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村头的指示牌,两个寻摸着找到了村里的办公室的位置,却也是大门紧闭,看着是短期内都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见他俩探头探脑地在四处张望,鬼鬼祟祟的,一个路过的大娘便走了过来,谨慎地问道:“你们什么人呐?”
边问,手上的拐棍也跟着举得高高的,像是把他们当成了贼一样。
毕竟是个小地方,来了外人,大家都会警惕起来的,何况还是两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呢。
“大娘,您别怕!”何为一边躲着她的拐棍,一边转着方向地跟她解释道,“您看,我们是警察,我们是来找人的。”
“我不认字!”
大娘耳朵倒是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倔,语气听着也不怎么让人舒坦。
“大娘,我能问问,这个村办公室的人,在什么地方吗?”
“党光耀那个老东西呀?不在家,出门寻摸好事去了!”
老太太一脸的嫌弃,说完就要扭头走掉,看得何为他们也是一愣一愣的,只能先跟着再说。
“大娘,村里还有没有什么人能管事啊,我想打听点情况。”
“那边,那个袁大姑,她嘴巴大,什么事都说,什么都知道,去找她!”
老太太很是着急,嘴上支开了何为他们,自己就又急匆匆地丁玲桄榔敲着拐棍跑开了。
“何队,这老太太是不是怕那个村支书啊?他叫什么来着?挡光了?”
薄连术一脸的不知所措,江源当地的方言,他还不是很懂,尤其是老人家说的话,更让人听不明白了。
“党光耀,这个村支书肯定也有猫腻,刚刚那个大娘一说完他是出去寻摸好事之后,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那咱们现在去找那个袁大姑?”
“待会见机行事,这里的人,总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偷摸感,好像是这里的人,心里都装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生怕让外人知道了一丁点。”
薄连术在前头带路,见着一个人就打听袁大姑家的去处,弄得没一会,几乎整个小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他俩来了的消息。而那个远近闻名的袁大姑,也就这样不请自来了。
起先,何为只是听见了一个中年妇女跟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但渐渐的,随着那个声音逐渐向他们靠近过来,何为才发现,她嘴里竟然在张扬着,说警察来找她了。
听她嘴里那语气的意思,好像还挺兴奋,甚至还挺骄傲的。
“哟!两位小警官!”
何为这些年已经是练出了厚脸皮的,但薄连术毕竟是刚刚毕业没多久的,让人半调戏半嘲笑似的这样一说,脸皮子瞬间就顶不住地红了下去。
“憋着!”
知道他心里慌,何为也不想在这种人多势众的时候,丢了他们这一方的气势,只能叫住了薄连术,警告似的告诉他,不许怯场!
“江源市刑警队,我是何为,你就是袁大姑?”
相较于刚刚问路时的客气,现在被惹急了的何为,显然就严肃得多了。
“是啊警官,你们找我——不会是我犯了什么事吧?”
见她也跟着收敛了些,何为也不好意思继续咄咄逼人,也就跟着降低了声调,调整了一下姿态。
“找你打听点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当然愿意了!给警察叔叔帮忙,可是我的荣幸呢!”
刚缓和点语气,她就跟着灿烂起来了,弄得何为也有些难办,更有些难堪,只能先叫上她去了人少的地方再说。
“哎哟,我们这里,可是十好几年没来过经警察了,你们俩也算是这些年的头一遭了!”
“哦,上次警察来你们这里,是因为什么啊?”
借着这个机会,何为也想先探探她的口风,毕竟看样子,这个人嘴巴确实是不严实的。
“上次啊?上次来人的时候,我才刚结婚呢。那时候听说是死了个女的吧,好像是跳河了,警察也就是进来问问情况。那时候外头那条白马路还没修好呢,人家都不愿意进来,这件事最后好像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来。”
见她还有兴致,甚至是有些想反过来追问自己,何为也就只好连忙打断了她,将话题切入正题。
“那个——大姐啊,我其实是想打听一下,你们村里有一个叫姚三妹的人,你认识她吗?”
“她?”袁大姑瞬间垮脸,整个人兴致也低沉了下去,“她谁不知道啊!百十里地,远近有名的S货!”
“哎!不许乱说话!”
何为都还没搭腔呢,薄连术就先站了出来,制止了她的污言秽语。
“大姐,咱们不说这个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个姚三妹平时,有没有什么仇人呐?”
“她?”还是那样的语气,还是如此的不屑,“她的仇人我不知道,不过情人可多了!城里就有好几个呢!”
“那你见过什么人来找她没有?比如——城里的□□大哥,餐厅舞厅的老板,跑运输的司机,或者是——”
“哎!还真有!”
“谁呀?你还记得他的特征吗?”
“就是一个——满身花花绿绿的人,那男的,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好惹!”
“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帮我们画个像?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会再把你给送回来的。”
袁大姑一听说要去警察局,待会还要警车接送,立马就满口答应了下来,倒是跟其他村民的躲闪和畏缩,对比更鲜明了些。
“何队,”看着那个袁大姑自己就着急忙慌地上了车了,薄连术这才凑到何为跟前来问道,“她什么要紧的事都不知道,咱们带她回去做什么?”
“小地方,小道消息传得快,咱们在明,凶手在暗,要是不闹出点动静,他是不会动的。再说了,把她带回去,跟那个老伯描绘的画像一对比,王队他们也好去袁三儿家里拿人呐。”
“那要不要我留下来,盯着这村子?”
小年轻就是干劲儿十足,什么事都想着铆足劲了劲儿往前冲。
“回去吧,咱们在这儿太碍眼了,姚三妹是名人,这个袁大姑也不差,先带她回去,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坐不住的。眼下还是那个袁三儿比较可疑一些,就算不是他杀了姚三妹,他也肯定知道,姚三妹身边,有些什么要命的仇人在盯着她。”
拍了拍薄连术的肩,也算是对他积极进取的肯定了,刚从警校毕业的大学生,总是要加以一些鼓励才行的,不然四处碰壁,别说是缉凶了,就连生活,也都没有了奔头。
何为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觉得心里憋屈,事事都想冲到最前头去,所以他完全能够明白此时此刻薄连术那焦躁不安的内心,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本来是想让他上车休息休息,何为来开车的,没想到那个袁大姑一上车之后就开始问东问西的,叽叽喳喳个不停。薄连术脸皮薄,愣是自己忍着,也不敢开口叫停了她。
“那个——袁大姐呀,我们这加了一晚上的班儿了,我同事想睡会,要不你也休息会儿吧?”
那边的薄连术连连给何为递来了“多谢救命之恩”的眼神,顺便趁着难得的空隙,赶紧蜷着身子就赶紧睡了过去。
还没等多颠簸一会儿,薄连术就在睡梦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车停了下来,本来以为是何为在半路停车去办什么事了,没想到小眼一睁开,竟然发现了车外盯着自己看的好几双大眼睛。
“哟,薄爷,您还在车上睡着呢?”
“大义哥,我到了吗?”
揉了揉眼睛,薄连术有些艰难地爬起来,其他人都四散离开了,原来何队早已经把人给送进去了,自己都已经在跟隔壁王队交谈些什么了。
“没事啊,再睡会吧,晚上估计要熬夜了,我怕你顶不住啊。”
“谢谢大义哥,我们要连夜审讯袁立三吗?”
“他?还没抓呢,这年头,人贩子都请律师了,刚刚王队他们去请他来了,没想到啊,人家身边跟了个律师,愣是没请得动。”
转眼看去,那边的何队确实是一脸的愁容,不知道在跟王队说些什么。
“那咱们熬夜看什么?”
“看录像啊!几百个小时的监控,我都拿回来了,三个角度,咱们呐——慢慢看吧!”
哀怨一声,薄连术也只能是在路过何为的时候,向他递过去一个“我不想再看录像了”的求救眼神,然后就被蒋方义给拽进了局里。
“老王,真没办法先拿住那个袁大头了?”
“我是真想办法了的,刚刚我都带着人去了,他却跟提前准备好了似的,还叫上了律师一起。说——咱们既没有拘捕令,又没有搜查令,他们呐——配合不了!”
王玉一扭头,差点没直接把脏话喷到何为脸上去。
“我这边倒是可以从画像入手,只不过简简单单两张画像,还是不能奈何得了他的,最多只能证明他跟这个姚三妹之前往来频繁而已。”
“老何呀,我追踪他,都快三年了,抓了他不少下线,甚至连越南泰国的警方我都联系了,把他的后路都给断了,就是抓不到他的证据!这次你要是能在这个杀人案上头,把他给定死了,我一定全力配合你!”
何为也不敢跟他保证些什么,目前他手上也是连点指向性的证据都没有,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行吧,我试着逼一逼,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我先去法医那儿看看去,要是老阙能找到东西,咱们俩也就不用苦着一张脸了。”
一掌拍向王玉,也算是何为自己在跟自己打气,毕竟连日奔波,不是在追逃,就是在找人,现在还碰上了个硬茬,是谁遇见了也会觉得累的。
刚进大门,何为还在纠结,是先回刑侦,还是先去法医实验室看看,站定在原地,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边楼上,传来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好了,蔡局!我办事你放心,再说了,我不行的时候再去找我师父不行吗?你就那么信不过我啊?好歹我也是叶大师的亲传弟子啊。”
是鄢宁,他怎么来了?
何为忍着心里欢呼雀跃的激动,捏紧了自己的手,更是连仰头看他一眼都不敢,生怕让他舅舅看出了端倪来。
毕竟是自己的老领导了,要是让他这个老顽固知道了,自己把他最亲的外甥给拐带跑了,他还不得一天三顿打死自己啊!
“哟,何为,你回来了?怎么样啊,听说王玉都去找那个袁三儿了,怎么样,人抓回来没有啊?”
远处的脚步声齐齐渐进,何为却只能强装镇定,使劲捏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也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满脸绯红了,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还没呢蔡局,袁三儿你也是知道的,难缠得很,王队都跟了他多久了,连点毛线头子都没抓到。”
刚想继续开口问,鄢宁为什么来了这里时,何为又觉得不对,自己还是得谨慎点,矜持点,万一让他舅舅看出了自己的殷勤,岂不是会坏了事?
“哎,对了,你俩这么久没见了,不打声招呼啊?”
蔡局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他也是个刚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刑警了,眼睛辣的很,所以何为和鄢宁,几乎没有同时出现在他面前过,就是怕漏了陷,没想到还是没躲得过去。
“对对对!那个···鄢教授,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鄢宁憋着笑,看了他舅舅一眼,走上前来,接过了何为那生硬的握手姿势:“挺好的,何队也好吧?”
“都好都好!那什么,蔡局,我先去阙上闻那儿拿法医报告了,这案子还挺复杂呢,不早点破了,村里的大爷大妈不知道得传出什么闲话来呢,到时候背后戳我脊梁骨!”
何为连连咽着口水,边退边解释,上楼梯那一下,差点没直接栽倒过去。
“哎,你没跟他说,我知道这事儿了啊?”
“舅舅!”鄢宁也有些差点憋不住笑了,“他是直性子,要是让他知道,你知道了的话,他会多心的。再说了,你一个老干部了,没事瞎关心这些做什么呀,回你办公室待着呗。”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嫌我老了?我跟你说,当年你舅舅我,在那个老酒吧街那一带抓毒贩的时候,那叫一个神武呀!一般的根本连跟我过两招——哎!干什么去?”
蔡局话还没说完,鄢宁就上了慌慌张张的何为的步子,上了那边的法医实验室的楼。
“哎,那里头可是停尸间啊!”
“放心吧,警察家属,我有觉悟!”
回头那一下,鄢宁还冲着他眨了眨眼,跳脱得像只刚出笼的兔子一样,特有活力!
可就是这么耽搁了一下,转眼之间,何为人就不见了,鄢宁四下看了一圈,也没找见他的人影。
“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猫着腰准备四处观察一圈,好吓唬吓唬他呢,没想到反倒先被他给唬住了。鄢宁顿时就不乐意了起来,看着何为那张幸灾乐祸的脸,话也不说,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生气了?我就是惊讶,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蔡局没看出来什么吧?”
“没有!”鄢宁有些没好气地敷衍道,“他老眼昏花了,看不出来的。不过——你是在等我吗?”
老夫老妻久别胜新欢,大半年没见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要说的话,只能干愣在原地了。
“等你呀,顺便问问嘛,你怎么来了,没去蔡局家里?”
“我是来接我师父的班的。”
“叶重华啊?你不会是要成我们局里的画像师了吧?”
何为既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
“你们局里给的那点津贴,还能请到像我这样的高手,不错了!我师父年岁大了,想回去养老,就推荐了我。这学期学校我的课很少,再加上还没招新的研究生呢,反正也闲得很。你还以为,你们局里的活儿,有多抢手呢?我又不是非得上赶着来的!”
何为笑着听他解释,也不想再多问些什么,不然再给他拆穿了,鄢教授脸面上挂不住,最后还是自己遭殃。
“好好好,多谢咱们鄢教授了,走吧,我去找阙上闻,你应该见过他的吧?”
“那个笑嘻嘻的法医?他人挺好的,不像你们局里其他人那样,不是一脸铁青,就是一脸困倦的,他——精神!”
法医实验室的走廊里,何为憋着笑,不敢出声,却连连伸出大拇哥来,夸赞鄢宁一针见血!
“哟,回来了!正要去找你呢!法医报告!跟我在现场跟你说的,相差无几。”一进门,阙上闻都没扭过头来看看,他就知道是何为进来了,“只是法医和痕检,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除了确定打晕被害人的凶器是一把市面上最常见的消防锤以外,我也无能为力了。”
刚说完,正巧他自己也转过头来了,不只是看见了何为,还有跟在他身后一同进来的男人。
深色的棉服很贴合他修长的身量,尸检台上头的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照得发亮了起来。见自己的目光跟随了过去,他还微微躬了躬身子,向着自己客气得打着招呼,起身的时候,还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嘿!”
何为还以为他刚刚做完尸检,人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就伸出手去,使劲晃了晃。
“这位是——”
没想到阙上闻倒是对鄢宁有些兴趣,开口就问及了他。
鄢宁初来乍到,也知道这个法医科的阙科长是个老好人,也就跟着展示起了自己的友好来:“阙科长你好,我是鄢宁,咱俩之前见过的,那时候我师父还是你们局里的画像师,我跟他一起来过几次的。”
“哦!”阙上闻还故意拉长了声调,弄得跟自己真记得他似的,“我想起来了,是叶先生吧,没想到啊,你是他的学生啊!硕士,还是博士?”
阙上闻这个眼瞎的,何为看着他那股子殷勤劲儿都不想说了,鄢宁看起来像是个二十多岁的人吗?
“阙科长说笑了,我自己都在带研究生了,我是叶先生的关门弟子,先生已经好多年不收徒了,我也是从小跟着他学的。”
“是吗?”阙上闻不愧是做法医的,面部表情拿捏得那叫一个相当到位呀,一见人家话锋转变了,便就立马换成了一副赞叹不已的嘴脸来,“鄢——教授?您看着可真年轻啊,跟咱们何队差不多岁数吧?平时看他这种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久了,一对比,还以为鄢教授您才二十出头呢。”
鄢宁倒是对他这种善意的调侃没什么在意的,不过一旁插不上话的何为可就不太高兴了,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质问起他来:“我这种老男人,帮你解决了多少麻烦事啊?啊?你小子真是会卸磨杀驴,见风使舵啊!我老?你比我还大两岁呢,那你成什么了,老咸肉,还是老腊肉?”
眼见着自己套近乎被他给打断,阙上闻也甚是无语,转头抄起案桌上的法医报告,就直接拍打到了何为怀里,像是泄愤一般。
“我跟你呀,就没什么闲话可说的!不解风情的野男人,是不懂我们这些文人墨客的雅兴的!”
“你?”何为挤眉弄眼地看了他一样,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文人?你追小偷的时候,腿脚可是不比我们这些出外勤的差呀?上了手术台,跟个阎罗王一样!还雅兴?你指的是在实验室自己勾兑白酒给自己喝吗?”
何为边说就边把脸凑近了过去挑衅他,弄得阙上闻也不得不直接上手来阻止他继续瞎说。
“鄢教授,你可不能听他瞎白话呀!我这个人就是比较有探索精神,愿意牺牲找自己来做实验!这件事啊——咱们还是烂在心里吧。”
鄢宁可不是个爱嚼舌根子的人,别人心里有什么顾忌,有什么忌讳,他都不会轻易去冒犯的。
就像这些年他和何为的相处一样,总是如此平和,如此顺遂,主要原因,还得归结于他善解人意,精通人情。不然就照着何为那个死性子来,他俩早就翻脸了。
“你们慢聊,我就不打搅你们了,画像我已经画完了,刚刚进来那个大姐,看见了我早些时候画的像,她说就是那个人。”
“那行吧,我先去开会了,鄢教授——”何为转过身来背对着阙上闻,看向鄢宁道,“你先回去吧,我跟咱们艺高人胆大的阙科长,要去抓坏人了。”
鄢宁会心一笑,这也算是何为这个铁心肠的人,嘴里说出的最温情的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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