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霍雪澄在凛冽的寒风中回到了浦芦,回到了外祖父之前经营的医馆。
他花了些时间打扫,招了两个学徒,购买和炮制药材,在元旦过后开了张。
西北战事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占据皇城,彻底吞并碣川。
萧大将军暴虐的威名也在这一年间传遍大江南北。世人皆知,大将军不仅用兵如神,更兼手段狠厉,行事张狂,无所顾忌。
传闻中途碣川曾有意议和,当今圣上也为之意动。然而,传旨的监军刚一抵达西北大营就被箫匀派人赶了出去,竟丝毫不将圣旨放在眼里。皇帝大怒,箫匀当即提剑指向京城,意思不言而喻,皇帝立刻安静了下来。
不过箫匀此次领兵征讨碣川几乎创造了历史的奇迹,无论是速度、伤亡、兵马粮草的消耗,与其战果相比可以忽略不计。皇帝虽然心中不悦,但他看得清萧匀能为他带来多少财富和青史功绩。那点儿天威受挫的不快,也在实利面前悄然散去了。
外面的传言种种,霍雪澄并不在意,他只是越来越担心箫匀。
这一路走来,曾经施恩于外祖父和他的故人,他已经一一拜访,偿还了恩情。只还剩萧匀,对方曾救过他一命,但他还未曾言谢。
如今霍雪澄为人看病,分文不取,只求大家能够为他的恩人,为萧匀,诚心祈福。
这日,霍雪澄如往常一样整理药柜,听着学徒们抱怨马上就要入不敷出的时候,在旁边医馆坐诊的老大夫匆匆跑了进来。
霍雪澄看病不收诊金的事情犯了很多医馆的忌讳,他们本想收拾收拾霍雪澄,谁知对方的医术如此高明,接触下来又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每日看诊的数量固定,并没有太影响其他医馆的利益,大家也就不再排斥,还常常一起交流经验。
“刘大夫,您这急匆匆的,是出了什么事?”
刘大夫拉着霍雪澄走到角落,小声说道,“西北大营爆发了瘟疫,死了很多人!他们正在抓大夫去疫病营,你快快关门,赶紧躲起来。我还要去下一家,不多说了,你快关起门来!”
说完,刘大夫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医馆里现在没有病人,霍雪澄立刻遣散了学徒,关上了医馆大门。
“白叶,玄衣,现在什么情况?!”
话音一落,两名黑衣人就出现在房间中,将近来的边关信函呈上。
霍雪澄飞快地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备马,立刻随我去军营。”霍雪澄顺手拎起自己的药箱便匆匆出门,思考再三,还是对跟着自己的两人嘱咐道,“先别告诉将军。”
*
还要感谢箫匀之前让他练习骑马,日夜不停,疾行三日终于抵达西北大营。
箫匀正在带兵攻打碣川皇城,感染疫病的将士被安置在军营后方的疫病营。
瘟疫一被发现,萧匀立刻派人彻查,很快找到了源头。碣川军队撤退时,将感染疫病之人的尸体埋在了水源处,萧匀带兵占领这座城池的时候,将士就陆续出现感染症状,然后迅速蔓延。而这座城中的碣川国百姓,也不能幸免,快要死绝了。
虽然传染的源头很快就被控制,感染的病患也被隔离,疫病蔓延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但之前患病的人还在接连死去,焚烧尸体的火焰日夜不息,浓烟滚滚,犹如不散的阴云笼罩在营地上空,军中士气无比低迷。
“除了把守疫病营的出入口,还需要派人在两里外设置多重关卡,加强巡逻守卫。现在非常容易出事,里面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疫病营中大都是等死之人,军医根本忙不过来,所有人都不好受。主帅萧匀不在此地,无人能够安抚军心,但凡有一人崩溃闹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派人在营中焚烧苍术、艾叶、雄黄,尽力搜罗类似的药材,如果都没有就烧醋。”
疫病营中的味道很不好,药味儿总归会比“死人味”更能安抚人心,而且也有一定的驱邪避疫作用。
“将病人按照身体状态的好、中、差,分成三等,状态比较好的,给他们安排点儿事情做,维持秩序、巡逻、焚烧药材都可以,状态很差的马上带来见我。”
“是!”
目前留守在大后方的是乌桕,霍雪澄找到对方,直接接管了整个疫病营,迅速将任务布置下去,不出片刻,大营中就弥漫起了浓重的药味。
“是否有大将感染留在此地?”
“孙将军和杜小将军在此处,他们的状况很差。”
“把他们也带过来见我。”
“是。”
尽管知道箫匀喝过他的血,外加将近一年多的调养,大概率不会出事,霍雪澄走进大营前还是停下了脚步,开口向乌桕询问。
“将军可有任何不适?”
“不曾。”
“那就好。”霍雪澄松了口气,“先别告诉将军我在这里。”
乌桕看向了霍雪澄,面露难色,实在无法应下。
“那就等将军攻破皇城,再告诉将军。”
“……是。”
霍雪澄很快见到了染病的两名大将,一人名叫孙峰,早年跟着箫匀的父亲,是西北军中的元老,年过花甲,却依旧英勇善战。另一名较为年轻的名叫杜邱,是杜旻老将军之子,此人年少时就跟着萧匀,既是下属,也是朋友。
最初感染的士兵就出在二人帐下,两人也是最先被感染的重病之人,即便霍雪澄不单独说,这两人也会被抬到他这边。
霍雪澄先为重病之人行针,暂时吊住他们的一线元气。继而通过观察这些重病之人,结合病人自己的描述,霍雪澄对这次瘟疫的规律和深浅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随后,他依据病症的轻重和症状,开始研制方剂。这里病患众多,不缺试药的人,数次调整之后,汤药终于开始起效。霍雪澄命人迅速分发了下去。
而那些症状严重或者是症状特殊的,就由霍雪澄亲自盯着,时而辅以针法,不敢有半分松懈,尽全力挽回。
“霍大夫,你可真厉害。”孙峰近日已大有好转,霍雪澄来行针时,他已经有力气聊天了,“等将军回来,我让他好好地赏你。”
霍雪澄觉得,箫匀可能更想揍他。
“谢谢将军,治病救人是应该的,不必为了这点儿事叨扰大将军。”
“霍大夫,你是不是也听了谣言害怕将军?那些都是乱传的,将军为人再好不过!”
霍雪澄穿着罩衣,脸上蒙着一层绢帛,只露出一双眼睛,闻言眼睛弯了弯。
孙峰以为霍雪澄不信,又喊了旁边的杜邱,“杜邱,你说老夫说的对不对?”
“当然!我们誓死追随将军!”不过这话刚说完,杜邱就叹了口气,“只盼将军早日找到夫人。”
正在一旁煎药的霍雪澄手一抖。
“哈哈哈哈哈,最近被将军操练,感觉如何?”
杜邱欲哭无泪,虽然同大将军对打十分痛快,但日日在外作战,安营驻扎时他就想睡个觉,而不是刚一躺下就要被拎出去按在地上摩擦,痛并快乐着。
“只盼将军夫人平安无虞,他无形中救了数万人,想必老天也会让他无恙吧。”
霍雪澄取了两人身上的针,然后将准备好的汤药端给二人,没忍住问了出来,“小将军此话怎讲?既然将军夫人不在此地,何谈救人一说?”
“逮到碣川那个狗屁国师的时候,将军大怒,下令屠城。”杜邱一口闷了药,擦了擦嘴继续说,“恰好传来将军夫人的消息,全城百姓幸免于难,这不是救人是什么?”
“将军向来有分寸,那天是真的失控了。无法想象,若是屠城的话,唉,恐怕就再难收场了。”孙峰感叹道。
霍雪澄彻底愣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直到孙峰和杜邱喊他,霍雪澄才堪堪回神,匆匆离开了此地。
*
铁骑踏入皇宫,取下碣川王首级,持续了一年多的战争终于走向尾声。
箫匀周身布满血污,脸上挂着未干的血痕,长靴踏过碣川皇室的尸身,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交待完这里的事务,萧匀准备返回后方大营。长时间的征战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让萧匀面露疲态,声音嘶哑,他的眼睛通红,但目光依旧锐利,带着冰冷的凶光。
“疫病怎么样了,伤亡如何?”
“已经控制住了,近几日皆无伤亡。”
箫匀脚步一顿。他虽不懂医术,但历史上这样的瘟疫不会这么快被控制,而且现在江河染血,天气回暖,军营里的军医什么水平箫匀心知肚明,他猛地回头看向青冥。
“是谁?!”
“小公子来了。”
箫匀带着几人疾行数日返回大营,马不停蹄向着疫病营奔去,却被几里外带兵驻守的将领拦住。
“大将军!前面是疫病营,不可再向前!”
“让开!”
驻守的将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深知疫病凶险,主帅说什么也不应该靠近,于是丝毫不让。
“将军,瘟疫严重,您万不可涉险!您身上还有伤,请您先行包扎,再从长计议!”
“本将军没有受伤,让开!”
两方僵持不下,萧匀不愿伤自己人,但他愈发急躁,迫切想要去见霍雪澄。
就在这时,有几个人骑马迎面而来,萧匀这才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关卡旁放着粮食和药材,是给疫病营的补给。
这几人都穿着相同的黄白罩衣,脸上罩着绢帛,只露出眼睛,可是萧匀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对方若有所感,也遥遥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霍雪澄刚想向箫匀挥挥手,就见箫匀直直坠下了马,吓得他差点儿也从马上摔下去。不过他刚刚从疫病营出来,心里焦急万分,但万万不敢靠近萧匀,只能看着对方被慌乱的将士带走。
萧匀的这次坠马,七分真,三分假,他当时确实有些撑不住了,但还没到直接摔下马的程度,是做给霍雪澄看的。
然而他想见的人并没有来,来的是熟悉的老军医。
卸下沉重的护甲,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萧匀身上的伤口包了又裂,裂了又不管,早就和衣服黏在了一起,让人不忍心看。
箫匀索性自己动手,将衣服撕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冲走了血污,同样的,身上也没一块儿好肉了。
军医数落着箫匀,唉声叹气地为箫匀包扎,等全部处理妥当,已经到了深夜。
因为太久没睡,又失血过多,萧匀已是强弩之末。等他缓过一口气,就立刻披上衣服起身,准备去捞人。
疫病营这种地方,霍雪澄自己主动往里面跳就算了,怎么还不愿意出来了?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不过萧匀刚一走出大帐,就看到了静静站在不远处的人。
一年多不见,霍雪澄长高了,也长开了,五官深邃如刻,浓艳昳丽,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哪怕穿着麻布衣裳,在明灭的火光中,也足够摄人心魄。
霍雪澄已经在此处站了许久,好几波巡逻的士兵向他投来了怀疑的目光,想要上前询问,不过都被守在一旁的青冥、乌桕拦住了。
他刚想要离开,就看到了走出来的萧匀。
营帐中的血腥气还未散去,霍雪澄叹了口气,“将军,雪澄想看看您的伤。”
箫匀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大帐,直接坐在了榻上。他的衣服本就穿得随意,进帐之后便又脱了,露出了缠满纱布的上半身,有些地方已经渗出了血。
霍雪澄打开药箱,他近来除了调制治疗瘟疫的药物,也准备了不少伤药。他在浦芦的时候,闲来无事也会准备,品质更好,种类也更多,但当时出来得匆忙,没带在身上。
逐一解开染血的纱布,清理伤口,缝合,上药,包扎,一步一步,轻柔又稳当。
“为什么来这里?”萧匀率先打破了沉默。
“军中寻找军医的消息已经传到浦芦,能为战事略尽绵薄之力,理所应当。”
“身体是否有恙?”
箫匀的肩膀曾中箭,恐怕当时草草拔箭,箭身上的木屑还扎在肉里没有清干净,周围已经红肿,霍雪澄正在帮萧匀清理创口,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还以为萧匀会问其他问题,却没想到,对方更在意这一点。
“未曾,还不至于到此地步。”伤口已经清理干净,霍雪澄上了药,随后帮对方包扎好,“瘟疫伤不到我的,我没事。”
箫匀的腰腹处还有一道伤,伤口不算深,但皮肉外翻,已经带了脓液。霍雪澄在萧匀面前蹲了下来,“会有一点儿疼。”
霍雪澄着手清理脓液,腰腹的肌肉瞬间绷紧,萧匀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霍雪澄的动作不由更轻了几分,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干净。
等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箫匀身上已经裹满了纱布。
“将军,后天需要换药。”对方的脸色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霍雪澄没忍住,小声嘱咐道,“请您,务必再小心一些。”
霍雪澄正蹲在萧匀身前,他刚想要起身,还拿着药膏的手就被萧匀用力握住。身体不由前倾,他的手不敢落在萧匀的上半身上,于是连忙扶住了萧匀的腿,然后就感觉到对方的颤抖。
“霍雪澄。”
就连声音也是抖的。
霍雪澄心中酸涩,他终于抬起头,迎上了萧匀通红的眼睛,也看到了对方脸颊上的细小伤痕。
“霍雪澄,你知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有多危险?你又不会武功,没有什么力气,只要有一丁点儿差错,你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关系,霍雪澄心想。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都不愿意给我传个消息?”
“你早就想好要离开了是不是?可是你明明答应我要和我一起来西北看星星。”
“霍雪澄,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我?”
“就算要离开,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萧匀声音哽咽,字字句句都敲在了霍雪澄的心头,让他的眼眶也跟着酸胀了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白。
过了许久,霍雪澄才沙哑地开口。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不选三皇子视为不忠,不选,‘妻子’,则为不义,我跳下去,将军不必面临两难的抉择。”
“我死了,回西北事半功倍,打碣川师出有名。”
“我死了,赐婚也不做数,皇上不会再为难将军,将军日后也可以娶一个心仪之人。”
“我永远都是将军身上的耻辱,我死了,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如果说刚刚箫匀的失态是因为担心和被抛下的委屈,那么此刻的他已经接近暴怒,另一只手钳住霍雪澄的下巴强迫对方看向自己。
“霍雪澄,你都在说什么?!”
“反正你不喜欢我,我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霍雪澄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最终都落在了萧匀手上,烫得惊人,瞬间浇熄了箫匀所有的怒火。
“谁说我不喜欢你?”
箫匀想了想,他确实没有直白地同霍雪澄说过,“我确实没有同你说过,是我的错,但我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证明我对你的喜欢。”
大帐内蓦然安静了下来,安静足以让两人的情绪平复。
箫匀松开了对霍雪澄的钳制,他刚刚没控制好力道,霍雪澄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指痕,萧匀用拇指轻轻帮对方揉了揉。
霍雪澄飞快地收拾好了药箱中的东西。
“我喜欢你。”
“我明天回浦芦。”
异口同声。
霍雪澄站起身,“将军,好好休息。”
*
那晚和箫匀在大帐中说完话,霍雪澄都没有等天亮,直接动身回了浦芦。
霍雪澄继续经营着医馆,也会定期到偏远的乡镇义诊施药,除了那颗还有些躁动的心,其他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半个月后,医馆中突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青冥硬着头皮,把主子交代的话说了,“小公子,将军说他很不舒服,希望您能到府中诊治。”
萧匀让人来请他,大概率不舒服是真的。上次见面实在匆忙,外加心绪不宁,他也没来得及好好检查萧匀的情况。
霍雪澄拿上药箱,“带路吧。”
马车就等在医馆外,霍雪澄上了车,穿过几条街道,抵达一座府邸。
看样子是刚刚搬来,连牌匾都还没挂,穿过影壁,一路向里,可见精心设计的园林景观,假山与湖水相映成趣,四季花木错落有致,说句“移天缩地”也不为过,可这一点儿都不像萧匀的风格。
直到走进主院,霍雪澄才觉得熟悉,松了口气。主院格局极为简洁,院中陈列着各种兵器,箫匀正手持一把长弓射靶子。
萧匀的手臂明显在抖,第一箭射偏,但对方很快就找到了规律,弥补了抖动带来的偏差,等到第三箭时,正中红心。
将药箱递给青冥,霍雪澄快步走到了萧匀身后,一手落在箫匀右肩,一手拖住手肘,手指微微用力,箫匀的手便不再颤动。
长箭破空,劈开靶上的箭,射穿红心。
“将军不舒服的话,不宜强行练习。”
萧匀应了一声,便放下弓箭,转身回到了室内,霍雪澄拎着药箱跟了进去。
“将军,我需要看看您肩膀的伤。”
听到霍雪澄的话,萧匀点了点头,不过却没有付诸于行动,端坐在桌边喝着茶。
这茶闻起来很普通,但萧匀却品得十分认真,明显是故意的。
霍雪澄盯着萧匀看了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没有动作,直接上了手,扯开了萧匀的衣衫,反正也不是他吃亏。
这一把用了足够的力道,箫匀衣衫大敞,露出了饱满的胸肌,但霍雪澄想看的肩膀丝毫没露。
“……”
“……”
霍雪澄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别开视线,还是看到了萧匀胸前的小葫芦,还有一道伤疤,刚长好的皮肉泛着粉,与周围皮肤的颜色明显不同,让人很想碰一碰。
仅仅是想一想,霍雪澄的脸腾地就红了。
“霍大夫平日就是这么给人看病的吗?”看着霍雪澄的反应,箫匀很满意,言语中带着笑意和调侃。
“其他病人都很讲道理,不似将军这般。”
“哦?那倒是我的错了。”
说完,箫匀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服,直到右臂右肩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霍雪澄的手刚刚落在右肩的伤口上,就见手下的肌肉绷紧。
“将军放松一些。”霍雪澄在箫匀肩膀上戳了戳,“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
“……”
霍雪澄一碰,箫匀就有些紧张,当然不是害怕霍雪澄伤害他的那种紧张,而是那方面的紧张。
他们毕竟许久没见,箫匀对他有所防备,这是一种正常的反应,霍雪澄也没再说什么,检查着箫匀的伤,然后扎了针。
“现在好些了吗?”
确实不疼也不抖了,箫匀点了点头。
“大概施针三次就会恢复,三天后我再来拜访将军。”
霍雪澄收拾了东西,似乎就准备离开,箫匀开口拦下了对方,“我们谈谈。”
“将军请说。”
“你我并未和离,你还是我的‘夫人’。”
霍雪澄一怔,他有些不明白箫匀的意思。
虽然曾有一道赐婚的圣旨,暂且不说箫匀视皇权如无物,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京城,圣旨无法限制他们,要怎么做由他们二人说了算。而且他们曾经有过约定,他已经帮萧匀治好了腿,也已经拿到了和离书。
“将军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在约定达成之初,将军就已经写下和离书,我也帮将军治好了腿,将军怎可出尔反尔?”
话一说完,霍雪澄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了萧匀的腿,随后瞪大了眼睛。
“其一,你并未帮本将军治好腿。现在虽可以行走,但日日疼痛难忍,夜不能寐,阴雨天尤甚,还有几次根本站不起来,这怎么能叫治好?霍大夫以为呢?”
没给霍雪澄辩驳的机会,箫匀继续说,“其二,和离书上并无本将军印鉴,根据本朝律法,并不算和离。”
不过霍雪澄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箫匀的腿上,“我为将军留下那么多养护的方子,将军一个字都没看,没有照做吗?!”
“没看。”
霍雪澄跳下悬崖后,箫匀几乎将那片山岭翻了个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他们在半山处发现了一个不大的平台和山洞,山洞中已经没人了,但箫匀在地上发现了霍雪澄留下的字,简简单单,只有“箫匀”二字。
后来箫匀得知,霍雪澄曾带着白叶和玄衣来这座山上采药,这处平台还是白叶发现的,当时这些内容也都呈给了箫匀,只不过那时他与霍雪澄不熟悉,还没有对霍雪澄的行踪关注到病态的地步,没有注意到。
霍雪澄还活着,只是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了。
箫匀立刻下令撤兵,生怕霍雪澄为了躲他们去了山中更危险的地方,反而受伤。而且他有种预感,霍雪澄已经不在此地,于是萧匀将大部分人手派到其他地方进行搜索。
回到将军府,萧匀亲自审讯了那些闯入将军府劫持霍雪澄的人。从这些人嘴里,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他们来抓霍雪澄的目的,和碣川国那位国师有关,据这位国师说,霍雪澄的血可以延年益寿。
不过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都不会影响碣川的结局。
最后这些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碣川人只留下了一张皮,人皮就像风筝一样挂在了城门,而对碣川人的抓捕和驱逐也自此拉开了帷幕。
然后箫匀就去了霍雪澄的小院,他提议过很多次让霍雪澄搬到他这边住,但霍雪澄都拒绝了,说他喜欢院子里的那棵海棠。
箫匀第一次认真地看这棵树,却莫名从中看出了悲伤。
一个孤独的人,对着它,思念另一个人。
霍雪澄留给他的东西摆在很显眼的位置,是一堆非常厚的医案。
一部分是阐述自己之前病情的,剩下的绝大部分则是说明应该如何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的,大到他站不起来,小到不小心磕破皮。内容详细到哪怕箫匀这个外行人看完都可以照猫画虎地去做,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想看。
“我也看不懂。”
除了那些嘱托,还有一张和离书,如此种种,箫匀知道,霍雪澄早就想走了,只是这次意外的发生,让对方选择了一种更为残忍的方式,而他也没能来得及挽留。
霍雪澄,我也看不懂你。
没有听出箫匀的一语双关,霍雪澄简直要气炸了,“箫匀!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箫匀被霍雪澄这一嗓子喊得一怔。
“任何一个大夫,还有玉如意,他们都可以帮你治腿,你怎么可以置之不理?!你是要气死我吗!”
“没有治好,我不和离。”
“……”
霍雪澄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讲理!”
说完,霍雪澄取下针,头也不回地跑了。
箫匀没去追。
他慢慢穿好衣服,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感受着腿上密密麻麻的、越来越明显的刺痛,静静等着人回来。
主动跳进来的话,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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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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