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赵忱临似乎对此事格外纵容推进,她思来想去也不清楚他为何如此,却仍然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她骨子里就流着胆大的血,到手上的机遇如何都要咬一口下来。
她等不及剜了高奇胜的牙。
赵忱临最后那几句话的结果就是她重新回到了崇覃山山脚下,身后乌压压地跟着六七个人,是高奇胜和他的近身侍卫。
嵇令颐抬头望了眼雾气缭绕的山,不觉失笑,上一次踩上山石还是两个时辰以前。
叶汀舟与高驰仍在把酒言欢,而赵忱临突然借口不胜酒力,被侍卫扶着去小营帐里小憩去了。
“嵇孺人要是害怕,也可以与本将共乘一马。”高奇胜贪杯,此刻脸庞通红一片,说话更无分寸。
嵇令颐在前面带路,闻言微微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高奇胜受了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只觉得眼波流转间滋味非常,以为美人在与他调笑,更是兴奋至极,一拍马屁|股便赶了两步追上去。
他也不知为何,虽然平日里酒量也不好,可是今儿却格外上头,看什么都雾里看花似的迷迷蒙蒙,只觉得浑身发热。
他才刚够到嵇令颐的坐骑,伸手想去扯她的缰绳,可是嵇令颐手腕一翻便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只微微蹙着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快速往他身后示意了下。
哎呦……这是知羞了……
高奇胜更加躁动,甩着马鞭大声呵斥身后的侍卫:“离远点,一个个闻屁似的跟得这么紧,老子气都喘不过——”
不知道是鞭子不小心抽到了马儿还是如何,高奇胜话还未说完,马儿莫名其妙受了惊吓,长嘶一声,撒开蹄子便直直往前冲。
众人一惊,赶忙追上去想方设法地帮忙拦住受惊的马儿。
高奇胜虽然是个草包,身旁带着的侍卫身手却不错,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谁料那马横冲直撞,一头撞向一颗大树,当即将马上的人摔了出去。
高奇胜惊魂未定,他被重重掀在地上时啃了一嘴的泥,本就酒意上涌,眼下更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张口就呕了一身。
他只觉得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心下恼怒,“呸呸”两声吐了几口泥巴唾沫后一挥手臂就开始辱骂那一匹疯马和废物下属。
狼狈之际他才缓慢地恢复了痛觉,大面积的擦伤带来火辣辣的疼,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折断了右腿。
侍卫们沉默地挨着他的骂,几人七手八脚地扛起高奇胜,想把他抬回马背上先送下山医治伤腿。
可高奇胜现在看不得那匹疯马,说什么也不要坐上去,他见那马儿头上撞得血淋淋的只剩一口气,仍不解恨,扬起马鞭便重重地抽过去。
“畜生,死畜生,胆敢摔了你爷爷……”他一边抽一边怒骂,可是身上疼痛,酒劲上头醉眼迷蒙,几鞭子抽到了树上。
“扑通”一声,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后从树上掉了下来,随即耳边响起了肉麻的嗡嗡声。
嵇令颐马术不及那群武将,才刚刚赶过来,一眼就看到硕大一颗马蜂窝兜头砸在高奇胜身上,当即失声尖叫起来。
这一声惊起了林中的鸟儿,扑棱棱一群飞过,翅膀打出震感,仿佛空气都凝出了焦灼的实质,凄凄惶惶。
众人的马都受了惊吓,高奇胜刚才摔断了腿又逞强上了一匹新马,眼下无论如何都驭不住马,被颠着狂奔了出去。
他坐不稳,整个人越颠越偏,几乎大半个身子都甩出了马背,只会眼泪鼻涕一把流地凄厉喊叫着。
可那些缠人的马蜂盯紧了他这个罪魁祸首,黑压压一片皆往他那儿席卷过去,见缝插针地叮咬。
侍卫们双拳难敌四手,被这群怒气冲冲的马蜂折磨得节节败退,仅有的两个好汉硬撑着蜂群去追主子,很快那三匹马便消失在树林中。
“那边没有路,将军!”嵇令颐惊慌失措之下似乎也控制不住马匹,好在她总是慢人一步,马蜂窝掉下来时还未近身。
零散的马蜂好不容易扑打完,剩下几人皆是眼歪鼻斜,皮下脓液浮肿,黄白相间,肿的像是个即将撑破了皮的气球。
“得赶紧去救将军。”嵇令颐呜呜咽咽地哭,显然是吓坏了,她泪眼朦胧地环顾了一圈,一指其中一位侍卫,“这位大人瞧着伤势轻微,不如麻烦您跑这一趟?”
被指到的侍卫冯二一顿,飞速抬眼瞧了她一眼。
他伤势轻微是因为一路都谨记赵忱临的旨意紧紧地盯着嵇令颐,寸步不离,自然也免去了被马蜂狂咬的灾祸。
主公说高奇胜必然会死在嵇令颐手上,他起初还不信,这种只会哭哭啼啼的菟丝花一手就能拧断脖子,谈何威胁?
况且他一路留意,也未曾看出嵇令颐是何时出手才让高奇胜落得现在这个境地……怎么看,都好像只是一场意外。
最重要的是,主公说了,待高奇胜死后立刻了结了嵇令颐。
“大人?”嵇令颐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哭得睫毛上还挂着几点水珠,颤颤巍巍地抖。
“还烦请孺人带路。”冯二一抱拳,“各位弟兄原地修整则个,卑职保证将小将军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何曾去过那种犄角之地,连路都没有的地方,妾身怎敢?”嵇令颐双手绞在一起,几乎要把袖子绞烂了,咬着下唇犹豫道,“要不还是去搬救兵吧?”
“事态紧急,哪有时间——”
冯二还要劝,试图把她单独带走以便下手,可是嵇令颐拍了一下她的那匹小马驹,马儿通灵,“哒哒哒”地往山下跑去。
“花不了多少时间。”嵇令颐眺望了一眼马儿的背影,转过头说道,“已经有信鸽去传信了,估摸着时辰,救兵也许快到山脚了,我这马儿机灵脚程又快,马上便能带人进来。”
“信鸽?”冯二一怔,猛然想起刚才嵇令颐尖叫时惊起的一滩鸟雀。
她赶过来的路上还抽空放了只信鸽?
冯二焦躁起来,他们这一群人上山只花了半个时辰,除掉期间各种意外,其实并没有登上多高,如果有人带路,不过两刻钟就能会面。
他悄然握紧了身侧的刀,身体绷紧,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场的都……
“地上有马蹄痕迹,或者哪位大人能一同前去?”嵇令颐为难地瞧了眼乱枝纵横的密林深处,立刻缩回了脑袋,嘟嘟囔囔,“里面还有熊呢……”
“我去吧,我眼睛还能睁开。”地上坐着的另一位刀疤脸侍卫站起身,“孺人在此等救兵,我与这位兄弟前去探探路。”
冯二刚要开口,却被嵇令颐迅速截住了话头:“如此再好不过,谢谢大人!”
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异常耳熟。
“糟了,是虎哥!”刀疤脸霍然变色,没留意冯二脸上的纠结神色,结结实实一掌拍在他背后催促道,“快点。”
冯二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
救兵来的很快,叶汀舟脸上难掩焦急之色,远远看见了嵇令颐便飞身下马冲了过去。
嵇令颐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拎着裙角飞奔过来,一头扎进了叶汀舟的怀抱。她虽然哭哭啼啼的,可是每一句话都清晰可辨,把来龙去脉简洁明了地复述了一遍,最后更是加上了一句:
“殿下可得好好感谢赵王,他吩咐了一位大人一直护在妾身左右,这才免于……”嵇令颐从叶汀舟怀里挣出脑袋,果然一眼就瞧见了仍然高高地骑在马上的赵忱临,生怕他接收不到自己的感激,又婉转可人地致了谢。
高驰狐疑地看了眼面上毫无波澜的赵忱临。
高奇胜身边跟着的近身侍卫都是老面孔,何时突然冒出了一个赵忱临手下的人?
他的手这么长?
赵忱临垂着眼睛望着她,语气平静:“本王可担不起殿下的谢,再者,孺人要谢也要谢对了人。”
“将军,属下找到了……”冯二急急赶回禀报,话只敢说一半。
他身后的刀疤脸眼看着也只吊着一口气,浑身发紫,伏在马背上连翻身下马都做不到。
高驰的脸色立刻变了。
“带路!”他几乎是吼着发声,再多怀疑也只能先按下不表,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弟弟……或是尸骨。
一路过去众人都鸦雀无声,受惊的马儿只顾狂奔,可无人踏入的密林枝繁叶茂,纵横的枝条像是长矛利刃,横七竖八地插着熟悉的布料,叶片上还卷着猩红的血迹,一片狼藉。
高驰越走越心惊肉跳,只道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果然走到尽头只瞧见了躺在地上几乎断了气的两个浑身浮肿的侍卫。
而前方,地势急转,如天神执起斧子利落劈下,生生削出了一个断崖。
最后的马蹄印就在悬崖边,雨后泥泞,还能窥见来不及收紧缰绳时横拉的摔痕,扯出长长的一条又戛然而止。
高驰嘴唇扇动,不顾旁人阻拦,俯身探视。
他只瞧见了挂在崖下一个小凸起平台上的腿,一条半的腿,呈现诡谲怪诞的形状,软烂如泥。
而剩下的部分尸骨无存,不知所踪。
无人可以在崇覃山上放肆。
“把这群护主不力的废物都给我带下去!”高驰咆哮起来,一脚蹬在冯二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好好盘问,本将军要一个交代。”
*
当夜,冯二暴毙身亡。
消息传至赵忱临那儿时他才刚刚沐浴完毕,身上松松散散地披了一件外袍,腰带欲系未系,整个人含着氤氲的水汽,还有未干的水珠顺着发丝没入衣间,晕出极淡的圆斑。
“倒是小瞧了公主殿下。”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将密信燎上火舌,火光在他的眼底跳跃出虚虚实实的倒影,随后逐渐熄灭,只化作一堆灰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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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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