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机舱时,宏景正在下雨。
那不是这个城市惯常会下的小雨,而是铺天盖地的暴雨,雨大概是在他们降落后下起来的,一时间并没有马上会停的意思。
林辰深深吸了口空气里湿重的水意,虽然这里面混合着机场的燃油还有泥土气息,但还是让人觉得非常亲切。
刑从连握住他的手,他们对视一眼,有千言万语的感慨,反而说不出来。
王朝打了个踉跄,正好撞在他们肩上,刑从连转身将人托住,少年人困得睡眼朦胧,一副给我张床能睡穿地球的架势。
刑从连连续捏了王朝半天的鼻子耳朵,最后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将人背在身上,向通道外走去。
穿过出境通道,走出出口,林辰发现,刑从连按下的是负一楼停车场的按钮。
“先回家吗?”林辰问。
刑从连转头扫了他一眼,笑道:“林顾问,你这是在试探我。”
林辰也不知道刑从连怎么突然就变成心理学家了,但被刑从连这么盯着,他的心虚感泛了起来:“家里那么久没人住了,要不先去酒店?”
他故意挑起一点尾音,收到的却只是刑从连淡淡的一声:“嗯?”
刑从连满脸“你给我说实话”的表情,林辰只好握住他的手,说:“我不想去医院,有些心理阴影。”
“那正好。”刑从连认真地说,“林顾问正好可以发挥自己所长,做个什么治疗……”他顿了顿,又说,“系统脱敏疗法?”
林辰说:“你怎么这么难搞,难怪我追你追得这么辛苦。”
刑从连笑出声,他们走出电梯,王朝在他背上打了个嗝。
“你也可以找点我不开心的事情做一做,我很乐意为你垫背。”刑从连这样说。
林辰觉得这个主意真心不错,他将人拉停,将手伸入对方的裤兜。当然,在他的手向下探去的时候,刑从连的脸色有一瞬间非常微妙。林辰轻咳一声,把手拿了出来,在他手上的是刑从连工作用的手机,当然不是在达纳用的那只。
刑从连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林顾问,其实不去医院也可以。”
但没等他说完这句话,林辰已经把开机键打开,刑从连少见的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在他们走进停车场的刹那,刑从连的手机提示音立刻接连响起,等他们走到刑从连那辆吉普车前时,短信提示音仍丁零当啷像永远没个头似的。林辰略带歉意地看了刑从连一眼,然后才意识到,刑从连的吉普确实是对方停在永川地铁站口的那辆,现在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宏景机场的地下停车场。
刑从连打开车门,将王朝扔进后座,少年人打了个转,像是躺到了什么令人安心的地方,连呼噜都开始打了起来。
“你让人把车开回来了?”林辰问。
“对啊。”刑从连没有立即坐进驾驶室,而是靠在车门处看手机。
“坐了飞机还要自己开车回家,不觉得累吗?”林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自己绑上安全带。
“累啊,不过车上东西比较重要,放在外地也不放心。”
林辰不知道他说的重要是指什么,但想起刑队长从后备箱里掏出的几十张钻石vip卡,他决定还是闭嘴。
林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发现刑从连还没进门。
刑从连不知在手机上看到什么东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他将手搭在档杆上,半天都没有动作。
林辰抬眼望去,刑从连神色阴沉,恐怕刚才的短信里有些不是太好的内容。
“出什么事了?”
“林顾问……”刑从连将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是警局惯常的案情简报。
——6月10日上午10:07于宏景乐园被刺身亡的无名男尸身份已经确认,死者为周瑞制药药物研发部高级总裁司坦康博士……
在昏暗的车内空间里,手机屏幕泛着莹莹白光,当看到“周瑞制药”和“司坦康”几字时,他还以为是长时间飞机和对案情日思夜想后产生的幻觉,但现实显然并非如此。作为周瑞制药一案中最关键的研发人员和知情者,司坦康在他们飞机落地前被人刺死了。
林辰心中翻过无数猜测,最后却只能说:“手脚真快。”
他看了眼车上的时钟,现在正是下午13:00整,恐怕现场勘察的警员还未撤离,于是问刑从连:“去看看吗?”
在刑从连目光扫来之前,他特意提前补充道:“我烧退了,现场待一会儿应该没事。”
见他坚持,刑从连点了点头,勉强道:“行吧。”
……
窗外是宏景熟悉的街景,林辰靠在副驾驶上。
他们才出去小半个月,回来时学生们也还没放假,四周谈不上任何变化,甚至连他们现在赶往案发现场的配置和速度,都一点也没有变。
王朝在后座上又翻了个身,可能是饿极也有可能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氛,少年人突然睁开眼。听见后座传来的悉悉索索声音,林辰回过头,只见王朝从车门储物盒里掏出半盒拆封的pokki手指饼干,毫不犹豫啃了起来。
那是少年人小半个月前留在车里的零食。
林辰忍不住开口:“这放太久了,先别吃,等到地方下车给你买?”
王朝仍旧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机械式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把饼干往嘴里塞。
“吃就吃吧,全是防腐剂也不会坏,吃不死人。”刑从连不以为意道。
“等等,到什么地方?”突然听出什么重要事宜,王朝猛地清醒过来,“开什么玩笑我们刚从那么可怕的地方回来不用放上十几二十天假就要马上工作了吗为什么这样!”
刑从连收回在后视镜里看向王朝同志的视线,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最近手游氪金太多,所以要诈加班费。”林辰答道。
王朝嚷道:“阿辰你不能这样,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刑从连装作恍然大悟:“那怎么处理?”
林辰装作没听见王朝的抗议声,答道:“没办法了,他不愿意去也就算了,现在放下车吧?”
他们正行驶在高架上,王朝惊恐地向车外看了一眼,咽了口口水,郁闷道:“阿辰哥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小王同志啊……”刑从连拖长调子,“你怎么还没明白呢?”
“明白什么?”
刑从连用社会学家的口吻说道:“当一个人的身份发生变化后,他的行为和处事方式也会发生相应变化。”
“我阿辰哥哥有什么变化?”王朝很莫名其妙。
林辰已经猜到刑从连要说什么,忍不住摇了摇头。
但刑从连还是笑着说:“你阿辰哥哥现在是一家之主,所以我们要听话,明白吗?”
……
从高架到乐园的那段路上,王朝一直不停地研究“一家之主”这个称呼。
少年人脸上混合着“肉麻”、“敬佩”、“无语”、“狗腿”种种表情,并不停变换,在走到案发现场前一刻,王朝拉住他,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阿辰,我以后要改叫你老大的话,那我要叫刑队长大嫂吗?”
总之这个问题收到刑队长本人的一记敲头作为警示。
林辰很清楚,刑从连挑起一家之主的话题,只是为了和王朝一起,让他不要太过压抑。
雨还在下,刑从连将伞面向他倾斜,林辰向前方看去。
眼前是熟悉的明黄色警示条,他们站在水边的廊桥外,死者尸体已被运走,现场鉴证科人员都躲在屋檐下,看着被雨刷冲洗干净的案发现场望天兴叹。
地面标识被冲得很淡了,依稀可以看到死者倒下的方向和位置,方砖铺成的小路上已然看不出血水的痕迹,暴雨差不多是冲刷证据的最好手段了。
他们在案发现场外站了一会儿,终于引起屋檐下警员的注意。
两道视线扫来,一开始的时候那两位警员只是盯着他们在看,突然间,喊声穿透雨帘响起。
声音越来越大,好几个人向他们冲了过来,林辰想,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么突然出现的惊悚性。
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张小笼同志已经冲到他们面前。
让林辰意外的是,女警没有看刑从连,反而做梦似的摸了摸他的肩膀,眼泪汪汪,语气都在发颤:“林……林顾问……你还活着,太好了!”
“嗯,托刑队长的福,还活着。”林辰回答道。
“不客气。”刑从连同他点头致意。
大概是先前伞面遮住了刑从连的脸,以至于张小笼根本没意识到他身边站着什么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世界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您怎么总遇上这种事情啊!”但她话音未落,却仿佛知觉到什么,更加见鬼似的向他身旁看去。
“队……队长!”
刑从连挑了挑眉:“是你队长我。”
“您回来了?”张小笼更加不可思议。
“你这不看到了吗?”
“您把林顾问救回来的?”
刑从连很满意女警的洞察力,骄傲道:“显而易见啊。”
张小笼脸涨得通红,像是再听刑从连说下去,就要激动得嗷地一声晕过去。
他们的不少同事也陆续而来,寒暄了好一阵,林辰才出言打断,他将视线移向案发现场,问:“怎么回事?”
张小笼也是成长了不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一秒进入状态。
“死者名叫……”
刑从连打断他:“你给我的案情简报上都有,简单说说案发时的情况吧。”
“这是一起发生在人流密集场所的恶性杀人案件。据目击者称,当时这段廊桥上挤满了要去观看水上魔术表演的游客。死者由南向北反向经过廊桥,走出不到10米后突然倒下,一位抱孩子的男士首先发现死者异常,叫停周围人群避免踩踏。起先他们还以为是急性心脏病发作,直到看到大量血迹从死者胸口流出……”
女警在低声叙说,林辰向水面看去,在雨幕中他都能感受到当鲜血渗出时,这段阴暗廊桥中爆发出的阵阵尖叫。
张小笼按了两下圆珠笔,将笔记本递给刑从连:“这是法医现场报告。”
【左侧第三肋骨下穿刺伤,伤口长约,死者心脏破裂,当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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