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后的第七分钟,顾澂按下了挂断键。
窗外的雨势未减,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持续不断的嘈杂声响。室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唇上仿佛仍未散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滚烫触感与淡淡酒气。
林董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惊慌而绝望,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另一个小股东突然倒戈,将股份质押给了与宙斯资本关联的金融机构,锦华的防线出现了新的致命裂口。“顾生,您一定要想想办法!何逸轩那个疯子,他这是要逼死我们林家啊!”
顾澂当时只是听着,目光落在中岛台上那两只还未喝完的红酒杯上。其中一只杯沿,残留着一点不甚清晰的唇印。
他给了林董一些程式化的安抚承诺,语气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静。挂断电话后,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看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市。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下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用力碾磨过的微痛感,以及何逸轩拇指擦过时粗粝的触觉。
那个吻是真实的。林董的求救也是真实的。
两个反相的世界,在这一晚,以一种暴烈的方式,在他身上完成了第一次残酷的交汇。
接下来的一周,表面风平浪静,暗地波涛汹涌。
锦华的股权争夺进入白热化,双方在二级市场、媒体舆论、甚至监管层面短兵相接。顾澂投入了比以往更多的精力,试图修补防线,寻找反击的支点。他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频率更高了,永远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冰冷模样,分析局势,阐述远东皇玺的立场,措辞严谨,逻辑缜密。
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他的目光会在审阅一份关于宙斯资本近期资金调动分析报告时,不自觉地在何逸轩三个字上多停留半秒。会在听到下属汇报对方又采取了某项激进策略时,心底会掠过一丝极淡又难以言喻的烦躁,不再是纯粹的敌意。甚至会在某个深夜结束工作,独自驾车穿过海底隧道时,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台风夜,落在唇上的温度和重量,让他不自觉的沉溺。
何逸轩那边却反常地安静。没有新的偶遇,没有信息,没有电话。仿佛那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被风雨和酒精催生出的幻梦。
直到周五傍晚。
顾澂正在办公室处理最后几份文件,秘书内线接入,声音有些迟疑:“顾总,有位……何总的私人助理送来一件东西,指明要您亲收。”
顾澂签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拿进来。”
秘书送进来一个尺寸不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放在他办公桌上,便迅速退了出去。
盒子上没有任何logo和标记。顾澂打开盒盖。里面不是预想中的任何与商业或挑衅相关的东西,而是两枚袖扣。铂金材质,造型极其简洁。是两枚微缩的、打磨得光滑铮亮的国际象棋棋子模样。一枚代表国王,一枚代表骑士。
没有卡片,也没有留言。
顾澂拿起了那枚象征着“国王”的棋子袖口,冰凉的金属触感抵着指尖。他几乎能想象出何逸轩挑选它们时的神情。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介于戏谑与认真的笑,眼神里藏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暗流。
国王与骑士。规则的中心与打破规则的变数。守护与冲锋。这是一份明目张胆的暗示,也是一个沉默的邀请。
顾澂将袖扣握在掌心,金属渐渐被体温焐热。他看向窗外暮色四合的中环,无数灯火开始点亮。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晚上九点,顾澂出现在港岛南区一家极为隐秘的私人俱乐部。这里实行严格的会员推荐制,注重绝对的**,是不少顶尖人物处理“私人事务”的场所。他很少来这里,但会员资格一直保留着。
侍者引他穿过静谧的走廊,来到一间临海的套房门口,躬身退开。
顾澂推门而入。
房间很大,装饰是低调的奢华,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外是延伸出去的私人露台,隐约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何逸轩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露台边缘,望着漆黑的海面。他穿着深色的衬衫和长裤,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峭。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
两人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对视。一周未见,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空气中有无形的弦在绷紧。
“我猜你会来。”何逸轩先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他走进室内,关上了玻璃门,将海潮声隔绝在外。
“袖扣是什么意思?”顾澂直接问,没有寒暄。
何逸轩走到小吧台边,倒了两杯威士忌,递过一杯。“你觉得呢?”他反问,目光落在顾澂身上,像是在仔细打量一周未见的变化,“顾先生这周很忙,新闻上天天见。”
“托你的福。”顾澂接过酒杯,没有喝。
何逸轩低笑一声,自己喝了一口。“林家的人找你哭诉了?”
“商业行为,各凭手段。”顾澂语气冷淡,“何总不必试探。”
“也是。”何逸轩点点头,走到沙发边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但眼神却锐利地锁着顾澂,“那我们聊聊别的。比如,上次没聊完的。”
顾澂站在原地,没有动。“我们之间,除了锦华,还有什么可聊?”
“很多。”何逸轩晃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比如,那个吻。比如,你现在为什么来这里。”
他的直白让人无从躲避。顾澂感到那股熟悉的、面对何逸轩时才有的失控感再次袭来。他走到另一张单人沙发坐下,与何逸轩隔着一段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我以为那只是酒后的一个错误。”顾澂说,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错误?”何逸轩挑眉,“顾澂,你我这辈子做过的正确决定还不够多吗?偶尔错一次,天塌不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人,“还是说,你怕了?”
怕?顾澂在心底咀嚼这个字。他怕过市场崩盘,怕过决策失误,怕过辜负家族期望。但怕何逸轩?怕那个吻带来的、脱离掌控的悸动和混乱?可笑。
“我不做没有收益评估的事。”顾澂避开了他的问题。
“收益?”何逸轩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容里带了点讽刺,“顾先生,感情这种事,要是能像你做并购案一样算出精确的IRR(内部收益率)和NPV(净现值),那这世界就简单多了。”他顿了顿,眼神深了些,“可我猜,你早就评估过了,不是吗?从游艇会,到画廊,再到你的公寓……你每一步都清楚后果,可你还是应邀了。”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了顾澂层层叠叠的防卫。是的,他清楚。他比任何人都擅长风险评估。可他依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了放任自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所以呢?”顾澂迎上他的目光,不再掩饰眼底的复杂情绪,“这就是你想要的?在收购战的关键时刻,和你的头号对手发展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见不得光?”何逸轩重复这个词,缓缓站起身,走到顾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澂,我们之间,需要在乎谁的目光吗?”他弯下腰,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顾澂禁锢在身体与沙发之间,距离近得呼吸可闻。“我在乎的,只有你的答案。”
他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混合着威士忌的醇烈和他本身那种独特的、带有侵略性的味道。顾澂的呼吸微微一窒,指尖扣紧了沙发扶手。
“何逸轩,”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发紧,“我们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试过才知道。”何逸轩打断他,目光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唇上,眼神暗沉,“上次虽不是意外,却也代表着开始。现在,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海潮摩擦沙砾,“推开我,我立刻走,以后只谈公事,私事绝不打扰。或者……”
他没有说完,但意图昭然若揭。
顾澂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里面翻涌着**、坦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身体亲近的选择。这是一个站队,是对自己过去三十五年恪守准则的背叛,还是跳入一个完全未知又风险巨大的漩涡。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
可身体里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却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不可抑制地苏醒,鼓噪。
他想起了冰冷的顶层公寓,想起了永无止境的责任,想起了那个在画廊里感叹无人说真心话的何逸轩,也想起了那个在台风夜里,短暂卸下盔甲后感到真实活着的自己。
时间仿佛凝固了。
何逸轩耐心地等待着,撑在扶手上的手臂肌肉线条微微绷紧,暴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从容。
终于,顾澂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扣着沙发扶手的指尖。
这个细微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开关。
何逸轩眼底骤然爆发出炽亮的光,下一秒,他猛地吻了下来。
这一次,不再有上次台风夜那种爆发般的激烈,却带着更深更沉的确定和索取。他的手扣住顾澂的后脑,指尖插入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间,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将他从沙发上带起,紧紧箍进自己怀里。
顾澂在短暂的僵硬后,抬手环住了何逸轩的脖颈,生涩却坚定地回应。威士忌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混杂着海风般的气息。这是一个无比清醒到彼此双方都被确认的吻,比上一次更加深入,也更加危险,带着浓厚的**暗示。
他们从客厅纠缠到露台门口,何逸轩反手拉上了窗帘,隔绝了外面照进来的一切光亮。黑暗笼罩下来,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不知是谁先碰到了玻璃门边的控制面板,轻柔的音乐流淌出来,盖过了某些愈发失控的声响。
这是一个混乱、急切、充满对抗与融合的夜晚。是冰与火纠缠消融的过程,是两个骄傲而孤独的灵魂,在明知前路可能是万丈深渊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向彼此坠落的过程。
沉溺之中,无人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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