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气已经过去,这会子的太阳暖洋洋的,正是浆洗晾晒冬日衣裳的时候。
各家女眷将一家子的夹袄或是氅衣都拿到小河里,捶打浆洗一番,趁着阳光好,晒得松软软的收起来,待冬日里再穿。
也有那不嫌费事的媳妇子,将夹袄里的棉花单独拆开掏出来,夹袄外层的棉布单独浆洗,里面的棉花用细短竹竿一点点打蓬松再晒,等到都晾干晒好,再缝合到一起,冬日里,又是一件雀新雀新的暖和衣裳。
三月十五一大早,村长就兴冲冲的通知到各家,说是县里的路已是修完了,出力差的四十余人今个儿就能全部回到小集村。算着从县里走回来,应是晌午,到时各家人都到村口等着便是。
一家家的女眷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自家汉子一去一个多月,也不知瘦了没病了没,七嘴八舌的讨论一通,皆是没心思干活,早早的做些好饭好菜,只等着晌午去村口,接了自家男人回来吃才是正事。
晌午不到,各家女眷急匆匆换上颜色还算鲜亮的直身或是水田衣,将屋门闸上,就往村口走,生怕误了接人的时辰。
村口老槐树下,热热闹闹的,媳妇子小孩们都是翘首以盼,有那眼神好的,已是叫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我瞧见了!呼啦啦一大群,肯定是他们!”小孩子们也是兴奋起来,大声叫起自家的爹或是哥哥来。
却见一队男丁从远处土路上缓缓走来,各个背着包袱,瞧着已是累极,有些走不动的样子,听见这厢女眷小孩们的声音,立马有劲起来,个个兴冲冲往前走。
等走近了看,汉子们衣服都是灰扑扑的,一个月没洗,都馊饭一样的味道,又见脸也都是黑红黑红的,全部都瘦脱了相,应是被冻的生了冻疮又吃不饱,且干的活重的缘故。
都是老了好几岁的样子,有的脚上的棉布鞋,已是破了洞,有的应是鞋子坏了,索性光着脚走回来的。
家里的媳妇们看到自家男人的样子,一点不嫌弃,抓紧男人的衣角细细打量,小孩们也是直接扑到怀里叫着闹着,男人们被小孩一闹,咧开嘴哈哈笑起来,又丑又滑稽。
媳妇们大娘们看着却皆是眼睛一酸,掉下泪来,又都忍着心酸,露出高兴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已是备好了饭,就等着回家哩。”
各家汉子们望着自家媳妇子红着的眼眶,听着孩子们的欢呼叫声,也都忍着心酸连忙答应,于是各自回家,自是不提。
却说天还没黑,许老爹就匆匆到谢家来借牛车,大约是太急的缘故,已是咳个不休。
解释一番才晓得,原是许二哥回家就已是在发烧,盖了被子捂着却是没用,这会子已是开始说胡话,怕是有些不好,又不敢挪动,必是要去镇上请了郎中上门看看才好。
谢老爹一听,又怕许老爹太急误了事,索性自己去牛棚驾了牛车,要跟许老爹一起去镇上将郎中接了来,又叫谢老娘带着周氏先过去许家看看,看看能不能帮上啥忙,陈氏留家带两个孩子。
说来许老爹还是谢老爹他娘这边的堂弟的儿子,平日里两家也是互相走动,在村里也算十分亲近。
镇上就一家胡家医馆,做馆的胡老郎中今日去另一个村子出诊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留下的仅他儿子胡小郎中,万幸不是墨迹的性子,听了病人症状,知晓厉害,也不多言,直接拎起药箱,跟着上了门。
胡小郎中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脸细长细长的,瞧着十分斯文,着一件青灰色细棉布长袍。长袍的领口和袖口用深蓝色的布条滚边,看着十分朴素。
细细瞧了瞧许二哥的状况,又问了发烧的时辰,思量一番,道是许二哥年岁小,力差太苦太累了,身子有些吃不消,又受了风邪,怕不是一两帖药能治好的,只能先开了清热解毒、发汗解表的方子去煎药,看看喝了能不能先退了烧,若是退不了烧,怕是要准备后事。
周氏原不让谢芳草跟着来,说是小孩没个把门万一被冲撞了不好,谢芳草听着退不了烧心里焦急,再说也想看看这时代的医疗水平,遂求了她娘好一会儿,方一起过来了许家。
许家没谢家经济条件好,这是显而易见的,三间土砖房子挨着,堂屋里就放着一张旧木桌子,许二哥住在侧屋,屋里也是只有一张床,谢老娘和周氏都站在一边,没个椅子可坐,实在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许二哥额头敷着湿毛巾,大颗大颗的汗不断往下滴,虽闭着眼睛没有意识,却紧紧的抱着棉被,身子一抖一抖的,许老娘听了郎中的话已是哭泣不已,再看烧的脸发红的许二哥,哭着道,
“我家大郎因着咳喘没活过十六岁,自家二哥这也才将将十六岁,难道也一样挺不过去吗?”
许老爹的身子越发佝偻,深黑的粗布短衫已是缝满了补丁,看着自家的小儿子,也低声嗫嚅,
“老天爷,把我收了去吧,让我这二哥活下去,他这么小的年岁,若是挺不过去,我这颗心怕不是要受那挖心之痛?”
周氏和谢老娘忙安慰许老娘许老爹,说些吉祥话,谢老爹又让许老爹加床被子给许二哥盖上,旁边三岁的许桂花被大人们吓的直哭,许老娘看着躺着的儿子,哭着的小女儿,一把将许桂花搂进怀里,直哭的快晕厥过去。
胡小郎中也是一阵无言,见多了这样的情形,心里却也依旧难受,先开了药方,又让去镇上抓药煎药。
谢芳草挨着周氏呆呆站着,这会子却不敢胡乱开口,自己在现代原本是个人力社畜,干过文化,干过培训,干过组织发展,终极职业目标是干成人力大BOSS,年薪百万,但说实话,自己在现代只是打工养活自己的普通人罢了,没啥生活技能和保命技能。
这古代,原来真的会因为发烧而死人吗?难道没有用酒精擦拭身子退烧的方法吗?那自己又该如何开口,自己就算说了,会有人信吗?
万一试了也没用,可怎么办?可如果许二哥万一有事,自己没开口,岂不是要一辈子良心不安。
谢芳草还未想好怎么开口,许老爹这边煎好了药给许二哥喂了,半个时辰过去,却没个作用,仍是烧个不止。许老娘已是又大哭起来。
谢芳草心一横,刚想开口,周氏却一把抱起她,准备家去,许二哥有些不好,万一有些啥事,这样的情形怕是会吓到小孩子。
谢芳草被周氏抱在怀里准备望外走,整个心急的不行,遂望向家里的权威代表——谢老爹,直接开口,“爷爷,咱家过年吃的酒还有吗?我爹不是说县里老大夫都是用酒擦身上退烧的吗?”
反正谢大头不在,锅就使劲往她爹身上甩就行了,若是后面再问起,就说忘记了,小孩子也就这点好,忘性大,计较了也没用。
谢老爹和许老爹听了谢芳草这话,都直直望向胡小郎中,胡小郎中看着不到一岁的谢芳草,又看看重新燃起希望的许家人,思索半日,方开口。
“没听过这个法子,不过酒却是暖身子的物什,病人这会子外热里冷,倒是可以一试,但也不能保证效果。”
谢老爹一听,便再也没空搭理谢芳草,家去拿酒来,一群人忙里忙外,用酒给许二哥擦了身子,又重新给许二哥换了一身衣裳,却不知是这个法子真的有效,还是感动了上苍,许二哥竞真的慢慢退了热。
胡小郎中赶忙又让喂了一碗药,许二哥终于不再发抖,沉沉睡过去。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清明节还未到,气温就猛地升高,雨量也增多,正是春耕春种的大好时节。
谢家人今年准备种两亩地的绿豆和黄豆,又准备在菜园子里种些黄瓜、豇豆、扁豆、茄子、小白菜、苋菜等的菜,家里人口越来越多,菜不多种些,确实不够吃的。
三岁大的谢芳草被周氏安排着坐在田埂上,谢老娘抱着谢龙也坐在一边,看着大家劳作。谢老爹手持锄头,翻松土地,又用锄头挖出一排排整齐的小坑,每个小坑之间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陈氏跟在后面将种子洒入土坑中。随后用细土覆盖种子,轻轻按压,确保种子与土壤紧密接触。
周氏则提着水桶,给刚播下的种子浇水,水滋润着土地,让种子能好好的发芽。
隔壁田里。穿着草编凉鞋的许桂花跟在许二哥身后放种子。
许二哥那日好了后,许老爹过来谢家送了好些鸡蛋,说是家里没啥贵价的东西。谢家对许二哥的恩,许家记住了,两家也越发走的近些。
许桂花比谢芳草年纪大些,但也能玩到一起,谢芳草觉得许桂花十分有意思,天生喜人特质,傻乐傻乐的,烦恼全无。
许二哥挖出小坑,许桂花就小心翼翼的把种子放进去,一不小心扑在地上,嘴里手里身上满身的土,却并不哭,只呆呆的,彷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二哥回头看许桂花趴在地上,咻的把她拎起来,放到矮搓搓的谢芳草旁边。
看着穿着粉色对襟小衫的谢芳草,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由开口对芳草说句,“芳草妹妹,热不热?等会哥哥带你和桂花去摘杏子吃。”
听到许二哥的话,谢芳草虽说不是个馋鬼,但心里也不由雀跃不已,睁着可爱的大眼睛,望着满脸汗却活力四射的许二哥,甜甜道声好。
“谢谢许二哥哥,芳草还没吃过杏子呢!”
又让一身土的许桂花赶紧在水桶里洗个手洗个脸,还将自己娘周氏做的小手帕拿来给许桂花擦脸擦手,十分像个小大人。
许二哥看着十分可爱的谢芳草,又看看憨里憨气的自家妹妹,恨不得换了芳草当妹妹来,自是揭过不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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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许二哥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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