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海棠

抵达京城后,箫匀和几位将军直接进宫面圣,霍雪澄则脱离了队伍,准备回京城的将军府,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被箫匀抓了回来。

“跟着我,哪里也不许去。”

“将军不是要进宫吗?”

“嗯,你在宫门外等我。”

说完,箫匀又觉得不合适,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宫中待多久,雪越下越大,一直待在马车里恐怕也不好受。可是他又不放心让霍雪澄回将军府,这里不似浦芦,已经完全被西北军覆盖,京城不是他的主场,万事都要更加小心。

萧匀眉头皱得极紧,越想越烦,这镇北王他是真不想干了。

“宫门外冷,你在宫外最近的那家酒楼等我。”

“好。”霍雪澄借着披风的遮挡,捏了捏萧匀的手,“我就待在离将军最近的地方,将军快点儿来找我。”

萧匀凑过去,用脸颊贴了贴霍雪澄的脸,“好。”

看着箫匀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之中,霍雪澄才带着人离开。

*

宫门外一里处就陆续出现了商铺酒肆,霍雪澄很快找到一座酒楼,朱漆雕栏,飞檐斗拱,共分三层,顶上的雅间可以纵观京城美景。

“三楼的雅间,不要让无关的人来打扰。”玄衣塞了张银票给了掌柜。

掌柜看了眼面前的黑衣人,又看向了被保护的白衣公子,便知几人不好惹,但实在面生,附近出入的贵人他都见过,倒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心里百转千回,但面上不显,掌柜收起银票,热络地招呼着几人上了楼。

现在时辰尚早,酒楼中人也不多,霍雪澄他们便占下了掌柜口中的全京城景色最好的一个雅间。

很快,各种各样精美的茶水小食就送了过来,不过霍雪澄最近都在各地吃吃喝喝,口味被养得越来越刁,觉得这些食物也不过尔尔。

这个雅间很大,窗边还有一个小榻,霍雪澄捧着热乎乎的手炉欣赏了一会儿京城的雪景,就开始翻阅随身带的书册。

是箫匀从碣川给他搜寻来的各类典籍,从晦涩的医书到解闷的游记、话本子,内容都新奇有趣,霍雪澄多了一屋子要看的书。

眼下他正在看的,是碣川国师的手稿,无论是在医术还是毒术上,都有很独到的见解。若不是对方曾给萧匀下毒,害萧匀腿伤,他们注定要成为敌人,他还想和这人探讨探讨。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霍雪澄看得入迷,直到被一阵喧哗声打断。

“本世子就要在这京城第一的雅间吃饭!你再拦着我,信不信本世子扬了你的店!”

接着就是掌柜慌张的解释,“当然不敢不给世子面子,只是这雅间已被定下了,我们也不能赶人,这里还有同样的雅间,还请世子……”

“把人给我赶出来!本世子今天就要去这个雅间!”

“世子,世子……”

倒是极大的口气,霍雪澄看向了旁边的白叶、玄衣,“这位世子是谁?”

“平南王世子,刘希。”

脚步声越来越近,霍雪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这里。

不过,这位世子自然靠近不得。

除了白叶、玄衣,霍雪澄此行明面上还带了其他八人,这些人都出自隐麟,同时也在吞并碣川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站在门口颇具威慑。

“你们是何人?竟敢拦本世子?还不让开!”

而刘希背后的侍从已经察觉情况不对,面前的八人明显来自军营,眉宇间带着森然杀意,是战场上刚下来的。

“世子,来者不善,我们最好避让,不要惹麻烦。”

刘希自从到了京城,就被父王严厉管着,让他在京城中言谈举止一定要小心谨慎,刘希都听腻了,好不容易被允许出来,又遇到这种事情。他在南部何时受过这种气?侍从这么一劝,反而把他的火气给激起来了。

一把推开侍从,刘希直接向里面闯,黑衣人一句话没说,利剑出鞘,出手便是杀招,直取刘希首级。刘希身后的侍从大惊,赶忙提剑阻挡,双方剑拔弩张。

霍雪澄叹了口气,若是每次自己一人时就要和别人发生冲突,恐怕萧匀更不敢让他自己出门了。不过这个世子倒是有些意思,这种性子,没准儿还能有些用处。

“拿着令牌,告诉他们,我们是镇北王府的人。”

门外守着的人见白叶出现,让开了一条通道,白叶抬手亮出了镇北王令牌。

“镇北王?”刘希盯着白叶,“箫匀?”

“正是。”

“区区镇北王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箫匀,也得过来给本世子行礼!”刘希嘲讽道,“哦,我忘了,镇北王早就瘸了是吧?那就让你们主子赶紧爬过来,本世子在这儿等着。”

白叶目光一凛,“还请世子慎言。”

“箫匀不过打了个碣川,我父王打天下的时候,他箫匀还没出生呢!一块镇北王令牌就想吓唬我?识相的话赶紧滚出来,不然让我父王……”

眼见局势愈发控制不住,刘希身后的侍从也顾不得尊卑,立刻将刘希拉住,对着白叶赔礼,“还望镇北王恕罪,世子尚且年幼……”

想要听的话确实听到了,就是说得过于难听了,霍雪澄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玄衣,起身走了出去。

“白叶,我们便将雅间让给世子吧。”霍雪澄对着刘希行礼,“下人不懂规矩,惊扰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雅间便让给世子,希望世子不嫌弃。”

“算你识相!”刘希上下扫了眼霍雪澄,“你是镇北王什么人?”

“草民霍雪澄,久仰平南王大名,今日一见世子,倒是所言不虚。”

刘希或许不知道霍雪澄是谁,但他后面的侍从们听到这个名字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而听着对方这些谦卑的话更觉得情况要遭,恨不得马上回去禀报。

“行了,快滚吧。”

霍雪澄收起了客套的假笑,冷冷看了对方一眼,什么都没说,带着众人离开了此地。没人注意到随着衣摆带起的还有飘散在空气中的晶莹粉末。

回到宫门外,没有等太久就见箫匀走了出来,对方的脸色难看极了,想必已经知道刚刚的冲突。

“傻了吗?由着别人欺负?”箫匀一把拉过霍雪澄,上下检查着,生怕对方受了委屈,又帮人拍了拍身上落的雪,“怎么不去马车里?冷不冷?”

“猜到将军快出来了,就在这里等,能更早看见将军。”

“将军别气,我没事。”霍雪澄将手炉塞到了萧匀手中,拉着人上了马车,“没道理上面天天盯着咱们萧家,他平南王却什么事都没有,人多才热闹。”

“学坏了。”

虽然知道萧匀已经知道刚刚的事情,霍雪澄还是亲口和萧匀描述了一遍,“他说别的都无所谓,他那么说将军,我很不高兴。”

萧匀对别人说的难听的话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忍不住将霍雪澄搂到怀里,只觉得对方可爱极了。

次日,这个原本没人注意到的冲突却以诡异的速度传遍了京城,说书人似乎也突然对平南王感兴趣了,街头巷尾都是对平南王事迹的讨论,将平南王推到了至高无上的高度,仿佛所有人都被大将军的英勇事迹感染,一夜之间就成了京城热门人物。

而这个热闹也传到了平南王的耳朵里。

“混帐东西!”平南王刘祎一巴掌扇在了刘希的脸上,竟是丝毫没有收着力道,将人扇飞了出去。

刘希趴在地上,许久没能爬起来。

自那天从酒楼回来,他先是感觉到全身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噬骨头,夜夜无法入睡,疼得下不来床,就连吞咽都疼,喝水都会吐,这几天已经没了人样。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个遍,都没人能看出问题来,只说是水土不服。

今天好不容易好些,又遭了这么一下子,刘希既难受,又惊恐,捂着红肿的脸颊,强撑着跪了起来,“父亲息怒。”

“你个蠢货!”刘祎仍觉得不解气,一脚又踹了过去,“你可知那霍雪澄是谁?他箫匀灭了碣川又是为了谁!”

“箫匀本就是三皇子的人,近来又顺着圣上的意思交了部分兵权,你就在外面胡说八道!圣上听见要怎么处理我们平南王府!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父亲息怒,孩儿不知……”

“我说了多少遍在京城要小心谨慎!让你学的东西都喂狗肚子里去了!这次回去之后,你不许再出家门,否则本王打断你的腿!”

“明晚大宴,你去给我找箫匀下跪认错!”

然而,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想跪就跪、请罪就可以结束的了。

*

新帝登基,各地官员都陆续抵达京城朝见,皇帝大宴群臣。

箫匀领着霍雪澄和诸位将士一起入宫赴宴,众武将都坐在一起。武将皆穿武将朝服,挂着一副不好惹的嘴脸。霍雪澄坐在里面,就好像一只小白兔进了狼窝,吸引了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

霍雪澄今天穿了一件和箫匀官服颜色相近的深紫长袍,不知道是什么衣料,在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仿佛披了一层清辉。衣襟与广袖边缘以银线绣着连绵的卷草纹,间或缀以细小的青玉珠子,行动时如星河暗涌,矜贵无比。

“将军,我穿得是否太张扬了些?大家都盯着看呢。”霍雪澄凑到箫匀耳边轻声说。

霍雪澄也是后来才知道,从他当年给萧匀治腿的时候开始,他的衣物、配饰、吃的、用的、玩的都是萧匀亲自挑选的。今天这件也是,霍雪澄觉得不合适,但没说过萧匀。

他们看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箫匀看了霍雪澄几眼,越长越招人。不过箫匀的一个爱好就是给霍雪澄换衣服,每天把霍雪澄打扮起来,箫匀都会很高兴。

“好看,我喜欢看。”

霍雪澄笑了,“那我天天穿给将军看。”

皇上还未到场,官员们都在大殿中小声交谈着,箫匀和霍雪澄两人也说着话,浓情蜜意,让人一看就是关系极好。

“萧将军,别来无恙。”刘祎带着刘希还有淮南军的将领过来,同箫匀寒暄。

“刘将军,久违。”

双方见礼后,平南王便直奔主题,“犬子无状,口无遮拦,前几日出言不逊,还请萧将军勿怪,老夫回去定会严加管教,军棍伺候。”

说完,刘祎看向身后,“逆子,还不来给镇北王跪下谢罪!”

刘希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然而还未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将军……”

声音极小,但周围皆是武将,自然听得清晰。只见霍雪澄拽着箫匀的袖子,脸色比被他下了毒的刘希还要惨白。

刘祎眉头重重一跳,突然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将军……”

“怎么了?”箫匀不再看刘家父子,毫不避讳地拉起了霍雪澄的手。

“将军,我害怕……”

一边说,眼睛一边瞟着刘希,怕谁自然不言而喻。

刘希又是被怪病折磨,又是被打了一顿,心里本就不爽,见霍雪澄这副模样,只觉得怒火攻心,登时皱起眉来,“你……”

然而还没说完就被平南王一个眼神制住。

箫匀拍了拍霍雪澄的手,“怕什么?本将军在这儿,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就怕将军在此,也不管用了。”

“为何?”

刘祎立刻想要制止霍雪澄后面的话,然而对方就像倒豆子,说得又快又足够清晰。

“世子那天说,我西北大军攻下碣川,也不过尔尔,连同将军一样,都算不得什么,淮南大军跟着平南王打天下,收拾我们简单得很。”

大殿之中静得落针可闻,一字一句都清楚地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跟随箫匀而来的武将们之前已经听说霍雪澄和平南王世子起冲突的事情,但具体内容不了解,不过他们熟悉霍雪澄,对方这么说,恐怕刘希说得更难听。眼瞅着人家欺负上了门,脾气大的几位将军登时拍案而起,若是带了武器,恐怕今日血溅当场。

“你放屁!”刘希大喊就要冲上去,被平南王一巴掌给打安静了。

刘祎瞪着霍雪澄,阴险狡诈,而他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本王在这儿替逆子给诸位赔个不是。”

箫匀看着霍雪澄,虽然知道对方都是演的,但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箫匀心都要化了,他捏了捏霍雪澄手,“别怕。”

制止了身后西北军的躁动,箫匀看向了平南王,“我西北大军数十年征战沙场,诸位将士立下赫赫战功,从未怕过谁。”

“西北军,随时应战。”

直到皇上驾到,双方的僵持才被打破,后面的宴会平稳进行。

只论数量,平南王手下的兵马并不如西北多,但淮南富庶,双方实力如何倒是个未知数。而刘祎本人十分低调、圆滑,比直来直往的萧家更会笼络圣心,这些年来有萧家挡在前面,他们倒是过得滋润,也是难得抓住一个把柄。

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伤不到平南王根基,只不过在皇帝心里埋下了一根尖刺,没道理都只盯着萧家,人多更热闹不是吗?

新帝认为箫匀屯兵支持其上位有功,箫匀又很配合地交了一部分兵权,同意皇帝设监军进入西北,虽然只是一小步的退让,但态度非常好。况且新帝曾见过萧匀腿伤时的狼狈模样,就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上种种,都让新帝目前对萧匀很放心。

在这么一个档口,平南王突然跳出来嘲讽箫匀,更让皇帝提防,反而担心箫匀兵权没了,平南王独大,更别说弹劾平南王的折子堆上了圣上的案头,让皇上十分不悦。

最后,皇上还是给了平南王不大不小的惩罚以示警戒,又给了箫匀、霍雪澄封赏,以表安抚。

“你和萧将军是说好的吗?这步走得漂亮。”楼知谨笑着说道。

霍雪澄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会在那里碰上刘希,纯属意外,而且他也不知道箫匀会同意上交部分兵权。后来萧匀给他解释,这些都是新帝的试探,把表面功夫做好无伤大雅,毕竟他调兵也不是靠兵符。

让人亮镇北王牌子的时候,霍雪澄猜到刘希会出言嘲讽,但他本意只是想抓个小把柄罢了,可是对方那么说箫匀,霍雪澄很不高兴,于是又在宴会上添油加醋了一番。

“只是意外。”

“真有默契。”

听到楼知谨这么说,箫匀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说了半天就这么一句说得好听。

楼知谨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暗埋冤霍雪澄,出来玩儿,带这个大杀神做什么?

“我来帮你把把脉吧。”霍雪澄回到浦芦后就和楼知谨取得了联系,他们通过书信的方式交流着病情,“恢复得很好,这两年也没有不适吧?”

“未曾再犯过,而且还可以出去骑马射箭,好不快活。”

“虽然有好转,但你底子弱,再给你几个方子,后面还是要好好养着。”

说完,霍雪澄就提笔写了起来,楼知谨在旁边看着,雅间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裴松看了眼箫匀,“皇上派到西北军中的监军也是将军的人吧?”

“嗯。”

箫匀这才将放在霍雪澄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估计是太傅担心这个监军去了西北,西北又要闹幺蛾子,影响百姓生计,所以让裴松来确认。

“请裴大人放心,刚刚经历过战事,未来几年西北军都会以休养生息为主,不会再起战事,前提是,别有人来惹我。”

“裴松会告知父亲,多谢将军体恤黎民百姓。”

谈及西北,楼知谨开口说道,“父亲前往西北时,我还想同去,但他们都不同意,西北是不是很好玩?我以后想去找你们玩。”

“西北很好的,欢迎来玩儿。”

西北苦寒单调,缺少乐趣,拿得出手的自然风光看久了也不过尔尔,霍雪澄看起来并不适合西北,萧匀总担心霍雪澄不喜欢那里。

但是对方说,西北很好。

萧匀看着霍雪澄,唇角勾了勾。

*

告别了楼知谨和裴松,霍雪澄和箫匀便回了将军府。没有去主院,而是先去了他之前住的院子。

院子中的那株海棠上落满了雪,压得树枝低垂,偶尔风过,便簌簌落下几片雪花。

走进房间,霍雪澄就发现里面有许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箫匀在这里生活过。

“将军在此处住过?”霍雪澄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箫匀。

“嗯,你走之后。”

霍雪澄跳崖后,出发去西北前的那段日子,箫匀便住在此处。

他看了霍雪澄给他留下的东西,看了对方还没看完的书,也看了那株孤独的海棠。

霍雪澄给他留下的那些嘱托还摆在桌上,萧匀拿起来翻了翻,“他们说,你经常在院中看那株海棠,你看的时候,在想我吗?”

这个问题竟有几分风花雪月的味道,与箫匀此人格格不入。

“是。”

这一世是,上一世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株海棠,就觉得心里很难受,那段时间我看到它,就会想起你。”箫匀笑了,“准确地说,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你。”

看到这株海棠,他就觉得这个院子荒凉,不适合霍雪澄住。看到吃的喝的,他就在想,霍雪澄会不会喜欢?对方在外面吃的好不好?看到用的玩的,他也都想买下来,送给霍雪澄,将对方好好养大。

霍雪澄抬手将箫匀搂在怀里,亲了亲对方的额头。

“箫匀。”

箫匀抬头看向了对方,除了在亲密的时候,霍雪澄很少叫他的名字。

“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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