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到江宁之时,正值江南三月春。

瞧得了好一场的江南风景,如今回想,不过才有了三月的光景。

“听说这里冬月的梅花开的正好,正在鹤白山,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陆世宁坐在她的身边,现在有了一番好兴致,在桌边撑着手,一直放着眼睛在她的身上。

宋南锦正坐看画,手里还握着画笔,微微蹙眉,似还在想着什么。

她倒是没怎么听他讲话。

“这桃花也不难画啊,我之前不是已经教过你了吗?”陆世宁见她执笔犹豫,还以为她是忘记了这其中的笔法。

“要不我再教你?”陆世宁还在试探,话刚玩,宋南锦便也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笔尖的朱砂之色,还很招眼。

“不是啊。”她回答的语气不是说难。

宋南锦推开了手边还未画完的这幅画,轻叹了口气。

“我可不是觉得难画,只是在想,该怎么另辟蹊径,画出它另外一番神韵来。”陆世宁给她递了杯茶,是浸了茉莉花味的茶。

“神韵?”

“那你觉得它该有什么神韵呢?”陆世宁转头也去看了看桌上的那幅画,是一幅春景桃花,三月份到江宁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的。

整一幅画,除了水轩边的桃花,其他的都是陆世宁执笔完成的。

就是这一树桃花,陆世宁将这几笔让给了宋南锦。

“呃,跟我在汴京见到的桃花不同,感觉这里的桃花,更水润些。”宋南锦还没画完,是觉得自己画的不够好。

“不同地方的花草都是不同的,神韵自然也不同。”陆世宁往她的身边更挨近了些,重新又拿起了放下的画笔,坐在了她的身边,将画笔又塞到了她的手里。

而他,也握住了她的手。

“只要将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自感受到的,直观的表达出来,就已经很好了。”陆世宁话音放的轻,眼睛落在这一笔一画之间,握着她的手,很流畅的在这画卷上勾勒这江南桃花的形状。

宋南锦也很自然的跟着他的手力,逐渐的,这树桃花便也如生的呈现了出来。

“如今已经是夏季,都六月了,你还习惯这里吗?”陆世宁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宋南锦有刻犹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世宁很早就想问了,江宁对于他们俩来说,是一个新地方。

但这里总还是有江南的韵味,却又带着一分熟悉。

“嗯,其实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宋南锦仔细想了想,她还是很喜欢江南的。

“虽然这里不比汴京,但是也能看到不同的风俗人情,也很好啊。”

“如今听着这里的口音,我倒是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宋南锦微微一笑,陆世宁听后,脸上也有淡淡的笑。

“不同的风俗人情,确实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

“我倒是觉得你,在这里可要比在汴京里头更放松些。”画笔一落,桃花再现。

陆世宁虽是松开了她的手,但可还赖在她的身边。

听着她这般说,陆世宁却没这样想过。

“怎么这么说?”陆世宁转眼来看着她,看见了她脸颊上如粉霞般晕开的淡淡胭脂色,也宛如跟这树桃花一般。

“嗯,之前就是觉得,你在汴京里头,整个人都是绷着的,感觉没那么自然。”

“如今换了个地方,你倒是性子放得更开了些。”宋南锦也转了头来看着他,陆世宁一时没有反驳,轻轻点了头,似也觉得她说的也没错。

“那你还习惯吗?”陆世宁还在问,他是很在意宋南锦的感受。

“习惯啊。”宋南锦微微一笑,她是习惯的。

她转头来看,示意他转眼来看桃花。

陆世宁也笑,他更想看他身边的这朵桃花。

……

陆世宁除了忙公务外,有闲空的时候,他就会带宋南锦出去到处转转。

春来踏青,夏来赏莲,秋来看花,冬临描雪,甚是一年风月,四时风景。

今日出门,他们去了浮白山,去山上的佛寺拜了拜。

今日似乎是天气不大好,有些小雨,陆世宁一手撑着伞,一手挽着她,就在这山路上走。

其余的随侍和小姑娘们都跟在身后,不过也跟他们隔着了些距离。

宋南锦一直看着自己的脚下,这裙摆都有些脏了。

“看来今天是天气不好,还是不应该来的。”宋南锦这话像是没了兴致,陆世宁淡淡一笑,又说就当是来赏雨的了。

“这里的风景其实还不错。”陆世宁也看了看脚下,这山路还不算太难走,倒是还湿漉漉的。

“但还是有些冷。”陆世宁挽着她走去了半路上的一个休息亭。

那亭子上面写的是揽山亭。

……

陆世宁收了伞,见着她无事,也放了心。

站在这揽山亭中看,四面都是绿海,是一片赏心悦目。

“看这亭子,应该也是有些年头了。”宋南锦起了好奇心,还在转看。

“听说这个亭子是山上佛僧用香客们所捐的香油钱来建造的,也是积福积德了。”陆世宁顺着她的眼神去看,跟她解释了一句。

“哦。”宋南锦点了点头,她也是觉得,这里的建造风格与汴京,有些许不同。

“我想起了之前在杭州见过的法福寺,跟这里,又不一样了。”

“各地风俗不同嘛。”陆世宁走近了她身边来看,给她理了理头发,上面刚刚沾了些雨珠。

身边的人懂事的已经将披风给递了来,陆世宁正专心的给她系着披风,宋南锦是又得问。

“如今在你身边服侍的,已经不是四以和十焉他们了,你还习惯吗?”宋南锦这么一问,陆世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习惯啊。”陆世宁肯定的眼神,宋南锦也明白。

……

陆世宁和宋南锦在离开汴京前,就已经打发走了身边的人。

十焉和四以,之前一直跟着他,也吃了不少的苦,他答应过他们,会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的。

陆世宁不仅给他们俩放了身契,还在汴京给他们俩置办了一处房子,他是希望,他们如今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黄昏也同样。

十焉本家姓梁,但是如今家中亲眷也不多了,他和黄昏也已经成了亲,就在汴京里头住着,经营一家点心铺子。

还算是个好营生。

四以也同样,陆世宁能给他们的,也都给了。

“那你呢?筠诸和枕簟毕竟也跟了你很多年了,也算是有份姐妹的情谊在,你也舍得让她们走?”陆世宁还来反问她,宋南锦呵呵一笑,她是舍不得,但就像他所认为的那样,她们也还有更好的生活。

“筠诸,她,”宋南锦想着了她,想起了她那份心思,当时说要她们走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情愿。

但是,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

宋南锦还帮着筠诸,真的找了一个进士给嫁了,又说,以后陆家和宋家都是她的娘家,她若是有事,可以回来的。

筠诸跟枕簟不同,枕簟已经回了老家去,跟她的表哥在一起了,她至少还有个亲眷在,但筠诸没有。

这孩子,当初被卖到宋家的时候,她那个狠心的舅舅,就已经完全不要她了。那个时候郡主娘娘可怜她,就要了她在身边侍奉,后来,便跟着了宋南锦作伴。

这么一晃,也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

“我知道她的意思,所以也会尽力满足她。”如今筠诸也是一个进士娘子,跟着她官人去了地方赴任,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那个进士,是翰林院白学士的学徒,陆世宁转了关系,去打探了一番那个柳官人的家世和背景,又请他吃过了两回酒,柳官人倒还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宋南锦也是希望筠诸日后能过的好。

话到此处,有些伤感,陆世宁牵住了她的手,正安慰着她,以后肯定还会见到的。

之前绿参在身边侍奉着,宋南锦也还觉得,这个姑娘挺机灵的。

还有一个叫南风的小姑娘,办事也很机灵,如今就是她们两个在宋南锦的身边服侍着。

陆世宁的身边,也是选了更机灵的人。

倒是之前在府衙办公的时候,陆世宁收了一个人留用,叫白行,会读书,会写字,也懂处理公务,就是家里情况不大好,陆世宁看他聪明,也点了他帮忙办公,他才十八岁。

这白行如今做了陆知府的随行属官,也是得了份好差事。

陆世宁和宋南锦一向都是宽厚待人,不会无故克扣她们的赏银,她们当然明白。

“今夏的雨水似乎更多,前日,我才跟杨大人一起商议了一番关于水利的事,预估着,该是要提前打算着。”

“之前我在应天府的时候,也遇见过这涨水的事,还是有些经验吧。”陆世宁说来有些叹气,虽是有经验了,但江宁和应天府又不同,这里的水湖河网更多。

“上天保佑,不会有事的。”宋南锦也在安慰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好,过于忧虑也不是好事情。

“你这陆知府啊,每天脑子里装的事也太多了吧,总是忧虑那里这里的,我看你迟早都要多长几根白头发。”

这是提前衰老,宋南锦转去了另外一边继续看着山周围的景色,山清水秀的,很适合放松。

“我这脑子里,又不只是装着公事的。”陆世宁一直跟在她身边,她在看山,他在看她。

“我心里还有你啊。”陆世宁很不合适宜的说了句甜言蜜语,可是宋南锦现在的眼里,全是这青色的山林。

如今是六月,万物都在盛夏里,宋南锦看着那飞在山林间自由自在的白鸟,也觉得很惬意。

陆世宁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回神来看看他,他求表扬。

可是宋南锦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又示意他看山下去,这样站着往山下看,那里是很美的。

“小时候,我阿娘也站在差不多的位置,看了一场汴京风景,可是她也只能看见那一隅天地了。”宋南锦想起了郡主娘娘,又想起了之前,谢清梨的事,阴差阳错之间,最终得意的,好像是只有她。

但宋南锦也不是很开心。若是现在郡主娘娘能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可以放弃她自己。

陆世宁知道她是伤心,揽住了她的肩,想哄着她高兴。

“岳母会知道的。”陆世宁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许多往事,确实也是阴差阳错。

“所以啊,陆世宁,你这才是明白了为什么我阿娘会答应与陆家的婚事了吧?”宋南锦转过了身来看着他,陆世宁笑着点头,他明白了。

“如果我当初没有去杭州,没有遇见你,我也就没有今天。”

“我或许,已经成了他们手中的又一个筹码,又是另外一个牺牲品。”宋南锦眼里泛着泪,她不希望再回想的。

……

昭阳郡主与昭月郡主,看似嫁了不同的两个人,可是她们的结局,也完全是合乎了郡王府的设想。

当初官家继位不久,忙着整顿官场和宗室,郡王府就犯了错事,私下干的龌龊事,其实官家心里都清楚,但为了顾忌皇家颜面,他又一时心软,所以郡王府只是小惩大诫,并没有被夺职削爵。

只是,在那之后,郡王府的富贵和光华,便不同往日了。

所以,郡王府便开始了利用手中的各种筹码来拉拢人脉,保住自己的地位。

昭月郡主比昭阳郡主还大五岁,只是那个时候,她也没能逃过被利用的命运。

昭月郡主被指婚嫁给了一个鳏夫,家中孩子都已经有两个了,她只是续弦。

当时那个鳏夫跟朝中几位显贵人物都有不少的交情,南安郡王府将昭月郡主嫁了去,得到的,便是郡王两子的仕途。

皇家宗室,总有些不同,宗室亲眷的束缚更大,若郡王之子没有出彩的才能,便也不能再直接承袭爵位。

只是,昭月郡主一嫁,保住了老郡王的爵位。

“我阿娘在临死之前,千万告诫了我爹,不要将她的尸身送回郡王府。”

“她不想再跟郡王府有任何关系。”宋南锦站在他身边,看着这满山间的自由,心里很是感慨。

陆世宁只是安静的在聆听,他也知晓郡王府的许多事,但更多的细节,他不甚清楚。

“昭月郡主那个时候是因为难产死的,你知道吗?她才嫁过去不过两年。”宋南锦还在回忆着过去,其实她没有亲眼见过昭月郡主,很多事,都是她阿娘说给她的。

“我阿娘说,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听着昭月郡主病逝的消息,已经是临近黄昏。”

“她在院中听得了这个消息,不顾郡王府的阻拦,就赶紧去看了看,阿娘她忘不掉那个场景。”

“她奔去了昭月郡主的屋里,还没见着她本人,就先看见了不少的妈妈和侍女端着血盆进出。”

“阿娘不顾阻拦,冲进去看了她最后一眼,昭月郡主就躺在那床榻之上,半个床都是血,被褥上也是好大一片血。”

“阿娘什么都不知道,还听得那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在哭,但是,昭月郡主,已经去世了。”

“我阿娘已经被吓晕了。”宋南锦说着便苦涩的笑了一声,笑得很是勉强,这明明是一个恐怖的回忆。

陆世宁便是这样听着她讲,也觉得心里很后怕,他揽着宋南锦的手都更用力了些。

“还是不要想了。”陆世宁的手比她更暖一些,宋南锦没反应,后面的话,也没再说了。

……

“今天出来也有些久了,廷哥儿该怨我们了。”他们倒是出来自己潇洒了,就留了他自己在家。

“他都长大了,怎么会。”陆世宁拉着她,是该走了。

“要不然等会儿雨下大了,就更不好走了。”他们俩走在前面,陆世宁还给她撑着伞,宋南锦看着眼前这一派青雾,心里也舒缓了不少。

待在这广阔山水间,还有什么烦恼呢。

“你想吃鱼吗?我们等会儿去买鱼。”宋南锦转头来看他,他之前好几天都没吃鱼了。

不知道是不是馋了。

说起这鱼,陆世宁也来了劲,他前天去钓鱼,钓了半天了,就得了两条鱼,结果,他还没吃上呢,半路忽然杀出来一只大猫,就从他手里抢走了一条鱼。

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南锦听着他这么说,笑了好一阵。

“看来这猫真的还是你的命中克星,你连鱼都抢不过它,我突然也是觉得你好没用啊。”

宋南锦这样无情的嘲讽,陆世宁也只能受着。

“下次,我一定会通缉它的。”陆世宁也无奈,他其实都还没看清楚那只猫长什么样子,只是大致能辨认。

“也不知道是谁放的猫?不会是你吧?”陆世宁一手挽着她,一边还在怀疑。

宋南锦白了他一眼,她又没有这么无聊,天天找猫去吓他。

“你当我这么无趣的吗?谁敢来吓唬你啊?”

“陆大人不会判我的罪吧?”宋南锦还在逗他,陆世宁弯了弯嘴角,贴近了她耳边,又道,

“你官人我舍不得。”陆世宁故意也在撩她,得逞后便偷着笑。

宋南锦上手攀上了他的胳膊,很轻轻的,去掐了他几下,陆世宁忍着疼,一直在求饶。

这下山的路上,他们俩也打闹了很久。

……

昭月郡主婚姻不幸的例子在前,所以宋南锦的亲娘昭阳郡主,最开始便也只能假意屈服。

后来昭阳郡主在红枫山遇见了宋父宋正林,便也有了更大胆的想法。

宋父当初也只是二甲进士,正碰巧的,当时郡王府因为南阳候贩卖军械的一件案子而牵涉其中,昭阳郡主便抓住了这个机会,跟郡王夫人提了条件。

如果她肯答应让郡主嫁给宋家,宋家便也会立刻送上几十万银钱为郡王府解困。

当时官家的刀都已经架到了脖子上,御史言官之言更是如刀剑一般直直的扎进了他们的心窝里。

昭阳郡主更是自己在逼自己,跟郡王夫人对峙,最终,她的坚决,和官家对郡王府即将给出的判决,还是让郡王府点头答应了她的婚事。

只是,郡王府已经跟她表示,要跟她断了关系,从此祸福不再相依。

昭月郡主头也不回的踏进了宋家的门。

她本以为,宋父是个读书人,会比那些纨绔子弟更为可靠。

但她也没有想到的是,宋父身边,就有一个谭青容。

谭家与宋家相识的更早,谭青容本就喜欢宋父,本是打算在他中榜之后,谭家就要与宋家商议婚事的。

但一转头,便也听说,宋父要娶昭月郡主,她没有更大的权势,便也只能自降一等,委屈自己。

谭父在临死之前,拉着宋父的手,千万委托,谭家女只能依靠他了,宋父一时心软,却也酿成了两个女人的痛苦。

一边是自己的心头所爱,一边却是旧情难却,宋父左右为难,也造成了后面几十年之间的纠葛。

直到宋南锦出阁之前,宋父一直都很偏向宋南锦,也是另外一种形式,对昭阳郡主的弥补。

昭月郡主听着宋父的辩解,又听得他的保证,她这一心奔赴情爱的劲头起了来,一时难以回转。

昭阳郡主进了宋家门,也过起了该过的日子,渐渐的,便有了宋南锦,宋谨时。

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也能一直持续下去,但自从她有了两个孩子之后,郡王府在她身上打的主意,还是没有退去。

无论是钱,还是人,郡王府给她编造的噩梦,昭阳郡主一直都没忘记。

昭月郡主死后,她唯一的孩子谢清梨,便被接回了郡王府养着。

对外给的借口是,老夫人舍不得她,自然也舍不得她的孩子。

谢清梨原本是要被送进宫去当贵妃养女的,只是,两方选择之下,谢清梨嫁给了郑家将军,那个男人,比她还大十岁。

她同样也还是续弦。

跟昭月郡主一样,她走了同一条路。

差一点,宋南锦也要被郡王府给送进宫,或许是去当某位嫔妃的养女,或许也会成为官家一个低阶的妃嫔,自此,在深宫中,继续蹉跎自己的年华。

宋谨时的去世,听着是一个纯粹的意外,但宋南锦知道,昭阳郡主和宋谨时还是成为了他们手底下的牺牲品。

自此,宋家便走了下坡路,宋父仕途不顺,失去了心爱之人,宋谨时也没了。

那些年,宋家仿佛是被完全的笼罩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一般,时时都是提着心眼在过日子。

直到陆世宁的出现,才让宋父感觉看到了另外一个希望。

从他当官之后,宋家在陆世宁身上获取的利益较之以往是更多,但陆世宁也明白,他是愧对于宋家,当然,很多事,他都愿意去做。

但只是,宋南锦不愿意。

……

七夕前,宋南锦有些低烧,躺了几天。

陆世宁每日处理完公务后,便也早早的回了家去看她。

廷哥儿不能靠近她,她还病着。

或许是着了凉,或许是太累了。大夫来看了看,也说没什么大事,就放松两天,休息两天就好了。

这几日天气不大好,变化有些大,可能就是因为天气。

这会儿外面的天就是阴沉沉的,都已经是下午了,外面安静得很。

宋南锦已经睡了半日,她还没醒,但陆世宁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

今日他回来的有些早,就是还惦记着她。

绿参还在看着煎药,南风放缓了步子,端着一杯温茶水就进了里屋来。

她当然知道分寸,不敢多发出点声响,怕扰着她。

陆世宁示意她放一边就好,他会照顾她的。

之前还说要和他一起去钓鱼的呢,可是现在就病了。

屋内还点着安神香,陆世宁拿着一张帕子,沾上了点茶水,就给她擦了擦嘴唇。宋南锦的唇有些干了。

陆世宁正给她认真擦着,宋南锦已经有了清醒的感觉。

她其实也烧得不是很烫,就是低烧,但就是感觉有些累,就多睡了两天。

陆世宁抬眼来瞧她,她缓缓睁眼,也看清了是他。

“醒了?”陆世宁放了帕子,立刻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好像已经恢复了很多,没那么热了。

宋南锦想要起身来,陆世宁却想要她多躺会儿。

但宋南锦伸手来也抱住了他,陆世宁还有些愣。

现在屋内都还没点灯,外面的天色也不够亮。屋里的光色有些黯淡。

陆世宁轻轻的还拍着她的背,想要她安心。

“阿锦,怎么了?”陆世宁不知道她是否还是清醒的,刚刚病愈的人,神智或许还有些迷糊。

现在是夏日里,她穿的没那么多,衣服有些薄,陆世宁手指的温度,她能很直接的感觉到。

“再歇息会儿吧,要是饿了,我去给你做粥。”陆世宁说起了自己的鱼粥,现在没胃口,喝点粥最好。

宋南锦靠在他的怀里,还在缓神。

她好像是做了一个无尽的噩梦,梦见郡主娘娘和宋谨时明明就站在她的眼前,但她一伸手去摸,却只是一地泡沫和碎影。

陆世宁还在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宋南锦很安心的就挨在他身边,陆世宁也没放开她。

这阵无声的沉默,只有安神香的味道还尤甚。

……

陆世宁抬手拿了帕子来给她擦汗,她额边还有不少的细汗。

“退烧了,就好了。”陆世宁想给她换衣服,她这身衣裳都有些浸湿了。

现在夏天里,还有些热。

“怎么了?”陆世宁贴着她,看着她这迷糊的眼神,不知道她到底清醒没。

他摸了摸她的脸,宋南锦握住了他的手,她已经清醒了。

“我想喝粥。”宋南锦伸了伸腰,摇了摇头,她已经好了很多了。

“好,你坐着,我去。”陆世宁起身就要走,但见着宋南锦还拉着他,他还是坐了回来。

“这么久了,你还是只会做粥吗?”宋南锦不由得笑了笑他,他怎么就只会做这个。

“呃,我还会做鱼啊。”陆世宁在逗她,看着她笑,心里也舒缓了不少。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七夕盛会?”陆世宁还在哄她,论说甜言蜜语,他现在可是要比韩即更会说。

“嗯。”宋南锦点了点头,去年七夕时候,他和她也在一处。

今年的七夕,他和她还是在一处。

他们永远都会在一处。

“呆子,去做鱼吧。”宋南锦推了推他,他可以去做了。

“好。”陆世宁亲了亲她的脸,满意的又走了出去。

天色懒懒的,其实更适合睡觉的。

……

十二月,探梅时节。

江宁鹤白山的梅花开了有一整个山野,今日天虽寒,但陆世宁还是带着她出来看了梅花。

上几次出门就都没带上小远舟,陆世宁和宋南锦这次带上了他,这样他也不会觉得爹娘是不爱他的了。

陆世宁抱着远舟在一颗红梅树下正赏着梅花,如今他咿呀学语,也能说的更清楚了些。

小远舟都已经三岁了,陆世宁已经在教他背诗了。

“梅花还有许多别称,暗香,梅妻,冰魂,梅兄,梅英,香雪。”

“小远舟记住了吗?”陆世宁伸手去攀折了一枝红梅凑近了鼻子边来闻了闻,是香气扑鼻,梅香传远。

天光淡淡,浮云来去,梅花素洁如雪,让人甚是贪恋。

“他还小,你跟他说这么多,他能记住吗?”宋南锦拿着手炉也走近了来。

刚刚她已经让南风她们去折了好些梅枝了,插在花瓶里,放在屋内,还能存香许久。

“我三岁的时候也已经开始背诗了,我相信我儿子也不差。”陆世宁亲了亲他的脸,小远舟还推开了他。

宋南锦看着只是笑,人家小朋友可是能分得清厉害了。

“梅花雪诶!”小远舟努力的说出了这三个字,陆世宁和宋南锦都听清楚了。

“没错,就是梅花雪,阿娘最喜欢看梅花了。”

“廷哥儿要不要给阿娘亲手摘一枝梅花啊?”陆世宁还在哄他,这小孩,听了话,也立刻上手去摘了梅枝。

宋南锦被他这么可爱的模样给逗乐了,他哪里有力气摘下梅花。

陆世宁抱着他,也在帮着他折梅枝。

只是手一扯上了这梅花枝,这覆在梅花瓣上的薄雪也都抖落了下来。

宋南锦赶紧往旁边去一躲,陆世宁慢了一步,有几分雪落进了他的衣裳里。

真是冰凉啊。

“来,给阿娘的梅花。”陆世宁将手中的红梅枝递给了宋南锦,宋南锦欣然接受,她笑得正甜。

小远舟伸着手还想去摘一枝,陆世宁很好气的舔着脸接着问他,

“是给爹爹的吗?”陆世宁还很期待,小远舟可是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语气坚决,眼神肯定。

“不是。”小孩嘟着嘴,很是认真。

“啊?不是啊?”陆世宁假意失落,眼神里倒是还映着他的影子。

“那远舟这一枝梅花是要送给谁的呢?”陆世宁还在追问,宋南锦也在听,他会送给谁呢,难道还是阿娘?

嗯,果然,阿娘的地位是比爹爹更高些。

“给红豆。”小远舟非常实诚的给出了一个答案,陆世宁和宋南锦都惊讶了。

“你说给谁?给红豆姐姐?”陆世宁还不死心的多问了一遍,小孩直直点头,又说,就是给红豆的。

“哎呀,原来爹爹在远舟的心里这么不重要啊?”陆世宁有些抱怨,但宋南锦很满意,只要给了她就好。

“红豆姐姐还在汴京,廷哥儿这么惦记她啊?”宋南锦也打趣他,小孩心思单纯,只是觉得好玩。

“不给爹爹就对了。”还是给红豆吧。

宋南锦正得逞的笑了笑,又要继续往前走,陆世宁抱着孩子赶紧就跟了上去,山上的梅花更好看。

这下了好几天的雪,这地上都盖上了一层薄毯,踩在这雪地里,脚下是软的。

漫天飘落的白絮纷纷扬扬的,都落在了头上。

陆世宁抱着孩子,宋南锦跟在身边。

这白山上行的,一个青色背影和一个蓝色背影,还在往前走。

“今年可以多收一些雪水,明年泡茶喝。”

“嗯。”

“要过年了,我们到时候去一趟明州吧,师父还在那里。”正好一起过年。

“好啊。”

“师父喜欢吃鱼吗?”

“嗯,他喜欢鱼干。”

“他还喜欢喝酒。”冬日里围炉做茶,也是个赏乐的事。

……

昭远三年,十二月,陆君携妻,南锦同游。

巧遇书生吕氏,眉生。

众人登山看雪赏梅,听曲吟诗,好不乐哉。

而返,天愈寒,南锦所作五言古诗,皆题于画卷上方,留此纪念。

冬月,南山红梅覆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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