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刻，新日换旧月，积雪未化，注意添衣……”
扬州城积英巷通判盛家，飘雪渐停，初霁的天光照进盛家四姑娘院里，步摇床上躺着一个粉琢玉砌的小姑娘，眉眼绰约，虽年岁尚小，却已有两份香兰美人的风姿。
周雪娘轻声走近，唤道，“姑娘，姑娘，该起来了。”
小姑娘眼珠动了动。
云栽和露种捧着衣裳，心里有些担忧，四姑娘昨夜写字晚了，若今日误了时辰……
周雪娘却笑意不变，这个年纪的孩童少有不贪觉的，可偏偏她家姑娘不同，从不贪一时一刻的闲散，这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哪里知道。
果然片刻后，一声轻叹自藕粉色床帐后传来。
“净面，”不多时，盛墨兰洗漱停当，坐到妆台前，时辰刚好，不早不晚。
“周嬷嬷，我娘呢？”
“袁家聘船靠岸，小娘安排家下人去卸。”
今日是盛家的喜日子，大姑娘华兰订婚忠勤伯爵府嫡次子袁文绍，袁家依礼前来下聘，故全家上上下下一早就都动起来了，墨兰自然也不例外，她目光落到妆盒内，琳琅满目的首饰都是父亲、小娘给她额外添置的。虽说她是庶女，但生母林小娘独得主君恩宠，一应用度比肩嫡女。
“姑娘想梳什么样的发髻？”周雪娘抚着墨兰那黑缎一样的长发。
却听墨兰冷不丁问，“嬷嬷从厨房回来？”
她清凌凌的目光往向周雪娘被炭染黑的一小片袖襟，周雪娘的手一顿，“是、是替小娘去看宴席的菜单……”。
墨兰抬手打断她，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
“梳得喜庆点，再带上爹爹给的宝石发带，别让东京来的看低了去。”
吉时，宾朋满堂，袁家下聘的队伍长得把整条街巷占满，周围的路人都交口称赞。盛家主君盛紘及大娘子王若弗在正堂端坐，墨兰与兄弟姐妹们同站在大娘子手边。
“允。”
主君主母同声应允，正式定下这桩亲事，肃穆庄严的气氛变得轻快些许，大人们满面笑容地庆贺奉承，孩子们也各自玩乐。
“妹妹，咱们投壶去！”一个穿白毛锦衣的少年扯扯墨兰的衣袖，满脸跃跃欲试，正是墨兰的同胞兄长长枫。
“都输给我多少回了，你自己玩去吧，”墨兰抬袖半遮住面孔，嗔怪地瞪了长枫一眼，转身离去。
长枫脸有点热，没好意思拦墨兰，再一看身边的其他人，长兄长柏背着手回书房了，就剩下两个小不点，五妹妹如兰傲娇地抬着下巴，眼睛都不往这边看，六妹妹明兰倒是笑得甜美，却还没及自己的腰高，哪怕赢了也胜之不武啊。
好在，袁家带来的一个蓝衣少年还在场。长枫记得，好像是袁家的什么姻亲‘烨哥儿’。
“喂，比投壶吗？”
那少年回过头来，冷淡地问，“有彩头吗？”
“有啊，”长枫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锞子，“这个！”
“无趣。”
“那这个！”长枫捏着一块比他手还略大的玉佩。
少年神情更冷淡了，转身要走。
“别走啊，这块玉佩我爹可宝贝了，大哥背书那么好爹爹都没舍得给，要不是疼我……”长枫被猛地回身的少年吓了一跳，声音不由弱下来，“我妹妹说这块玉至少值五十两，就拿它当彩头好不好？”
少年不为所动，眉宇间笼着一种长枫看不懂的情绪。周遭喜庆喧闹，锣鼓喧天，红挂满目，可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却格格不入。
长枫不由退后一步。
“和你比也不是不行，”蓝衣少年终于笑了，眼底浮现几分乖戾，“但彩头得我定！”
他望向两人的身后，那张红得刺眼的供桌——袁家下聘的主礼，两只大雁。
“可是……”
“你不会是不敢吧？没想到盛通判的儿子竟是这么一个……”
“你……我赌！”长枫涨红了脸。
“一言为定！”一箭破空，蓝衣少年稳稳投进铜壶里。
一刻钟后，墨兰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见席面上少了几个得力的嬷嬷，心内有些不安。又过了一会儿，连一个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嬷嬷都要离开，墨兰才肯定必然发生了什么！
她跟在后头，待到了少人的地方才出声，“嬷嬷且慢，可是出什么事了？”
嬷嬷正急着回盛家老太太的命，被人拦本就不悦，还是那快输了聘雁的长枫的同胞妹妹墨兰，免不了语气带出几分。
“多谢嬷嬷，墨儿改日再去向祖母请安，”墨兰也顾不得计较，客套几句便急着去看长枫，又打发丫鬟找亲娘林小娘报信。
她一面穿廊疾步，一面迅速想破局之法。事到如今，责怪哥哥同人赌聘雁已经无用，不如想想该怎么赢回局面，眼下家里老太太、父亲、大娘子肯定都知道了，大人们当然可以终止这场比赛，可倒显得小题大做，是盛家三郎不懂待客之道，出尔反尔输不起，事后哥哥必定要被狠狠责罚，自己和小娘也被连累。除非……
墨兰心里拿定了主意。
投壶场上人声鼎沸，众人竟都跑来看热闹了，墨兰一眼就看见父亲的亲随冬荣，招手叫他送自己挤进人群。
“白二郎十七筹，盛三郎十一筹，香剩两寸！”
“爹爹！”
盛紘急得跳脚，面上却还笑着作慈父状，刚要警告一下长枫却被疼爱的二女儿叫住了，“墨儿，怎么了？”
墨兰长舒口气，还好，还来得及！
向大娘子微微欠身后，墨兰附到盛紘耳语。听着听着，盛紘的眉头松开了，眼中乍起精光，十分满意地摸了摸墨兰的头顶，“我墨儿聪慧，就依此行！”
大娘子不知他二人叽叽咕咕什么，恨不得亲身上场替长枫去投。
长枫连连失手，小脸都吓白了，甚至没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墨兰。倒是‘白烨’看了墨兰一眼，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少年没放在心上。
长枫捏着箭哆嗦，半天没敢再投，他此刻全服精神都在害怕，原本十次中四五次的水平现在只能发挥出五分之一，再这样下去，必输无疑！
父亲和大娘子就在旁边，自己若是把华兰大姐姐的聘雁输了，板子上身是小，丢盛家的颜面是大！
快来个人，救救他！！！
墨兰不是重生也不是穿越，作者尽量还原一个古代才女的成长轨迹，她少时只是个有点聪明的小姑娘，长大后随着婚姻等人生大事接踵而来，逐渐认清了父权社会的压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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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聘雁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