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百妖坊的消失,四周一片寂静,黑暗就像深寒的蛛网,随着沈玄末一行的心跳声无限蔓延开来。
“三师姐,你在哪儿?”
陆英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极度深寒中本能的伸出双手摸索,摸到一个冰冷的物体,仿佛给她带来了些许的安慰。
她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带了些许哭腔的试探:“三,三师姐?”
“小英别怕,三师姐在这儿。”
织颜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出现,带了一点焦急:“黄泉间隙太过湿寒,妖气弥漫,普通的烛火根本无法点着。”
本来就极度怕黑的陆英听着身后的声音,顿时毛骨悚然,声音发抖的说:“三,三师姐,我……我我我抓住了一个东西,以为是你……啊……”
随着好大的声响,四周突然一片惨白,反射的白光让人头晕目眩,好容易回过神来,原来他们置身于一片明亮之中,四周空无一物,竟也无法辨认方位。
陆英左手抓着截断臂,右手腕被莫怀章抓着,一具缺了半根手臂的焦尸体被打落一旁,在明朗绚丽的光线下,与陆英手中的断臂化作黑烟,消失不见了。
未等众人反应,莫怀章手心运起灵力,将陆英就地旋转,对着她的后背正中心便是一掌,以拇指与中指为基,将带着暖光色光晕的灵气逼进陆英的四肢百骸。
“噗……”
眼见陆英吐出好大一口带着污浊之气的鲜血。
莫怀章这才放心的放开浑身软绵绵的陆英,他左手紧握轮椅扶手,右手捂着胸口,弓着背急促的喘气。
阎庄隔得老远,三两步跨过来,蹲在轮椅跟前,掏出一个瓷瓶,将一个五彩的丸药喂到莫怀章的嘴里,眉头微蹙,张口欲言,却被莫怀章抬手制止。
服药后的莫怀章稍微运气,呼吸渐渐顺畅,相较之前,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宛如将死之人,他淡然的对阎庄摇头,说:“无妨,劳阎君担忧。”
阎庄一言不发的站在轮椅旁,戒备十足。
织颜三两步小跑过来,摸了陆英脉门,又与她掌心相对引导她体内的真气归元,陆英有些喘气的说:“多,多谢怀章公子!”
莫怀章提点道:“举手之劳罢了,黄泉终年漆黑,妖物最擅拿捏软处,引人不归。若你不能战胜自己的弱处,怕是很难出去。”
陆英抿抿嘴,受教的点点头。
莫怀章又说:“你在华不注受了犭戾的疫气,方才又被妖物所辖,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请见谅。”
陆英摇摇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千言万语的道谢,尽在不言中。
织颜放开手,站起身啦,拜了又拜,说:“早年闻的怀章公子怜悯苍生,有教无类。可此次在华不注相遇,怀章公子也只袖手旁观,大有避世自处的意思。在下只道是流言虚妄,原来竟是在下误会了。”
莫怀章说:“本君并不在意人言。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想必姑娘也感觉到了,本君灵力枯竭,实在不能将姑娘体内的污浊之前完全逼出,此后你可服用贵宗的白芍清心丸,再打坐运气,便可将残存的浊气带出。”
织颜心中有愧,歉意的双手捧出一个荷包,说:“多谢怀章公子护我宗门弟子,能得到公子提点,实乃陆英三生之幸!”
莫怀章抬手拒绝,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意:“此乃凤阁鸾台宗救命的圣药,无谓浪费在我这个将死的废人身上,仙子还是随身携带才最为紧俏。”
织颜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莫怀章的双腿,心中疑惑又不便问出口。
莫怀章毫不介意的拈着扇坠,说:“之前急于突破修为,岔了真气,命悬一线,也是这般因缘际会遇到了百妖先生,用半生修为换了一命,只是这腿算是废了。”
他洒脱的拍拍腿,说:“这两年不再执着于修行,只四处走走看看,也算不枉此生,能在临死前帮到姑娘,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织颜心道:原来方才在百妖坊说的是这事。
莫怀章在出事之前修为颇高,威望极盛,单灵根木属性,将天下林木修到了极致,众心捧月一般让人不敢靠近。反观现在,灵力枯竭,修为散去,成为只能依靠轮椅的废人。
这样从云端跌落谷底的事,就算是常人尚且会自暴自弃,莫怀章却并不自怨自艾,更不藏着掖着,倒是一派的君子端方,让织颜和陆英心生敬佩。
沈玄末突然出声:“从未听说华不注里有犭戾。”
倒是吓了陆英一跳,条件反射的说:“沈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沈玄末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说:“我一直都在,只是我修为尚欠火候,不敢出头,只求不拖后腿了。”
陆英一时无言,心道:还挺有自知之明。
织颜也疑惑的摇头:“确实从未听过犭戾现世的事情。”
她看向莫怀章,请教道:“不知怀章公子可知其中缘由?”
莫怀章略作思忖,慢吞吞的说:“倒是听家师提到过一次,说华不注自有护山灵兽,想必便是那犭戾了。”
织颜赞同的点头,分析说:“公子如此说来,却能解释的通了。”
沈玄末问:“解释什么?”
陆英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犭戾赤如丹火,见则大疫。要是它诚心大开杀戒,你我早就见阎王了,哪里还能在这黄泉间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见沈玄末还是一脸不明白,陆英又说:“一言以蔽之,犭戾只是把不属于华不注的人扔出来,它在保护它的领地。”
又小声嘟囔:“也就是我这个倒霉的蠢蛋才会一不小心吸进去疫气。”
莫怀章欣赏的点头,对这个稍微提点就能一举反三的姑娘多了几分赏识,也说:“大约正如姑娘所言”
‘咕噜……’
陆英被莫怀章表扬,自鸣得意,正要借机嘲讽一番,不料突然汗毛竖起,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后背发凉的问:“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陆英擅修自然之音,对声音极其敏感。
织颜知道她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问:“什么声音?”
陆英双眼瞪得老大,捂着耳朵痛苦的直摇头,眼泪不住地往外掉:“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她奋力的仰天长啸,一瞬之间,四周被划分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球状,白色的球体中间有一个圆滚滚的物体,黑色、棕色、灰色,密密麻麻,看得人浑身难受。
‘咕噜……咕噜……咕噜……’
随着越来越大的‘咕噜’声音,白色的球体一开一合,球体中心的珠子左右转动,将莫怀章几人的倒影刻在球体中心,被这样的陌生物体紧紧围绕着,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沈玄末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什么东西?”
织颜双唇紧闭,手持三根落羽箭,挽上弓弩,充沛的灵力带着羽箭直插远处球体正中,破碎的球体当即不动,凝固的黑血顺着球体边缘一点一点的往下落,落到空中,竟幻化为一团人形黑雾,咧着嘴,摇摇晃晃的向织颜她们攻击而来。
“是人的眼球!”
织颜说着,收回长弓,运起风刀抵挡傀儡的攻击。
奈何傀儡本就是一团黑雾,风刀的攻击毫无作用,打散了的黑雾却又分作两团,几个回合下来,敌人反而越来越多。
织颜护着陆英,只能转攻为守,不敢妄自攻击。
沈玄末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边用未难剑反击,一边反问:“什么?”
莫怀章退到一旁蹙眉,一脸恶心的解释说:“我们,正被无数的眼球包裹。”
阎庄守在他身边,难得出声:“大约这里是有人将人的眼球生剖出来做的结界。”
他嫌恶的用力跺脚,将脚下的眼球碾来碾去。
织颜冷笑道:“或许从踏入华不注开始,我们已经在这个结界之中了,怪不得我总觉得被无数人盯着,如芒刺在背一般。”
沈玄末也想起在山里玉笙寒说被人盯着不自在的话,震惊的怀疑人生,腹内翻滚,觉得有些恶心:“何人能做出生剖眼珠这样的惨绝人寰的事情来?”
织颜搂着陆英,问向莫怀章:“我的羽箭虽然可以将这些眼球肃清,但恐怕破碎的眼球便会成为禁锢我等的囹圄,到时候画地为牢,更是无法逃脱,不知怀章公子可有法子破解?”
莫怀章摇头,说:“不瞒仙子,若是从前,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现下,本君的修为自保尚且艰难,只怕是辜负仙子重托。”
沈玄末哪里还有半分稳重,惊慌失措的哀嚎:“那怎么办?”
‘阿烬,圣神教就交给你了,父亲问起来,记得帮我应付着,就说我出去单挑四大宗门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阿烬,那狗东西是不是又跑你这儿来了?劳资的玉簪花也敢啃,给我滚出来!’
‘爹,你看,我加入圣神教了,看,我这海蓝白潮衫可帅气了,隔壁的二狗子都不敢看我了。’
‘我们不是邪教头子吗?为什么不去打家劫舍,还要帮百姓插秧?这蚂蟥可会咬人哩……’
…………
随着此起彼伏的眨眼,各式各样的声音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傀儡,充斥在整个结界,吵吵嚷嚷,几乎要把人害的疯癫了。
沈玄末听着各色语气,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惊的他口干舌燥,握着未难剑,艰难的说:“如果这些声音是眼球主人发出的,那么……”
他顿了顿:“这浩瀚无穷的眼球,会不会是从华不注山中的焦尸身上挖出来的?”
在华不注被焦尸掐着脖子,用空无一物,漆黑深邃的眼眶打量的恐惧席卷而来,心道:当时那焦尸真的想挖出我的眼珠!
别说本身对声音极度敏感的陆英,就算是其余几人,也都烦躁的皱起眉头,气息紊乱,思绪乱飞。
织颜面色凝重,未曾反驳,惜字如金,只说:“玄门禁术,众目睽睽!”
沈玄末一边应付傀儡,一边喘着气说:“这些禁术失传多年,怎么出现在这里?”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澄澈的话音从结界上方传来,好似穿透了整个结界,话音刚落,结界内的人声停止了。
可是眼珠却在疯狂转悠,仿佛慌不择路的无头苍蝇一般的撞击在眼眶,让白色的眼球渐渐染上血色,眼珠在鲜血里转悠,发出的‘咕噜咕噜’声音不绝如缕。
织颜大声问:“是谁?”
极目之处,除了漫无边际的眼球之外,再无其他。
听着声音,傀儡们仿佛受到了封诰,从四面八方涌现,汇集成巨大的眼球,极近距离的凝视着几人,又眯缝着,似乎带着笑意,蓄势待发一般。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不远处出现一张半人大小的裂缝,滔滔的流水声混着从容不迫的诗句声音,从裂缝处传来,织颜想也没想的揽着快要被折磨疯癫的陆英往那边跑去,毫不犹豫的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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