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忧虑

面对众多讨伐指责,就见梵音面如平湖,字字珠玑,直通要害,每一处都回得有理有据。

将行环扫四周一圈,民众无一人言语,瞧着已然被她说服,不禁佩服。但也不由得惊骇,此番言论过于大胆,不说皇上,恐怕殿下在场,听闻此处也是要动怒。

“哪朝皇权更替不染血疆土,哪朝政务交接不地下埋骨,难道你们想回到前朝?回到被羯人当作两脚羊的乱世吗?”

梵音气息起伏,心中似有惊涛怒浪。

那被当枪使的络腮胡,果然哑口无言,此番话只是权宜之策,为着就是转移矛盾,她手心冒汗,生怕被他们揭穿,好在那道粗粝男声在未开口,自己不免心下松一口气。

“那...那大人可能找到药方,再不济立泥身佛像,我们愿拿所有寿数供奉,好让大伙有个...”一道女声怯生生开口,声若蚊蚋。

梵音望去,是个蓬头垢面女人,灰扑扑的手在扯自己裙摆。

她当即恼火,开口斥责,“荒唐!”

声调不高,却将众人连带着将行将夜心头都为之一震。

梵音深吸气,凝神,“都说事在人为!你们当真是愚昧,甘愿信奉‘信八字而望走好运,信风水而望坟山贯气’这种混话,这世间要是真有救苦救难的菩萨,那她为何就不肯低头瞧瞧这人世疾苦,你们敬了几百年的如来弥勒佛,怎么不显灵赐下仙丹妙药救你们于水火?”

一言既出,下首似乎有唉声起伏,接连不断抽泣声冒出。

梵音不忍,心下一动,什么三复白圭的典故都抛诸脑后,直言,“我便在此立状!三日之内,必定找出解药。”说罢,拔出将行腰间短刀,在手心用力一划,“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佛祖管不了的事,我管!”

“神明救不了的人,我救!”

-

李承胤病得很重,梵音刚回府,贾无忌便派人来禀告,“昨夜是畏冷,午饭过后便发起高烧来。”

将夜将行不通医术,眼下也帮不上忙,她打发道,“你们现在去把医馆的书都搬至府上。”

吩咐二人几句,便跟着小宦官往明月堂赶。

推门进屋就见那头,床塌那头静幽幽,似也笼罩一层病气,昏昏暗暗让人瞧不真切,贾无忌则跪在脚踏上,手端药碗,见梵音来了如同瞧见菩萨一般,“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

梵音快步走进,见男人面容清癯,脸上郁结着病态苍白,“前些日子帮我治鹰那医官呢?”

“早病倒了。”贾无忌锤胸顿足,瞧这幅模样巴不得自己替李承胤受罪,“殿下打小就没生过重病,如今真是造孽,为这些乌糟事把身子骨拖垮,这可怎么与娴妃娘娘交代!”

“眼下干着急有什么用,难道哭天喊地一番,你家殿下就能痊愈?”梵音见他陀螺似的在自个周遭打转,心中多了几丝焦躁。

贾无忌也是乱了阵脚,只是李承胤病倒,着急万分,此刻也不在意她奚落,“你叫我如何不担心,要是此番做法能使我家殿下痊愈,就是要奴才我豁出这条命也是在所不辞!”

梵音斜睨他一眼,觉着他这副衷心护主模样好笑,但到底是动容居多,开口慰抚,“你大可放心,恐怕要你拿出十条命才能换回你家主子痊愈,你还真拿的起?”

嘶,怎么今个自己连连吃瘪受挫,将行这小子顽劣,嘲弄自个也就罢了,如今连这宋家女也要踩自个一头,到底是大权在握,带着说话做事也硬气三分。

思及此处不由心下忧患,按殿下性子,要真纳了她,侧妃之位怕是落不得旁人。当即便忧愁起来,耷拉着脸,直到夜半,还是一副沉重郁郁模样。

昔闻西汉吕后,在汉高祖去世后临朝称制。他知晓殿下放权于她,自是对她才能认可。

凭着从小行走于贵戚权门练得的眼界,以及数月以来静观默察,他断定这宋家的小姐绝不是无能之辈。

话说既有德才兼备之能,难保日后不生野心勃勃之志。她父兄在世时,不说名公巨卿,也是高官尊爵。放眼当下,保不齐就能入主东宫。太子若是得到豫州部署助力,于殿下而言是百害无一利,但想到此处,心下又宽慰几分。

她父兄殉国,倒真真是及时,能解这两难之局。只是娴妃娘娘晚了一步,叫皇后捷足先登。

娴妃入宫服侍陛下多年,得李承胤这独苗,只盼迎来一女。当年陛下巡边,在东豫州汝南郡遭南敌军突袭,事出突然,又听闻豫州刺史为护驾善后,竟在汝南送了性命。边疆大吏在这场不大不小的战役中陨命,如今说起来也是疑点云云...

不等他细思端倪,外头来人通传,“贾总管,洛阳宫里头来信。”

宫里头,还能有谁?

前头想起曹操,曹操便到。贾无忌收到娴妃密令,称收到此信立即动身回程洛阳。

她是母亲,爱子之心不言而喻,可是这后半段,却着实让他为难。

-

小山堆似的医书堆满庭院,梵音与老姜头便在其中穿梭,两人翻阅无数,看得头昏眼胀,皆一无所得。

腰这一弯,半天光景就过去,眼瞅着从日出找到列阳当空,也瞧不出半点眉目来。

她扶着半人高书山慢慢起身,三七打廊下穿过,见状便放下食案,快步上前搀扶。

“姑娘歇息吧,碧螺让小厨房熬了百合绿豆沙,来给您解解暑气。”

梵音揉揉腰,“给老姜头端去吧。”

那头老姜受宠若惊,捧着碗咕嘟咕嘟一口喝个干净。

梵音朝碧螺眨眨眼,“你给拿一碗不加百合的。”

把她打发走后,目光就往东面的海棠门瞧去,心思飘絮,踱步徐行,足下打转便往明月堂而去。

看一眼不打紧吧,她每走一步都深思熟虑,若他真病死在兖州,那日后要在寻一颗大树挂靠,可就不简单了。

踏入海棠门,两边便是抄手游廊,走过穿堂,便见将行抱剑守在庭院之中。见来人是她,摇着尾巴上前开门,待人走进屋,贴心地关上隔扇门。搓搓手走远,又沿着抄手又廊出去了。

屋内熏着艾条,梵音不免被呛出声,绕过玉蓝鹦鹉点翠座屏,捂着鼻子去推开支摘窗,烟气你争我赶地抢跑而出。

回身环视摆设,低调简洁,只是将暖阁层层帷幔都放下来,月影纱后影影绰绰似有人影。

“殿下?”梵音试探性呼唤。

那人影只是动了动,并未回应。

她动身走去,拨开纱帘,就见那人褪去华服,只剩素白寝衣,半躺在罗汉床上阖眼静养。

罗汉床背后是八尺高圆洞窗,以窗为框,园林为画,浓翠蔽日,海棠点缀,花影婆娑,幽幽清冽之风,送来满耳蝉鸣。

她鬼使神差走进些许,单腿屈膝而坐上脚踏,手肘抵着罗汉床沿,又是轻唤,“殿下?”

艳阳被窗纸滤过一道明闪闪日光,柔柔映在他眉骨,睫似鸦羽,眼下带着淡淡乌青,似是被病痛折磨未曾安寝。

不得不承认,李承胤长得好看,同魏铮一般肆意张扬好相貌。只是他平日里瞧着冷峻,凌厉又不好相与,叫人觉着是个淡漠疏离性子。

足足观赏了一壶茶时间,她自知理亏,起身后心虚抻了抻裙摆。

刚转身,手腕一紧,紧接着随惯性被猛地拉回。

梵音怔愣片刻,回头见李承胤握着自个手腕,下意识挣扎。

“别动。”

梵音惊慌,“殿下怕不是病糊涂了?”

见他眉眼都耷拉着,神情颓萎,他哑着嗓子,声音闷闷的,“陪我。”

梵音顿时便软了心,当下也不知说甚好。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微风的呼吸,李承胤不松手,她也没了动作,相视无言。

清风送来半床花影,心跳随着手中温度渐渐同频。

不等梵音开口,李承胤便松手,“对...对不住,我失态了。”

“原是殿下将我当作无聊时消遣罢了。”梵音冷丁冒出这句,但出口便后悔。

后者闻言一顿,“你在胡说什么。”

“贾总管说殿下高烧已退,我想着来看看。”她眼神飘忽不定,背着手,指尖不断刮蹭指腹。

李承胤头昏脑胀,直至眸中清明慢慢恢复,方才意会她言下之意。却不忍心戳穿,当即另起一话茬,“听将夜说你与那些疫民立状,称要在三日之内找到解药?现下怎样?”

梵音摇头。

李承胤低声闷笑,“你就不怕他们把你生吞活剥了。”

“这才第一日,殿下何故要说风凉话。”她对这俏皮话表示不满,“船到桥头自然直,车行山前必有路。我既然应下,那便不会食言,大不了留在兖州城,大伙一道死。”

她说的豪言壮语,大有一副豁出去的决心。李承胤笑着看她半晌,慢慢垂下眸子,划过一瞬冷意。

眼瞅着也呆了半个时辰,她在李承胤这寒暄半天,直称,“眼下无事,殿下好生歇息,若是有什么要紧的,我自会让贾公公前来禀报。”说着,不等李承胤开腔,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李承胤看着她裙角飞扬,没一会便走出屋外,正欲唤将行,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年岁小又顽皮,此时还是交与将夜更为妥当。

‘信八字而望走好运,信风水而望坟山贯气’———《湖南农□□动考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忧虑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