小惠如何能令百姓心服。”

谢元韬微微颔首赞同了她的话，又问她：“先前我问你你一直不说，陛下召你入东宫辅佐太子，你怎么能推辞？”

“陛下将王谢两家发还原籍，我懒得与他们打交道，若入了东宫，将来只会更麻烦。”

她那两个兄弟几十年没见，在南边连封书信都没有，每回送回去的信件都石沉大海，分明早就恩断义绝，这时候又找上门来求她照拂，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王攸之拆核桃的力道都大了不少，但说话时依旧语气平静，“何况我年纪与陛下相仿，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太子瞧着也是个极有成算的，我何必再往东宫走那一遭，趁着还能走得动道多做点实事才是正经的，陛下赏罚分明，难道还会亏待我不成？”

谢元韬还要说什么，王攸之抢先道：“太子不是小气的人，不会因为这个怀恨在心。”

只有小时候不被爱的人才容易自卑敏感，别人做点什么都觉得被看不起，太子和楚王这种从小被宠到大的天之骄子，她不看不起别人都是好的，脑子里根本不会有被看不起这根弦，说不定还觉得她是个扎实肯干的模范官员。

谢元韬嗔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并未再说什么。

而此时京中的秦泓确实没怎么在意一个臣子的去留，她正满目惊叹的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

秦琬本来准备再带个投影设备，但发现耗电量太大，但带发电机就难以久留，只能舍弃方便选择下载更多资料。

秦泓看着上边的资料琢磨了片刻，突然道：“我瞧着这上边的目录，若只是数理天文等杂学传出去也就罢了，虽然遣词造句奇怪了些，但有司农年年拿出来的新东西，朝臣心照不宣，现在不过是换了几本奇怪的孤本，只推说是从宋国找来的就是，负责抄录的文吏不敢乱说；可这史书……”

秦潇正滑动着鼠标飞快阅读着上面的史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骂了声荒谬。

秦琬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抚：“史书是给你们看的，别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治国如临渊驾朽，片刻不能松懈，否则日后功亏一篑，反扑会强烈地超出你们的想象。”

姊妹两个深以为然地点头。

看看上边那个女皇在史书上都让人骂成什么样了，这可是参与治国几十年，登基之后又在位十五年的实权皇帝！

秦潇突然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为何世祖驾崩后阿娘清减了许多。”她指着屏幕上的《柴绍传》，“这平阳昭的军功如此出众，还是皇帝亲子，最后竟然连个王爵都没有，阿娘当年没有什么军功世祖就给阿娘封王了，可见世祖气度。”

“他是个什么人，也配与世祖相比，就是仗着生了几个随妻子的孩子而已。”秦泓毫不客气的拉踩，又转过头对秦琬道，“早年阿娘讲故事哄我们两个睡觉，竟然是在讲史，不知阿娘多久读完的这些书，是都背下来了吗？不愧是阿娘！”

要知道史书虽然重要，但从来不是必修课，能一口气将两千年的历史娓娓道来，甚至还能正史野史混着讲出趣味，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称得上一句博闻强识。

“我看的不是原本，是旁人总结过的，字数要少得多，只有五百多万字，囫囵吞枣看了一年而已，只是浅尝辄止，不能算通读。”

秦琬语气谦虚，听在两个女儿耳中却像是炫耀。

她们毫不吝啬地表现出自己的崇拜，主打一个情绪价值拉满。

秦琬面不改色的接受了女儿的星星眼，绝不会告诉对方自己是高三的时候学习压力太大，一年看完了五百多万字的《中国历史通俗演义》[1]，还兴致勃勃地结合高中历史和政治写了不少批注。

青春啊，真是让人怀念。

秦琬异常爱惜地合上电脑，向两个女儿宣布了一件事：“往后几年我要修书。”

借着修书的掩饰找人抄书嘛，两人理解的点头。

但在此之前还有个小问题——

“阿娘准备什么时候打凉州？”

凉州天天在他们和西域胡商之间收过路费，只凭着这个就赚的盆满钵满，把他宰了正好回回血。

[1]《中国历史通俗演义》，作者蔡东藩，共十二册，包括《前汉演义》、《后汉演义》、《两晋演义》、《南北史演义》、《唐史演义》、《五代史演义》、《宋史演义》、《元史演义》、《明史演义》、《清史演义》、《民国演义（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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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琐碎的日常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