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连用藏话解释夺魂之术的原理都不能，更不必说让他用大雍话来解释这些。他被周寅问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吞吞吐吐，当日在寺庙中学夺魂之术时也没有这样为难过。

当初师父传授他这些时也没同他说过什么缘故，他教，他们学就是。

大雍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夺魂？

夺魂的依据是什么？

每一步都要严格遵循步骤才能达到夺魂的目的吗？

……

老和尚头疼欲裂，想夺门而出。

好在周寅看出他的确解答不出，姑且放过了他：“改变他的想法。”

老和尚随便寻了个思想灌注到小厮的脑海当中：“我找你来是因为茶水陈旧。”

他说着看了周寅一眼，显然还记得她说的陈茶之事。

“我要唤醒他了。”老和尚向周寅请示。

周寅点头准许：“可以。”她不紧不慢地走回屏风后注视着一切。

老和尚将人唤醒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他将人一推，小厮从凳子上跌到地上，顿时清醒了。

小厮尚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摔在地上的，但还是拍拍尘土站起来，冲老和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和尚打了个哈欠，挥挥手，示意人可以退下了。

小厮从房中退下，脑子里还昏沉沉的，但记老和尚的需求倒记得很清楚。

同是在院子里伺候的小厮们见他出来，纷纷好奇地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他叫你做什么？”

“他是又将什么弄坏了，还是屙在哪尿在哪了？”

“是不是又渴了饿了？”

……

一群人有着五花八门的猜测，总之老和尚邋遢事儿又多，他们都对之避之不及。

被叫进去的小厮轻轻捶捶额头脑海中一片混沌，只记得老和尚是嫌茶老，具体他是怎么告诉他的，用的是什么样的语气，是一概想不起来的。

“他嫌茶老，叫我同大人说一声换新茶。”小厮道。

“果然。”众人毫不意外他又是要提要求，见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各自散了。倒是没人去在意老和尚不会说大雍话是怎么将要求传达得如此具体。

房中老和尚看向周寅问：“不是骗人吧？”

周寅点点头。

“学不？”他问。

“学。”得知藏国之事本就让周寅满意，另学会一样技术对她来说便是意外之喜了。

老和尚听她答应，舒心了些，不枉他又是费口又是费力。他也算是没辜负师父与师兄所托，给他们这一脉找了个继承人。至于男女有什么要紧的，他已经逃亡了这么多年，能找到人传承已属不易。

何况他向来很准的直觉一直在告诉他一句话——金麟岂是池中物。

眼前的女孩日后定当不凡。可惜他这一脉只传了个夺魂之术，并没有什么预言、卜筮等能力。不然他哪怕折寿也要勘破天机，看看她的未来。

老和尚与她说定：“日后你日日来此处，我教你夺魂之术，到教会你为止。”他并没有说什么“拜师”之类的话，看样子也并不想收周寅为徒。

周寅认真点头，也没有主动提出什么拜师的话。

老和尚见她答应，像是终于卸下背在身上已久的担子一样，长长地、缓缓地松了口气。人活一口气，他这口气咽下去了一半，顿时显得更加萎靡了。

周寅便日日到他这里来学夺魂之术，老和尚当真倾囊相授，毫不藏私，甚至大有一种恨不得将所有与夺魂之术有关内容都从自己脑海中塞入周寅脑海当中的意味。

那对他来说似乎是负担，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他教得卖力，周寅学得认真。在教授的过程中，他再一次领略到周寅究竟有多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他教的她都尽数学会，他教不了的她也可以触类旁通，在自己的钻研之下将缘由弄清楚，并将夺魂之术延伸发展，玩出了他想都想不到的花样。

原来夺魂之术也可以分深浅。浅时无需如深时那样费心费力，效果不如深时那样好，但胜在迅速便捷。深时则可以更深，不止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某种想法，甚至篡改他自出生起的所有记忆。

原来不同的眨眼频率影响不同的夺魂效果，用香多少同样影响效果。这是主动上的影响。

而被夺魂者意志是否坚定，当时身体状况与心理状况如何也影响着被夺魂的效果。

原来夺魂之术之上可再行一层夺魂之术，让人全然分不出真假虚实。

……

老和尚看着她一日千里，目瞪口呆。

她学夺魂之术的用具从兔子变成狗，最后变成人。

秋末初冬，整整三月，周寅出师。

老和尚感受到周寅的淡漠眼神心虚一哆嗦，故作镇定道：“你可以出师了。”他原先计划好的出师说辞在自己一犯贱之下无法使用，他觉得自己真是狗胆包天竟敢试图去夺周寅的魂。

他发誓他只是试一试，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而周寅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对着他笑了一笑。他在她这一笑之下对上她的眼，整个人顿时变得恍惚。

直到她已经换了个姿势坐着，老和尚才后知后觉他竟然被她反过来夺魂了。

一时之间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咂摸半天，最终释然地笑起来，这次不是故作镇定的托词，而是真心实意道：“你可以出师了。”

周寅看向他，冷冰冰却不硬邦邦地开口，只是展示出她天生的漠然：“多谢。”

老和尚没想到还能得到她一句谢，颇觉纳罕。数月相处，她并未在他跟前刻意掩饰，是以他在人间摸爬滚打别的不通，但对人性却很熟识。他看得出她异于常人的聪慧，自然也看得出她怪异的性格。

他可以断定她是天生缺陷，当然不是她四肢五体有什么缺陷，而是她性格上天生便有缺陷。她没有“人性”，没有喜怒哀乐，她展示出的一切情绪都是从他人身上学习中得来并精准地加以模仿。

天才与性格缺陷任一存在在人身上倒罢了，可怕的是二者在周寅身上共存。

一个拥有绝对智慧与学习能力的人却缺乏人性，老和尚想想便觉得胆寒。

更可怕的是她还习得了夺魂之术，老和尚在发现她性格上的问题时后悔已来不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