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杨柳五金。
李城一手拉着行李箱,另只手拎着两个红色礼品盒,一位短发女人跟在他身后,手上同样提着两个礼盒。
两人走到店门口,推门。
坐在柜台里的江远洋原本死气沉沉的,猛然看见熟人,他眸光一亮。
“嫂子?小城?”
短发女人微笑着说:“远洋,我们回来了。”
“江叔叔。”李城冲江远洋问好。
江哲听到声音,从店铺最里面走出来。
“周阿姨,你们回来啦。”
李城要带他妈妈回来过年的事一早就告诉了江哲,两人都没提前和江远洋说,是为了给江远洋一个惊喜。
江哲走过去拍了下李城胳膊,李城冲他扬了扬下巴,两人默契照面。
周盈看着江哲说:“小哲啊,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阿姨真是好久没见你了,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还是小小的。”她用手比到腰,“也就到我腰这。”
江哲抿唇轻笑。
江远洋心中惊喜万分,喜悦溢于言表,嫂子已经很久都没回里山这边过春节了,这次看她的状态,似乎是好转了很多。
“嫂子,你快坐,能回来就好,还买东西干什么,这里什么都不缺的。”江远洋给她搬了个凳子。
“该买的,该买的。”周盈坐下来。
两个大人寒暄着。李城凑到江哲耳边,小声说:“哎,江哲,今天是大集,咱俩去集上买鞭炮啊。”
江哲嗤的一笑:“你还记得今天是大集啊?”
“那当然,我记忆力超群好不好。”李城骄傲道。
两人说完和江远洋和周盈打了个招呼,便出发去了大集。
俩孩子走后,周盈对着江远洋说:“远洋,感谢你这么多年对小城的照顾,之前我那种情况…”她顿住,叹口气,“家里人也没有可以托付的,我没办法,只好把他托付给你,这些年我都没能回来看看你们,我心里一直有愧。”
“嫂子,你见外了,小城就跟我自己儿子一样,我早就习惯有他了,反倒是对嫂子你,我有亏欠,我没替老班长照顾好你。”江远洋一脸愧疚。
周盈:“是我亏欠你了,远洋。”
江远洋:“没有。还有嫂子,你以后别再托人给我寄钱了,我能养得起小城,你寄的那些钱我不会用的,都给你和小城存着。而且老班长的抚恤金也足够你们娘俩用了,我听说你好了后还四处打工,这样可不行的。”
“我就想多挣一点,给小城和小哲买房子买车子娶媳妇用,趁我还能干,还不糊涂,我想尽量多攒下一些,俩孩子才不会那么辛苦。”周盈眨两下眼,垂眸,声音低下去,“而且忙一点,我也就忘了老李牺牲的事。”
江远洋长叹口气:“可你得注意身体,反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一直管小城的。”
“谢谢你远洋。”
江远洋摇头:“嫂子,你们这么早就回来肯定没休息好,要不你先上楼休息休息吧,中午我来安排做饭。”
周盈笑着说:“远洋,做饭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你还得看着店铺,你放心,我的厨艺比以前改进了不少,应该不会难吃。”
江远洋笑着点头:“好,那就嫂子来做吧。”
周盈上楼休息,江远洋拿出抽屉里的一张老旧照片,照片发黄,上面是两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穿着军装勾肩搭背地站着,两人的面庞有些模糊了,但江远洋不会忘,这是他和老班长,是他和班长的唯一合照。
他看着照片,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当年在部队,他和班长坐在训练用的大轮胎上,班长手上拿着张照片细细看。
江远洋问:“班长,这是嫂子什么时候照的照片啊?”
“十七岁。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你嫂子和我弟妹都要生宝宝了,等这次任务完成,就能回去抱儿子喽。”李国威胳膊搭上江远洋肩膀,“远洋,你这次任务可比我艰巨啊,你可得帮我好好照顾她们娘俩。”
江远洋:“放心吧班长,我保证出色的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李国威爽朗一笑:“好,我放心。等俩孩子出生了,要是一男一女就给他们定个娃娃亲,要是都是男或都是女,就让他们做好兄弟好姐妹,怎么样?”
“肯定好啊。”江远洋举起双手,又翘起双脚,“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说罢,两人仰头哈哈大笑。
江远洋用手抚了下照片,擦掉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红着眼圈,把照片小心放回原位,然后扭头看向门外。
班长,你完成了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可我没把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
你不在,嫂子过的很不好,我没帮上什么忙,你在下面肯定在怪我吧。
江哲和李城骑上自行车,俩人嫌慢,纷纷站起来蹬。路上还有冰碴,车子颤颤巍巍直打滑,但两个大小伙子不怕摔,依旧猛猛蹬着。
到了大集,两人把车扔外面,直奔鞭炮摊,临近春节,集市上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里面太拥挤,徒步前进的话要比骑车方便。
人多嘈杂,李城大声喊:“江哲,咱买点摔炮吧,好久没玩了。”
“幼稚。”江哲冷漠回。
李城脑海中蓦地闪过段成绪之前说过的话,他呆愣一瞬。
不过很快他便回神,他撇撇嘴,说:“怎么就幼稚了?谁规定长大了就不能玩小孩玩的东西了?哪条法律规定了?”
江哲没回他话,而是左右瞧着,一眼找到了鞭炮摊,他挤过人群走到摊位前。
“老板,有没有摔炮?”他问鞭炮摊老板。
老板热情回:“有有有,要多少有多少,小兄弟,你要多少?”
看江哲那样,李城嘴角压不住笑,切切切,江哲这个这口是心非的家伙。
江哲说:“要五盒吧。”
多少!?
李城连忙上前一步阻止:“等会儿,不不不,那个老板,拿一盒就行,一盒就行。”
老板一听客人改口有点不高兴,不情愿地拿了一盒给他。
李城也不在乎老板眼色,付完钱后,把江哲拉到一旁。
“大哥,五盒摔炮?你是要把我胳膊甩脱臼吧,我还以为你真在乎我呢,原来是拿这个报复我。”李城挤眉瞪眼喊。
“我怕你不够玩,让你玩个够。”江哲似笑非笑。
李城伸手指着江哲:“你…”
“哥,我们买点这个烟花棒吧,这个燃起来特别好看。”
正当江哲李城喋喋不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哲转头,看到陈知和段成绪正站在刚刚他们买摔炮的鞭炮摊前。
李城也看到他们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忍不住说了句:“那不是陈知吗?”
他说完,立马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上嘴。
陈知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转头,看到江哲和李城。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又回过头问老板烟花棒多少钱。
江哲盯着陈知的背影,连带着段成绪。原来,他们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一起回家过年的地步。
江哲呆在那一动不动,连过路人撞到他肩膀,他也依旧像木桩似的杵在原地。
李城拉住江哲胳膊,说:“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妈说让咱俩买土豆来着,我看那边好像有。”
什么土豆,周盈根本没说过。不过此时,即便李城再编出多少这样的鬼话,江哲也都不在乎,因为他现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自撞见陈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他又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可以被任何人随意地拽着走。
陈知其实早就看到江哲了,看到他买了摔炮,看到他和李城斗嘴,甚至看着他后来被李城拽走。
她一直在偷偷看他。
以前,江哲也是这样偷看陈知的。
而段成绪也时刻在观察陈知,他亦是知道,陈知自从发现江哲后,她的视线一直在找他。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俩几乎没有可能了,现在江哲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
夜幕降临,寒冷夜空里,星星依旧在闪耀。
陈知窝在妈妈怀里,两人躺在床上,她很久都没有和妈妈好好聊天谈心了,自爸爸坐牢以后,她好像都没怎么安慰过妈妈,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把情绪调整过来的。
可她嘴笨,不会安慰人,要是提爸爸的话,妈妈可能会更伤心,那应该……
把妈妈的注意力转移走,不就好了。
她开口问妈妈:“妈妈,我感觉你好像很喜欢哥哥哎,还很信任他,这是为什么啊,你和哥的爸爸是不是关系很好啊?”
褚小英想了想,笑着说:“妈妈跟你说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
陈知点头。
“是因为以前妈妈和小绪的爸爸是邻居,所以妈妈经常能见到他,他长得很帅学习也好,好多女生都喜欢他。但我的情况和他是相反的,我家里穷,学习也只能算中等,因为穷,我总会被别人看不起。不过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从来都没有瞧不起我。有次我们聊天,他跟我说他要当医生,治病救人。我说我也要当医生,他还鼓励我,说我肯定会当上医生,而且还是个厉害的医生。当时我特别崇拜他,但没多久他就高考,考上了大学,他家也搬走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褚小英将故事娓娓道来。
陈知听完后觉得很神奇,世界真是小,妈妈和哥的爸爸不光认识,还关系匪浅。而她也恰巧认识了段成绪——是妈妈崇拜之人的儿子。
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啊。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啊。”陈知感叹。
“嗯,当时我很小,还分不清喜欢还是崇拜,反正他一直都是我的榜样。但后来再见他,就是在新闻里,没想到他因车祸去世,而且还是被人害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医生,可惜…”
车祸。
这个词像是一颗威力不小的炸弹,轰的一下,炸的陈知脑子里一片混乱。
后面妈妈再说什么,陈知都听不见了。
她呼吸急促,两手紧攥,指甲又开始不自觉地刮着手指上的肉。没几秒,她大脑也逐渐缺氧,头好晕,视线也突然模糊了起来。
褚小英见女儿有些异常,急忙喊道:“小知?小知!你怎么了?”
陈知没有回应。她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旋转,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扭曲。
好晕好晕,这个世界还是她所存在的那个世界吗?
褚小英吓到脸色煞白,她不知道女儿这是怎么了,她只能不断地叫着女儿的名字,试图唤醒她。
“小知,小知,你别吓妈妈。”她伸手摇女儿的肩膀。
陈知依旧没有反应。
这时,段成绪赶来,见陈知像是发病了,他又立马折返去找陈知的书包,他从书包里找到镇定的药后回来。
他跪到床上,手捏住陈知两腮,用力把她嘴巴打开,然后用手指把两片药塞进她嗓子里,又喂了两口水,让她仰头漱下去。
过了几秒,段成绪对着褚小英做了一个不要声张的手势,褚小英虽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阿姨,慢慢哄她睡。”段成绪小声说。
褚小英照做。她躺在女儿身旁,温柔拍打,直到怀里的宝贝女儿慢慢睡去,她才小心翼翼起身,走出房间。
段成绪坐在客厅沙发上,她过去坐到他旁边。
她紧皱眉,问:“小绪,你告诉阿姨,小知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她会变成那样,她为什么要吃药?你快告诉阿姨。”
段成绪犹豫着不讲话。
“小绪,你不要瞒我,实话告诉我吧,我必须,必须要知道小知到底怎么了。”褚小英说话时带着哭腔,下一秒,她的泪就从眼里流了出来。
段成绪赶紧抽了张纸给她:“阿姨,其实,陈知病了。”
“病了?”
段成绪给褚小英解释了陈知的病,又大概说了一下病情,另外还有这个病是怎么形成的。
褚小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个病,创伤后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
怎么会?
此时的褚小英早已是满脸泪水。
她哭着说:“我竟然都没有发现,没有好好的观察她,也没有照顾好她,我真的不配做妈妈。”
“阿姨,这不怪您,这个要靠她自己走出来,您不是心理医生,您帮不了她的。”段成绪说。
褚小英拉段成绪的手,用着恳求的语气说:“小绪,阿姨求求你,你救救小知吧,她不能就这样,她会毁了的,她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不能就这样。”
“阿姨,您放心,我会治好她的,她不会毁了的,她会好好的。”段成绪反手拍拍她安慰道。
褚小英被安慰着,情绪慢慢缓和。
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小知刚刚突然就那样了。”
“阿姨,你们刚刚是说了什么吗?我需要您一字不差的复述给我,这样我才能找到原因。”
褚小英迟疑了一会,说:“我们是提到了你爸爸的事。”
“我爸?”段成绪有些诧异,“什么事?”
褚小英没法子,只好将那秘密告诉给了段成绪。
段成绪听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褚小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会呆愣的那么久。
是因为段成绪长的太像他爸爸了。
见到故人之子,就相当于见到了故人。
叫她怎能不激动。
段成绪说:“大概是因为车祸,车祸二字在她心里是个敏感词,一旦听到,她会自动在脑海中重演让她害怕的场景和画面,心理防线被击溃,精神就会恍惚。”
褚小英:“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还有…”段成绪说,“那个叫江哲的,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褚小英点头:“认识,初中时和小知是一个学校的,同届,怎么了?”
段成绪:“他在陈知的世界里是一个敏感人物,陈知之前说过,看到江哲的话也会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有时候还会发病,所以…还希望您尽量别让他们俩走得太近。”
褚小英思考了一会,只要能让女儿开心,只要女儿能好起来,不管是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
“好,这个我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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