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菘春韭、杏酪拌金钩、蟹酿橙、碧涧羹……郡主你瞧,这些名字我听都没听过呢!”
春娘摆膳,青莹看着这单上的菜名,忍不住念出来。
只见沈惜卉双手交叉环抱着,坐在餐桌旁,两颊微微鼓起,扭过头假装不看青莹递来的膳单。
“哎呀,本来青渠请完皇上去御膳房接郡主的,想着春娘实在担心得紧,青渠便回来报个平安。”
沈惜卉转过头看着青渠,青渠认真地点了点头。
春娘解释道:“青渠将情形告知,我便知晓你无事,后就让青渠出去打探事情了。”
“好啦!逗你们的~用膳吧!”
看着沈惜卉俏皮的样子,三人竟齐齐地笑了。
的确,春娘太了解沈惜卉了,路上随处可见的宫人,以她的性子,再怎么不认路也可以问路,何况她认路,走一回便记住了。
“云栽姑姑还在小厨房吗?我去喊她来一起吃吧!”
沈惜卉说完就跑出去了,青莹本想跟着一起,春娘轻轻拉住青莹的手,“今日之事,郡主单独去说会好一些。”
小厨房内只点着一盏烛灯,云栽坐在小凳上望着炉灶发呆,面色看起来有些虚弱。
“云栽姑姑,和我们一同吃饭吧!”
见她摇摇头,脸上露出内疚的神情,沈惜卉接着说:“今日之事,我不怪你的。”
“况且,每次申领食材你都细心检查,春娘都说可新鲜呢!”
沈惜卉看着云栽姑姑,虽嘴角习惯性地笑着,眼神却满是自责。
“奴婢是从钟粹宫出来的,送膳一事是奴婢有所隐瞒,仗着郡主天真年幼,帮贵妃借着替郡主撑腰来吸引皇上,结果险些害郡主被罚……是奴婢对不住郡主,请郡主责罚。”
云栽姑姑看着眼前这个刚经历御膳房问责的小姑娘,她本意并不想伤害,可终究是做错了,现下已做好被罚的打算。
“忘了。”
云栽姑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把此事忘了,云栽姑姑,我们去吃饭吧!”
沈惜卉牵起云栽姑姑的手,云栽迟疑后开口:“只是,奴才怎能与主子一同用膳?”
“云栽姑姑怎忘了宫例?春娘同我说,只要经过许可便可一同进餐,我准了!”
沈惜卉拉着云栽姑姑穿过院内,春日的黄昏来得温柔,天际是晕染开的浅绛与蟹青,院内花丛在渐暗的天色中余下柔粉轮廓,香气却随着微风弥漫整院,又送入屋内。
这样好的春日,人定要过得自在些才好。沈惜卉又补了句:“云栽姑姑私下也不用一口一个奴婢地叫着了,弄得我好不习惯呀。”
云栽姑姑这才松了口气,任由沈惜卉拉着,到底是孩童年纪,心性简单,只是这样的善意和理解,对以前在钟粹宫谨小慎微的云栽来说,已是可贵。
餐桌上,沈惜卉提起三皇子膝盖有伤,“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
“云栽姑姑~”青莹和沈惜卉好奇地看着云栽。
“应是奉天楼跪坐抄经全交予三皇子一人了,三皇子母亲去世后,三皇子也不与皇上亲近,其他宫便也对他稍怠慢了些。”
说罢,沈惜卉和青莹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期待着她多说些。
云栽想这并非宫内秘事,便继续说了下去。
“三皇子是宫女所生,但皇上很疼爱他们母子,还早早赐了漱玉堂给三皇子住。皇上想抬位分可出身尊贵的贵妃娘娘始终不肯,三皇子母亲前年冬日里病重,没挨到春天便去世了。恰巧那阵皇上前朝事忙,三皇子在后宫又受了些怠慢,便与皇上有了嫌隙,此后父子间总是冷冷的。”
沈惜卉在心里想着,原来他和她一样,在相同的年纪经历了亲人离世之痛,想来他不愿意见她像之前的他一样受欺负,便将事情独自揽下。
今日杖责的情形仍历历在目,“遇事找干爹”虽好,可不能指望求人实时解困,她多想自己能再聪慧些,武功强些,能护住自己,也护住现下仅有的“家人”。
“只是一个位分而已,章贵妃为何不肯?”青莹有些不解。
“前朝后宫盘根错节,贵妃娘娘身后是相爷府的权势,此后还要少议论为好。”说罢,云栽便借口收餐不再与她们闲聊。
春娘看着这几个小姑娘,笑着道:“为了旁人争风吃醋让自己不悦,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值当的,无论自己作何选择,还是要让自己尽心随性才好。”
沈惜卉点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
月光下的后院里,似是一层柔和的银纱轻轻落下,角落里那棵老桂树,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着,地上斑驳的碎影中,还有两个移动迅速的人影。
沈惜卉与青渠过招,虽精心准备着,可三四招便被青渠擒住。
“多练练就好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青渠姐姐你天赋高呢?”
听到姐姐这两个字,青渠愣了下,虽四下无人,只此月光,仍觉有些不妥。
“郡主,你……”
青渠一双眉毛斜飞入鬓,为本就清秀的脸庞增添几分英气,眼型不是单纯的凤眼和杏眼,眼尾却如刃锋般微微上扬,月光下越发显得清朗俊俏。
“私底下这样也不可吗?”沈惜卉歪着头冲青渠笑着,眸子里映着天真的星光,嘴角上扬时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好。”青渠也笑着回应。
两人的背影投射在地上,像是在你追我赶的嬉闹,院内满是惬意的气息。
晨光缓缓地洒在院内,养护花卉的宫女正在院内浇着水,蝴蝶飞到月季花上,又从花丛中轻轻掠过。
春娘为沈惜卉梳着发髻,沈惜卉往窗外看,深感“春来无事,只为花忙”的难得。
她身穿一件浅水绿的窄袖衫,配着柔粉齐腰褶裙,裙角上点缀着散落的小花,一旁还绣有一只翩飞的蝴蝶,行动时更显生动。
上书房内,先生考问了前几日的功课,对大皇子和三皇子颇为赞许,提点了二皇子和沈惜卉几句,并对四皇子、五公主予以鼓励。
沈惜卉觉得先生说完反而让她有点云里雾里了,便翻着书尝试去理解。
枯燥的新课也是先生念着书中长篇,沈惜卉才察觉到课堂上有些不对劲,连五皇子也正经坐着未打盹,只是感觉时不时有目光望向她。
她往左看,透过屏风对上五皇子的眼神后,五皇子又是翻书又是拿笔,慌乱得让沈惜卉想笑。
坐在前面的四公主也是忽地回头看一眼,假装地上找东西,又继续认真听课。
沈惜卉无奈地低头看书本,不愧是龙凤胎,虽公主生得俊俏些,五皇子还看不出……五皇子话多些,但是俩人偷看的方式如出一辙。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出了杖责这么大的事呢?
课罢,上交完练字和心得后,大皇子和三皇子便走了,四公主和五皇子则把走在亭廊处的沈惜卉团团围住。
“惜卉妹妹,没受欺负吧?”
“沈惜卉,快说说,今日我不反驳你。”
就在沈惜卉思索着如何去说时,二皇子走了过来,他原本无波澜的嘴角开始带着笑意,“惜卉妹妹,昨日之事我替母妃向你赔不是,母妃协理六宫怕处理不当惹人非议,未免严厉了些。”
说是赔不是,可还是在为章贵妃解释,说到底,他也是为自己的母妃。沈惜卉这样想着,便也能理解了些。
“谨遵宫规无错,大家都心疼我,可姑姑告诉我,即便我初入宫,也该知晓规矩,我以后定会谨记在心。”
二皇子点点头,仿佛对这样的回答比较满意。
“可冤枉他人和加重刑罚这些在话本上都是令人看了皱眉的,以后我一定谨遵干爹教诲,有错便认,无错辩驳,不让自己也不让——他人——受冤枉!”
沈惜卉仍觉得,不吐不快,干脆说了出来。
“你说的李公公?他也不冤枉啊!”一旁的五皇子小声提醒着沈惜卉。
“我何时说李公公了?”沈惜卉低着头侧身向着五皇子。
“不然还有谁?笼统就罚了你的月钱和李公公的杖责,你定是被吓坏了,以为被打得重就是冤枉的。”
沈惜卉默默无言,三皇子受杖责并未传出去?
“有如此想法,甚好。”二皇子便急着随侍从走了。
沈惜卉好奇问五皇子,今日下学这么早,为何他们都着急着走,难道是因为小厨房的膳食美味,着急回去用午膳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回宫用膳歇息片刻,便要去演武场骑马练剑,尤其是大皇子二皇子被予以厚望,教习先生自然管得严些。”
沈惜卉好奇地眨巴眼睛,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比起几位皇兄,他学习态度也不差,只是母妃要求严苛,要他先把练字和功课的基础夯实。
“当然啦,我与阿姐也是,只是母妃嫌我字练不好,午后我读书练字,阿姐看书或练习女工,睡前我们还要被母妃抽查今日所学后才能歇息呢!”
“是啊,惜卉妹妹!每日过得都很相似倒有些无聊了,所以你去御膳房发生了什么?”
四公主无心他事,只想听膳房趣事。
恰好此事青渠来接,沈惜卉便胡乱说了些:“哎呀就是章贵妃娘娘惩罚有些严厉,把我都吓懵了,现下也记不得具体的,那杖责时我捂着耳朵都不敢睁眼。”
“啊啊哈哈哈哈!沈惜卉,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若在现场,胆子还不一定比我大呢!”
“我比你大,胆子自是大些。”
“也就几个月而已。”
“弟弟妹妹别争啦!要让着阿姐,你们俩,都没我胆子大!”
看着郡主她们欢声笑语的,青渠倒觉得郡主在的地方,总是快乐的。
午睡后,沈惜卉没有懒懒地赖在床上,反而将书拿来院中看。
沈惜卉躺在藤椅上,藤椅轻轻摇晃,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却是暖融融的。随着微风阵阵,甜暖的花香拂过脸庞。
青莹在回廊下打着盹,云栽姑姑正在整理书房,青渠不知又跑哪去练功了。
沈惜卉遇到不懂之处问春娘,春娘稍举一些浅显例子,便也想通了。
“为何先生指点时,我总觉得没懂呢?”
“先生学识渊博,觉着你们聪慧,自是将你们当作悟性高的孩子,所以细节之处默认你们懂了。可未曾想你们也还是孩子,阅历所限,理解自然不会那么深刻,还需用浅显例子加以理解。”
“春娘,你好聪明!”
沈惜卉满眼欣赏地看着春娘,遇到任何问题,仿佛春娘都能答疑解惑,是家人,亦是师长。
“只是我会推己及人,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想罢了。”
“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想?感同身受一般?”
看着阳光下小猫似的沈惜卉,懒懒地从藤椅上端坐起来,仿佛来了兴致。
春娘笑着道:“易地而处本就不易,怎能做到感同身受呢?这世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春娘,我能感同身受,我能。”
春娘仍是笑着,示意沈惜卉接着说。
“有相同和类似的经历,便能。比如课上五皇子打盹,连续早起太困加上书本内容枯燥无聊,我便和他感受一样容易困倦。再比如,我和三皇子都是九岁失去至亲,都能懂得那种思念成空的滋味,也更能感受到他内心是渴望有人能亲近的。”
“有相同的经历也不一定能易地而处,你能做到感同身受,还有一点最为重要,有恻隐之心。”
春娘点点头,用食指轻轻刮了下沈惜卉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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