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何为他们看着审讯室里的贺维声，一脸的强装出来的镇定，其实他的举动也只骗得了他自己，那一直搓手的动作，还有愈发焦躁不安的神态，早就已经把他给出卖了。

眼看着他越来越焦急，就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何为推开门，走进了审讯室里。

“我都认罪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他着急开口，却没曾想，就是他周这句话，给何为递出了话茬来。

“你杀了连慎奇，还有郑千回？”

“没错，是我干的。”

“既然杀了人，又来警局认了罪，为什么你之前还要费那么大劲，去挪动郑千回的尸体？”

何为问到这里的时候，对面的贺维声明显有些犹豫，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已经被搓红了的手，眼睛跟着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这才回答道：“那边有一个新开发的项目，也是思源集团投资的，要是项目资金给了他们，我们公司就完了。不过那边要是死了人的话，房屋就会被警方给封锁，这一期的项目资金，就会按时打到我们公司的账户上了。”

“你们公司？你只是个保安，贺先生。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拯救全公司的大英雄吧？你以为每天在公司上下班的那些人，会记得你作出的所谓贡献吗？你还是跟我们好好说说，为什么要杀了连慎奇，又为什么要了结自己多年的朋友郑千回吧。”

何为当然是不信他的屁话，在他自首之前，他有大把的时间来想好应对警察的话术，或者，还会有别的什么人，帮他想好这一切该如何应对。

“朋友？他算个屁的朋友啊，他吃香的喝辣的，我就跟条看门狗一样，每天见到他，都要点头哈腰的，凭什么！”

言语之间，贺连声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激动，甚至是愤懑，但他的肢体动作，却跟他的话语完全不配套。何为看着面前这个试图转移他们注意力的男人，不由得对他又提高了几分警惕。

“你看郑千回的时候，就是这种态度？”

何为顺着他的话发问道，但结果显而易见，贺连声并没有搭理他。

何为继续着自己的问话，毕竟一切都还在他们能接受的范围之中。

“要是换个人呢？换成于都，你还会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哈巴狗吗？”

何为的问话再次触动了他，尽管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激动，也尽量不让自己跟他产生对视，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他只是一个心里憋着一口气的歹徒而已，他不能做到完美。

见他有些松动的迹象，何为继续发力道：“你知道吗，其实那天，于都去找郑千回的时候，是想跟他说清楚，那个叫连慎奇的卧底记者并没有发现公司的秘密，也就是说，你们三个——或者是他们两个，曾经的秘密并没有泄露出去。只不过郑千回的良心谴责让他受不了了，他说自己要去看看龚青，看看这个被自己亲手杀死，又被自己拿着去当垫脚石的人。于都当然明白，他不能让一个疯疯癫癫的郑千回跑了出去，他跑去墓地乱喊乱叫事小，要是他一不小心跑到了警察局里，说出了些不该让人知道的东西，那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就全都不存在了。所以，他一把掐住了郑千回的脖子，一直叫喊着让他不要说话，不能出去见人！可当他反应过来，想再叫郑千回名字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何为叙述着这个被他拼凑起来的故事，显然，听着这个故事的贺维声是有生气的，尤其是在听见郑千回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瞳孔，放大得尤为明显一些。

“你以为，于都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第一时间给你打去了电话，向你求救了，可你不知道的是，在你赶到于都家里之前，他都对郑千回的尸体做了什么。”

何为继续说着，边说还边拿出了法医的尸检报告给他看。

起初他还倔强着不想看，不过眼见着对面的何为一副挑衅似的表情看着自己，他也还是绷不住了，选择了打开文件来查看一番。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整个人的脸就被瞬间气到发红了，手也跟着死死拽着文件夹，要不是一旁的蒋方义及时出手，他能直接把那几张纸给揉碎了。

“贺先生，对于于都来说，你不过就是个消遣而已，只有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郑千回，才是他心里真正要紧的人。他们一起创业，一起打天下，一起奋斗到了如今，而你——”

“够了！别说了！”

“——你只不过是个帮他收拾烂摊子的跟屁虫而已。”

何为没有理会他在乱吼乱叫些什么，继续着说完了自己的话，而对面的贺维声，也很快就被他的言语给击破了防线。在刚来警局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凭借着于都跟他交代的话，咬紧牙关不松口，可那些都是建立在，于都真的对他还有一丝真情的前提下，但现在——他的梦破裂了。

“你帮他收拾了郑千回这个烂摊子，可他却还要你，帮着一起解决了那个碍事的记者。于是你找到了自己在报废车场工作的叔叔，让他帮你提了一辆马上就要报废的出租车出来。那天晚上，你把郑千回的尸体装进了后备箱，带上他，就来到了预先踩好的点，开车撞死了正做着发财美梦的连慎奇。”

边说，何为边拿出了鄢宁之前画好的，他的画像，还有城郊废弃车场老板跟他见面的监控画面，递到了他面前去。

他彻底绷不住了，开始不停地抖动着身体，何为见状，立马给他抛出了橄榄枝：“说出来吧，想必开车撞人的，也不是你吧？你只是负责帮他把郑千回的尸体给转运走，顺便帮他搞来了一辆车而已。毕竟你对连慎奇没有恨，所以你不会变得疯魔，一定要想尽办法弄死他的。”

“他真的···真的干了这种事？”

贺维声看向蒋方义手里的尸检报告，还沉浸在刚刚那股巨大的悲愤之中，难以自拔。

“你想跟他对质吗？告诉我们实情，我们带他过来，你可以自己问他。”

他犹豫了，但片刻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认同了何为所说，签了协议，同意指证于都的犯罪行为。

出了审讯室的门，蒋方义也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何为发问道：“何队，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知道了这些事之后，就一定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你忘了我是谁了？我明白这种心情。”

“那你就那么确定，于都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直接跑路去国外吗？”

“我还有外援呢。”

“谁？”

“当然是咱们小黎总咯，他现在正在帮我拖着于都呢。”

何为当然明白，就于都这种杀红了眼的人，自然是不会把警察的屁话放在眼里的，但黎景琛不一样，那是他的财神爷，而且他素来都有行为乖张的名声在外，所以即便是这个时候他想听听于都的报告会，他也不会起什么疑心的。

“你们俩什么时候上了一条船了？”

“这叫合作共赢，于都落网，他手里的股份，黎景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到自己手里了，何乐而不为呢？”

蒋方义听是听明白了，就是想不明白，何为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他怎么会全然没有一点参与感呢？

“哎何队，那你说——这个郑千回，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之前他们弄死的那个龚青呢？”

“人呐，容易吃饱了撑的，以前没钱的时候，就想着弄死他给自己换点钱，现在有钱了吧，又开始心虚，缅怀起人家来了。喜不喜欢的我不知道，不过呀，我知道另一个道理，就是这人呐，不能干坏事，老天爷知不知道的不一定，但你自己——一定记得！”

拍着他的肩头，何为语重心长地跟他讲起了些自己的感悟。

抓人进行得也很顺利，黎景琛甚至也跟着一起来了警局，当面对何为表达了感谢，顺便给他送来了些东西。

“喏，给你的，球票！你弟弟让我带给你的，放心吧，不是我出钱，不算受贿。”

“他买的？”

“队员福利，球队高层给的，每场两张，毕竟是总决赛了，票比较不好搞，你就将就吧。”

“多谢了。”

“谢什么，这件事，还得我多谢你呢。我早就想把他手里的股权给收回来了，可这小子油盐不进，我都拿切断资金流来威胁他了，可他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的股权给交出来。”

黎景琛很坦诚，不过何为倒也不惊讶，毕竟他的从他的身世资料上来看，他可是从小就独自一人在国外作生意的了，有点鬼主意也是正常的。要是他真的无欲无求，何为还得担心呢，自己是不是落入他的什么大圈套里去了。

“黎总——”他刚要走，何为就再次叫住他，“我们俩之间的事，别跟我妈说。”

“别告诉她？你是怕——她会觉得咱俩有一腿？”

何为的脸色瞬间起了变化，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看起来甚是严肃的样子。

“好了，开玩笑的，我不会跟她说的，不过就你这两句话吧，确实是挺伤我的心的，我有那么差劲吗？”

“多谢小黎总跑一趟了，您自便吧。”

不想再跟他多套近乎，何为也怕自己又被他给套路进去了，转头就直奔办公室，连送也没送他出去。

毕竟审讯室里，还有更难缠的角色在等着自己呢。

光有贺维声的供词还不够，何为他们还得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快点找到那辆车。

据贺维声所说，他那天晚上，确实是开着那脸出租车带上于都，一起去的案发现场。因为他们公司不久之前在那附近做过地图扫描，所以他知道那一带的监控摄像头都被遮挡住了，那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政府大楼里的人下了班，那边就成了最好下手的地方。

东林大学的人工湖里，何为他们带着人打捞了一夜，终于在快要天亮的时候，看到了成果。

一辆黄中泛黑的小轿车，被吊车从水中吊起，前车盖明显有些变形了，这正是何为他们要找的肇事车辆。

“何队，回去歇着吧，熬了一两个大夜了，痕检待会就来了。”

“不用，等刑鸣的报告出来，直接突击审讯于都。”

蒋方义自己的眼圈也快掉到地上去了，哈欠连天的，站在何为身边，他也还是不敢松懈。

“何队，有情况。”

薄连术拿着手机过来，递给了何为。

“喂，小胡？”

“他认罪了？咱们不是还没审讯呢吗？”

“好，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何为看了一眼身旁的蒋方义，两人交流了下眼神，就知道于都突然主动认罪，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匆匆忙忙趁着天亮赶回去，正好遇见了于都的律师从警局办理手续出去，三人一见面，那律师就直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就直接走了。

“蔡局，刚刚那人——”

“于都认罪了，他就没什么空子可钻了。”

“您审讯的他？”

“我也很多年没自己审讯过犯人了，不过像他这样的，不难。”

何为没有多问，他知道这个比自己父亲资历还要老的老警察，手段经验都不是一般的丰富，他们从于都嘴里撬不开东西，但他或许还真的行。

“对了何为，”他犹豫半天了，终于等到人都走了，这才敢单独叫住何为，“去我家吃个饭吧，就跟以前一样，小宁的妈妈来了，不过她马上又要回去了，咱们一起吃个饭，叫上你妈妈，就当相互见见。”

他说得很温和，言语之间也没有了刚刚审讯犯人时候的那股凌厉，让人不敢靠近的压迫感，何为没有多想，便同意了下来。

收拾好东西，他要先回家好好地洗漱一番，毕竟这也不算是件小事了，还是要重视一点的，至少不能给鄢宁丢人吧。

虞总接到何为的电话，也很是兴奋，当即就同意了见面，推掉手里的工作，她也立马赶到了何为的住处来。

“妈妈给你买了一套新西装，见人家长不能穿得太随便了，更何况，鄢宁家里还是如此讲究的人家呢。这是我给他妈妈带的一套首饰，你觉得是这个绿宝石的好，还是这个钻石的好？”

“钻石吧，他妈妈——应该不会喜欢绿宝石。”

虽然对她本人没什么了解，但从鄢宁爸爸那边的情况来看，何为也能窥见一二他妈妈的喜好的。

“给蔡局就不带贵重东西了，我给他买了些土特产，都是他平时不太会去的地方产的，他应该会喜欢。”

桌子上已经摆了一堆东西了，可她还是在那儿不停地介绍着，也不管何为听没听进去，反正东西她倒是备得齐全得很。

“妈！”何为一把抓住她的手，有些红了眼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真好。”

“妈妈离开你那么多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家，吃苦了。”

“妈，我知道，你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你的生活本就不该为了我而改变。我很好的，这些年不愁吃不愁穿的，还有鄢宁在，现在你也回来了。”

“我儿子最好了，就你爸爸的事——”

母子俩差点就要相拥在一起了，没想到这时候她却提起了这件事来。

“我爸的案子，总有一天我会查清楚的，妈你放心吧。”

“他这个人呐，一直都这样，死脑筋，不知道是在路上撞见什么邪祟了，才会这么倒霉。十五年了吧，你都这么大了，那时候我跟他离婚，其实我——”

何为知道她有自己难言之隐，当年被爷爷奶奶那么刁难，她还是选择了站在爸爸这边。只不过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梦想，最终，他们还是分开了。

虽然那时候他们一度想要瞒着何为，但何为也是心思缜密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妈妈不是出差了而是跟他离婚了呢。

“我爸这辈子就穿过一次西装，就是当年跟你在影楼里拍婚纱照的时候，还挺帅的，是吧？”

“那是，你爸当年穿一身警服，就往那大商场外头一站，我就看见他了。只不过后边越活越潦草，越来越不注重形象了，我才开始嫌弃他的好吧。所以你呀，不要老是不修边幅的，人家鄢宁，可是在大学里工作的，每天见到的可全都是鲜活的小年轻啊！你得上点心，别太嘚瑟了，知道吗？”

“嗯，放心吧，我会——时不时展现一下自己的。”

说着，何为就顺着笔挺的西装，把自己浑身上下给摸了一遍，并且已经开始盯着自己身上这套西装开始畅想起来了。

鄢宁就喜欢这种正经，但又不太正经的东西，何为说不上来，他也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他。不过他懂这种感觉，就是含羞待放，遮一半露一半的，不能太直白了，不然他还要跟你急。

下午，何为好好地补了个觉，五点多钟的时候，他就自然醒了过来，收拾好东西，带上妈妈，就直奔向了那个他熟悉的地方，也是他和鄢宁开始的地方。

不过最让他感到意外的，还是蔡局的态度，他原本以为蔡局之前的冷静、理智，都是装出来做做样子的罢了，要是自己真敢就着鄢宁的由头，再上他家去的话，他肯定会打死自己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欢迎自己，而且看上去，不仅不生气，甚至还有点欢喜呢。

“呀，是蔡姐姐吧，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

刚到门口，人家一开门，虞总就直接挤过何为，拉着对面蔡总的手就开始寒暄起来。

“虞总，哦不对，应该是叫妹妹！来来来，快请进！”

被她这么一整，何为倒显得腼腆了，进门之后，甚至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蔡局，蔡——姨。”

“小为啊，你以前就住这儿的呀，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别拘着，来来来，你们聊你们的，我跟你妈妈说说话。”

幸好，她没有追着问自己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不然何为还真不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蔡局的面，自己该怎么回答她呢。

站在客厅里，何为也不敢坐下，毕竟那边的厨房里，蔡局还在忙活呢。

转了一圈，又看了看这屋里，何为还真是有些感慨呢，自己当年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四年，要不是蔡局收留，自己一个人回到那冰冷冷的屋里，指不定会干些什么不好的事呢。

鄢宁也知道他害怕什么，给他指了指厨房那边，示意他过去帮帮忙。

何为会做饭，也在蔡局家里做过几年的饭，对这里的一套流程，他还是比较熟悉的。刚挤到厨房里去，他就顺手给蔡局递过去了他想要的锅铲。

“哟，没忘啊，幸好我当年没有将就你，现在你才能厨艺这么棒。”

“多谢蔡局夸奖。”

“你瞅瞅你，我夸你两句你还整得那么生硬干什么呢，这又不是在工作的时候，你们队不是放假了吗，你就当是出门度假遇见我了呗。”

“我可不敢。”

何为小声嘀咕道。

“嗯？你说什么？”

“我说要不我来炒吧，您歇会。”

刚准备争执一番，那边的虞总就赶紧过来搭腔：“对对对，蔡大哥，让他做，他做饭可好吃了！真的！”

“行吧，别放太辣啊，我胃不好，跟你们年轻人比不了了。”

厨房里，何为顿时就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时时刻刻地端着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何为也立马招手叫了鄢宁过来。

“你舅舅是不是还有什么产业啊？”

“没有啊，他都当警察了，产业都在我妈那儿呢。再说了，他们兄妹俩，也就我妈适合做点生意了，我舅舅那个人，太直！不会转弯，从小就那样。”

“是吗？”

何为又偷偷摸摸回望了好几眼，确定他不会再进这个屋之后，才敢继续跟鄢宁讨论着他的过去，这在以前，可是他问都不敢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