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还原了凶手作案准备的全过程,他知道了,为什么薛秦的行车记录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他去过案发现场的视频影像,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开车去的,而是把他老婆放在了自己的车里,他坐着他老婆的轮椅,去了案发现场。
何为知道,就这样去找他,薛秦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的,这时他又想到了薛陵车载录音机里的内容。
他再次打开录音机,收听起了那几十秒的死者最后挣扎的录音,中间那一段,他们一直不知道死者在咿呀些什么,但现在他们有了新的线索,何为似乎已经能解读出来,死者最后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让蒋方义先把人带回来,他已经有把握,让他认罪了。
审讯室里,薛秦依旧淡定,看见开门进来,拿着一摞东西,准备审问自己的何为,他还一脸的嘲讽,觉得他这是多此一举。
“薛先生,或者,我还是叫你江先生吧。”
“何警官,我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决定跟你的同事回来的,不然的话,我早就已经请律师,起诉你们骚扰我了。”
“别着急,我给你看个东西。”
何为打开电脑,播放了薛陵录音机里最后的那几十秒的录音。
何为知道,对面这个人,一定能从这录音里,构建出他妹妹最后挣扎的样子,他一定看见了,也一定会想起,她是怎么无助又绝望地死去的。
“薛先生,想起什么来了?”
“你想说什么,这又是什么,何警官,你不会是请我回来看哑剧的吧?”
何为又播放了调试之后的录音,中间死者叫喊那几句,被他给增强了音效,听得更清楚些了。
“薛先生,你怎么了?”
何为凝眸汇神,死死盯着自己面前这个已经有些慌了神的男人,他或许也是第一次听清,这段杂乱不堪的声音里的内容吧。
之前何为他们也分析过,觉得死者可能是在呼唤她的狗,所以她连续叫了三声“狗,狗,狗!”
可人在这种情况下,被扼住脖颈时说话,声线是会变的,更何况这种要死的时候了,死者最先感应到的,应该也不是一条跑掉的狗,而是凶手,要她命的凶手。
所以薛陵最后咿呀的那句话,不是“狗”,而是“哥”。
她在叫她的哥哥,企图唤醒他,让他放过自己。
可是杀昏了头的薛秦,在那种情况下,他是听不见自己妹妹叫他的,他只想着尽快勒死她。所以刚刚何为把处理过的音频播放出来的时候,薛秦先是震惊,随后就是一阵伴随着瞳孔放大的慌乱。
“薛先生,你那时候听见了吗,你知道你妹妹其实是不想死的吗?”
何为没有多言语什么,刚刚的录音已经吓坏了他,薛秦整个人都开始大口喘起气来,不停地让何为把电脑关了。
“说说吧,为什么要杀她,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到底是什么,让你一定想要杀了她。”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滚开!滚开呀!”
突然,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失控了起来,,开始在审讯室里到处挥舞,蒋方义愣是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给按回去。
“是因为她怀孕了吧?”
被拷住双手,定在座位上的薛秦,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何为也关掉了录音,想听他亲口说说,他的杀人动机,到底是什么。
“她不该怀孩子的,更不该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他是杀害我妈妈的凶手,而我爸,又是杀害他妈妈的凶手,那是个孽种!他不该活着!”
“薛陵知道你想杀了那个孩子吗?”
“那天她来给狗洗澡,趴在我们家泳池边上,就开始吐了起来,把我养的鱼都弄死了好几条。后来我问她,她才跟我说了实话,她怀孕了。当初我们回到江源的时候,发过毒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怀孕生孩子了,就让这恶魔的血脉,到我们这儿就结束了算了。可她非但不听,还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忘了,她什么都忘了,她忘了当初黄鑫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是怎么往妈妈的肚子上扔砖头,害得她惨死的。她也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被人当成过街老鼠,边打边骂着离开江源的。她想生孩子,简直是做梦!”
激动过后,他无助地瘫软在椅子上,眼睛无神地盯着某处,只是嘴巴在上下翻动,讲述着他杀人的缘由。
“为什么要这样杀她?你知道我们能从勒死她的塑料袋,找到你家的养鱼池的。”
“当年那个恶魔,就是这样绑架,杀害那些买菜下班的女人的,我只是想让她想起来,自己是谁的女儿,身上流着的,到底是多么肮脏不堪的血!”
“那你老婆呢?”
说了那么多,他却一直在回避着自己的问题。当何为开口把问题引到他身上去的时候,他垂下了头。
“她不会怀孕了,我已经结扎了。”
“她也得了子宫癌了,是吧?”
“何警官,别再问我了,是我犯的事,我认了。只有一点,我想求你帮个忙。别告诉她我的身世,就让她以为,我是因为钱,才杀了我妹妹的吧。”
“我不管你们家的私事,你愿意跟她说什么就说吧,进看守所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
“不见了,我这种人,再见她只会害了她。警官,你们是不是也特别恨我,特别讨厌我这种人啊?”
全程冷脸的薛秦,也终于愿意转转脑袋,看着何为问他话了。
“你要不是个犯罪分子,我们犯不上跟你有什么联系,更谈不上喜不喜欢了。人,都是个体,都是为了自己而活,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理由,你最不该做的,是像你的父亲一样,剥夺了别人活下去的权利,你没有资格帮别人做选择。”
薛秦交代得很快,所以审讯几乎没花什么功夫,问完他,何为也同样,冷着一张脸,就离开了审讯室。
“哎何队!”蒋方义拿上审讯资料追了出来,叫住他问道,“你是怎么想到,他会是杀害自己妹妹的凶手的?”
“认尸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死者的下腹部,而死者的致命伤显而易见是在头部,他却视而不见,他甚至还想上手去掀开裹尸袋继续往下看,我就猜,他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是,他在意的是他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你看他整个人那样儿,丧气得很,整天不是怨天尤人,就是冷眼看人的,心态又能阳光得到哪儿去呢。况且他俩是至亲,又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自己妹妹死了,他还无动于衷,连颗眼泪珠子都没有。”
“所以——这就是报应?还是因果循环?连环杀人犯的儿子,杀掉了自己的妹妹,你说当年那些受害者要是知道了的话,是会觉得恐慌,还是庆幸啊?”
“这就说明啊,你该写报告了!还跟这儿看热闹呢,上次那个案件综述,赶紧写完给我啊。”
“不是吧,中也归我啊,这不是你的活儿吗?”
“我以前干这活儿干了十来年了,现在轮到你了,且熬着吧,啊。哦对了,过两天李队要回来一趟,你看看在哪儿请他吃顿便饭,安排一下吧。”
“他回来?他不是退休旅游去了吗,他回来干嘛?”
“听说冯详死了,奎照五被抓了,他回来看看,不行啊?再说了,韩队的忌日要到了,他也一定会回来看看的。这事儿记在心上啊,过两天人就回来了。”
李七喜就是他们原来的队长,那次跟韩继北一起参加行动的时候负了伤,负伤之后就提前退休了,跟着老婆到处游玩,天天发朋友圈晒照片。这次回来除了祭奠韩继北这个老项目之外,估计也是想等案件风波过后,侧面了解了解冯详案件的情况。
蒋方义是知道他的,也最怕他,前两年他还没退下来的时候,办案子那叫一个疯啊,跟何为这种理智派,完全是两码事。结果现在让他接了接待这活儿,那不就是把烫手山芋往自己身上甩嘛。
本来想推脱的,没想到刚审讯完的何为,就又被人给叫走了,早就没了人影。
“左开云?你怎么来了?听说你回省厅了呀,难不成,还想着我们这里呢?”
见到他何为还是蛮意外的,毕竟他这种下来镀金的人,在他们这儿待不长久也是情理之中的。
“没···没有,我是来给你拍照片的,登报用,你不会忘了吧?”
再见到何为,他还是一样的局促,甚至开口之前,还酝酿了好多话,最后弄得舌头都差点打结了。
“没有!怎么会,这是上面的安排?要不我就不拍照了吧,多影响工作啊,以后出门就有人认识我了,我还怎么逮人啊。”
“放心吧,内部报纸,该认识你的,早都已经认识了,不会泄露你个人信息的。”
“那我这——”
低头一看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不说,还有些臭烘烘的呢。就这样拍了照,回头蔡局又得说他卖惨,抹黑警局形象了。
见他有些不好意思,身上的衣服也确实是不合身,左开云比啊解围道:“没事,要不明天吧,我早点来,你明天除穿衬衣,打个领带,这样拍着好看。”
“好好好,那行吧,就是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没事,我的工作嘛,你先看看样板,就这种深蓝色的衬衣就可以了,就咱们那制服就行,领带用黑色的吧,统一一点。”
何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他手机里的照片,没想到竟然就是自己以前的。
“哎,这不是我吗?”
“哦,对,前年表彰大会的时候,我拍的,没想到啊,现在成了我的素材了。”
“是吗,那太好了,就用这张吧,那时候还帅点,现在这天天熬大夜的,脸都垮下来了,上镜不好看了都。别到时候影响咱们警队形象了,上头又要让我写检讨。”
“那···那行吧,那我给你P一P,修一下,就凑合用这张吧。”
“那行那行,那就谢谢了啊,回头请你吃饭。”
事情是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何为也着急,自己还有别的事呢,说完他就想直接开溜,没想到身后的左开云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了,是不是上头还交代什么了?没事,别为难,咱俩谁跟谁呀,你就直说吧,是不是还有个什么采访啊?”
“没有没有,别的事倒是没什么了,就是我有点私事,想请你帮个忙。”
“我帮忙?——那好,你说吧,我能帮你什么忙。”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应付一下家里的相亲。”
嗯?这话何为听着挺耳熟的,这不是刑鸣那个老混蛋骗自己的时候,用的话术吗?听着可不像什么好事啊。
“我帮你啊?这不好吧,万一你们家给你介绍了什么大小姐来相亲,我去给人家搅黄了,以后我这···怕是日子难过了呀。”
“你放心,不是跟别人,是···是跟我父母。”
“什么玩意?你爸?那我更不敢惹了呀,再说了,你这···这整的,要是让人误会了,多不好啊。”
左开云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了,当即就准备收回刚刚的话:“不好意思啊,我···我就是不想相亲,我爸妈呢,又觉得我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生活一辈子,所以一直在催我。但我爸他认识你,他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只愿意相信你。对不起,是我冒昧了,那我就先走了,回头照片P好了发你。”
“哎你等等!”说起这个,何为倒是帮他想到了一个好人选,“你爸——欣赏我这种类型的?”
“哦,对,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都行,我爸妈还是比较开明的,就是···就是有些不放心我,觉得我这个人比较幼稚,没什么生活经验。”
“这好办!我给你找个人,保证事业有成!戏演得比好莱坞大腕儿还稳呢!”
“别人啊?”
左开云有些不乐意起来,但何为的脸色,也随之起了变化,他也立马改口说行。
“放心吧,我办事,绝对牢靠的。见你父母的时间呢,今天,还是明天?”
“就在明天晚上,你——真的能给我找到人?”
“放心,地址发我,不会耽误你的事儿的,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左开云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想到这种法子来回绝自己,本来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的,没想到啊没想,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还得临时去雇两个演员,来演自己的爹妈了。
“谢谢你了啊,这件事我——”
“放心,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我嘴巴很严的,演员也是很专业的那种,一定包你满意!”
这种好事,何为当然是要介绍给刑鸣的了,他不是想躲那个土大款吗,这个时机正合适,人选要求也是刚刚好合适他的。
何为边跟他介绍,还边在那儿傻乐呢,还说将来他俩要真是成了的话,一定记得给他包个大红包。
“傻子呀,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呢?”
刑鸣听他一说,就猜到了这里头的门道了,他还傻乎乎地在那儿给人家张罗。
“谁?我啊?”
“算了,就当我也为你挡了一箭了,算是还了你上次的人情了,去就去,不就是对付两个老戏骨嘛,我拿手得很呢!只不过呀,某些人,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说什么呢你,反正不管怎么样,你记着去,别耽误了人家的事,他爸爸可是东林大学的副校长呢!你还是装装样子,收敛些,演良家好男人,你最拿手了,我相信你的。”
“放心,演戏——我最拿手了,更何况还是演你呢,我还不了解你的德行吗?”
“到底说什么呢你?反正我话已经转达了啊,别放人家鸽子,我还有有事儿,先走了啊。”
刑鸣盯着何为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久,望着都已经出神了,不由得羡慕起来。谁都喜欢真情付出的人,可不是谁都能配得上上这份真情的,只有两厢情愿的爱,才足够长久啊。自己就赶不上这个趟了,也只能干看看,过过戏瘾了。
刚回到办公室,电脑都还没打开呢,何为就接到了门口老陆打来的电话,说是外面有人找他,还不止一个人。
何为站在窗台边,往外面看了一眼,警局门口站着的那个,好像是赵冀,那边围栏外边,好像还站着一个女人,只是被挡住了看不清人影。
急匆匆地赶下楼,到了门口,何为这才看清,原来是薛秦的老婆,那天在医院他就光顾着看人家的轮椅了,没太注意脸,所以有些没想起来她是谁。
“二位,这是——”
“你好,何警官,我来是想来接我老婆回家。”
“领尸是吧?好,你现在是她唯一的家属,走个程序吧,待会我给你联系殡仪馆,或者是送行车。那——您这又是?”
何为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女人,有些犹豫,毕竟自己跟薛秦保证过的,不让他老婆来看他。这种情况,即便是让她见到了薛秦,他不会跟她说些什么的。
“警官,他好吗?”
“他···嗯···我们马上要跟拘留所那边走移交程序了,其实···其实他也很想见你的,但你身体不是不好嘛,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好好保重。”
“是因为我的病,他才去找小陵要钱的,都怪我。”
“不是不是!”眼看着她越哭越凶,何为也怕她想不开,要出事,但又不敢把实话跟她说全了,“他犯错那是他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你别这样说,他在里面会担心你的。”
“我没事,他不想见我就算了,谢谢你,打扰了。”
何为本想送送她,但又怕路上,她会再问起薛秦的事,所以一直犹豫着,不敢追上去,直到她的轮椅消失在了路口的转角,何为这才带着赵冀去办了手续。
停尸间里,赵冀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妻子,不过早已经物是人非,什么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想伸手去摸,但最后还是颤抖着把手收了回来。
转过头来看着何为,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她的孩子,还在吗?”
“不在了。”
“能直接火化吗,我害怕死人。”
“可以,我们的法医会帮你处理好的,这是火葬场的电话,你到时候直接跟过去,联系他们,领取遗···领取骨灰就可以了。”
他全程耸着肩,蜷着脑袋,拿肩膀头子挡着那边抽开的冰柜,眼神却还是止不住地想往那边瞟。
何为甚至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大老爷们,差点就要憋不住哭出来了,他在忍,也在熬。
“赵先生,跟我过去签字吧,待会车就来了,你可以跟着一起去。”
正巧,在签字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在拘留室里待着的薛秦,两人隔着铁窗对望,却是谁都不敢真的去看对方一眼,他们都在回避,都想尽可能地躲着对方。
刚送走他,蒋方义就急匆匆地跑进来,逮住何为,要跟他说个消息。
说之前,他还看向了里面关着的薛秦,有些躲闪地将何为拉到了一旁去,这才敢开口道:“薛秦的老婆,在那边路口,自杀了!”
“什么?”
何为连惊叫声都非常小,他不想身后的薛秦听去了什么,够着蒋方义都胳膊就开始往更外面走。
“就刚刚的事,她自己往车流里边钻,一辆大车冲了过来,刹车不及时,车上的货物掉下来,把她给——”
“我知道了。”
“要不要跟他说啊,毕竟人都没了。”
何为犹豫着看向了刚刚出来的方向,还是没放开手让蒋方义回去。
“他不问,就别说了,相处这么多年,他肯定知道自己老婆的脾气的,咱们就别插手了。”
下午办移交手续的时候,薛秦几次看向何为,想问些什么,但终究,都没能开得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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