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学校

青春啊,什么是青春呢?

陶屿把车停在一所中学外面,现在正是下午,校园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来,听得很好像回到了那个阳光洒满教室的校园。

但回忆里的东西,最先被忽略的就是它的缺点,所以美好也不完全可信。陶屿虽然怀念学校里单纯的快乐、饱满的精力、校门口的零嘴,但并不怀念早七晚九的作息和题海战术,也不怀念青春期的阵痛与痛苦。

虽然成年人的痛苦是真实的,但是陶屿觉得,没有更多人身权利的未成年人,同样是有很多痛苦的。

要服从规则,即使铺天盖地的网络资讯会告诉你这没有太多用途;要融入集体,但同龄人之间的矛盾与排挤并不少于大人;要好好学习,可是没有人告诉你,如果学习不好要怎么办……

学校,是一个孩童进行社会化的第一步,其阵痛不会少于一个成年人毕业迈向工作岗位。

陶屿从窗户望出去,今天是阴天,阴天的学校显得灰蒙蒙的,待会恐怕要下雨,陶屿托着腮,想象着如果下雨教室里会有多少孩子昏昏睡去,想着想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寒冷的冬天早自习,趁着班主任开会去了,陶屿把校服披在身上,头埋在卫衣的袖子里,借着前面书垛的遮蔽,暖乎乎地睡了一觉。

这是陶屿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温柔的学生时代的美事。

现在已经不用再借着书垛遮蔽自己了,却无法再这么心无旁骛地睡过去,老板的要求还没改完,兼职的单子动也没动,不上班是不行的。

趁着老板正在远程操作自己的电脑,陶屿赶紧把平板拿出来画一会海报要用的底图,电容笔在上面“嗒嗒”地勾勒线条,那一头的老板突然出声了:

“你在干嘛?”

陶屿一吓,平板赶紧合上了:“我在找参考图。”

“嗯,可以,这一张已经可以用了,下一张你先看需求,找找参考。”

“好的。”

陶屿这才觉得背上出了汗,真奇怪,明明已经不是学生了,还是会有上课做其他科作业被抓包的恐惧感,原来远程控制电脑是可以听见声音了……陶屿突然想起来什么,折了张纸把电脑摄像头遮住了。

窗外的学校下课铃正在响着,陶屿悄悄打了个哈欠,借着窗缝看外面,花园的栅栏里,有商贩围在一个缺口处,学生悄悄把钱递出来,他们把东西递进去。

“会是什么呢……辣条?泡面?”她把窗户推大了一点,费力地辨认着那些老人手上的东西,经过一番观测之后,她断定了,是手机。

随着上课铃打响,传送完手机的人又迅速离开了栅栏,一路向街边走去了,有一个人就近进了一家商铺,帘子落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陶屿恍然大悟,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她儿时就有偷偷带游戏机和mp3进学校的小孩,现在能吸引孩子目光的,估计只有手机了。大概率是学校不让带,学生们就把手机寄存在学校附近的店面里,让店家在中途给他们传递进来。

“为了玩个手机还挺努力的……”陶屿觉得好笑,目光还没从窗外收回来,就听见老板的声音。

“你住学校附近啊?”

“对,今天扎营在这了。”

“那你还挺厉害的,我上学那会也住学校旁边,光听铃声都听得害怕,更别提什么升国旗、课间活动了,太吵了。”

对面是一阵笑声。

陶屿默默在心里应道:“那也没有你改东西的时候聒噪……”当然,只能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出来的。

毕竟这是老板。

老板姓谢,名字叫谢彦,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小言,陶屿也不敢怠慢,去搜过企业活动照,站中间的男人戴着金边细框眼镜,看起来斯文有礼,的确像是学生时代会被女生们喜欢的类型,旁边的介绍字幕直接堂而皇之地打上了:“XX公司,谢总”。

但是这个所谓的“总”手底下连上陶屿也才四个人,另外三个是不是他的亲戚陶屿还不确定,而所做的工作呢,据陶屿观察,应该是下游的下游——他对接的上家卖板子给高校和研究所,而他到手的业务基本都是宣发渠道类的,很基础,也确实用不着招一帮人去办公室坐着,毕竟在家办公薪资可以压得更低。

唯一好的一点大概就是单量稳定了,比兼职的工作室要强,所以陶屿还是客客气气的,第四遍导出文件的时候,她礼貌地问:

“谢总,我记得你之前说大改最多两次?”

“是啊。”

“可是这都……”

“没办法,我们本来就是提供服务的,他们的需求也是临时加的,刚起步,只能我们辛苦一点了。”

陶屿愤愤地啃着手指,心下暗忖:明明只有我在辛苦……

这两天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把甲方的资料整理成稿,再加素材做成视频,因为是课程性质的,要求也多,还特意强调了不能出知识型的错误,可怜陶屿以前读的是文科,对工科术语和软件操作流程读得很慢,还要从体制内标配的繁琐而无用的文字中找到有用的信息补充进去……一个视频成稿,她的疲惫感比画一幅画更甚。

相比之下,工作室偶尔来的一个画稿单简直是一种娱乐活动。

等学校的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惹了一道晚霞,陶屿远眺入神,看着孩子们一群一群从校门钻出来,笑语不绝,自己也被这份放学的快乐感染了。

但……好像并没有放学?

门口聚集了三五成群的孩子,都围着卖吃食的小贩买东西,而买得了的孩子也并不回家,反而转头回学校去了。

“是还有晚自习吗?”她索性推开电脑下去看,反正已经坐了一下午了,溜达溜达也好,活动一下筋骨,临下车前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关好窗户。

还是谨慎点好。

校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家长来送饭了,保温桶打开就是最家常的香味,陶屿经过的时候只需要吸吸鼻子,就能判断哪家吃的酸豆角炒肉末,哪家吃的辣椒肉丝,哪家吃的冬瓜排骨汤……

但大部分孩子都是自己在外面找吃的。

陶屿就混在其中,其实陶屿的身量算中等的,但混在一群小孩子里居然也并不显个,她一边感慨现在的小孩子营养真充足长得真高,一边又眼前一亮——这些小孩的口福还挺不错,学校门口的摊位很多都是陶屿儿时没见过的。

围的人最多的是火鸡面的摊位,陶屿也挤进去看了,裹着鲜红辣酱的方便面蓬松地摊在大方盘里,没有火鸡面标志性的芝麻海苔碎,但加了切片的火腿肠和胡萝卜丁,三块一碗,摊主一手收钱一手夹面,小塑料碗里满满当当一碗,戴着红领巾的孩子笑嘻嘻地接过来。

陶屿也想买,但挤在这样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里,莫名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误闯进了别人的童年里。

再往下走走,还有卖双拼粉皮的,这东西陶屿以前只在夏天的超市里见过,粉皮与黄瓜丝、胡萝卜丝拌得均匀,陶屿“来一碗”的声音被突然钻出来的一群小孩吓得缩了回去。

卖粉皮的旁边就是卖砵仔糕的,晶亮透明看着倒挺像水晶泥,就是色素调得太重了,有点不敢买。

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往前走,陶屿突然看到前面有个藏在楼缝里的小车,看起来像是麻辣烫,只是招牌上写着“正宗串串香”。

正不正宗不知道,但生意看起来不是很好,陶屿上去看了一眼,菜品倒很丰富,莴笋豆筋火腿肠,蟹柳海带土豆片,一锅放串好的菜,一锅是洒满了白芝麻的红油汤底,穿围裙的老板娘也很热情:“妹伢吃什么?自己选!荤素都是一元一串!”

陶屿吞了吞口水,一元一串,价格也算公道。

“我要一串土豆,一串莴笋,一串藕片,火腿肠不要,豆筋要一个……”

“豆皮是我们招牌,有些小孩都是五串五串地买……”

“那我要一个。”陶屿点头,又突然想到,“老板,你们怎么不去那前面摆摊啊?前面学生更多。”

“我这东西多跑不快哦。”老板娘笑笑,“要是保安来赶还怕把桶倒了。”

陶屿点头

不知不觉已经选好冒尖的一碗了,陶屿看着竹签有些多了,便让老板不要拿了,最后还是加了一串鱼豆腐。老板娘把所有菜都取了签子,又浇上诱人的红油辣子,闻着很香,递给陶屿之后,数了数签,报了一个价格。

“十八。”

陶屿愣了:“十八?”

很显然不值,素菜一串都只有两三根,豆皮也只有薄薄一片,所谓的荤菜也不过是冻丸子蟹棒火腿肠之类的东西,巴掌大的一碗要卖十八,比正经吃一碗牛肉米粉还贵了。

“你扫这。”老板娘示意陶屿付钱。

陶屿无奈扫码,心知是遇到传说中的“刺客”了,嘴里还是不太甘心:“感觉没拿几串,就这么贵了。”

老板娘“嘿”地一笑:“你看有那么多种菜,放心吃,我们在学校门口摆,材料都是用的好的。”

对这个回应陶屿存疑,也多少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生意不好。从此长了个教训,一元一串的店,有时候可能是最坑的店。

把这一碗“奢侈”的食物端回车上去,陶屿用电饭煲蒸了两块前两天买的米糕,又洗了另一个番茄,这下蔬菜、主食、水果就齐全了。

一口微甜的米糕一口麻辣的莴笋片,这搭配看起来有点魔鬼,实际上却很好吃,就像马卡龙配周黑鸭一样,甜蜜的东西最忌甜上加甜,反而与辣相宜。

吃着饭呢,陶屿看到谢总的头像显示已经下线,立刻打卡,然后退出了办公软件。

“呼!”她长长伸了个懒腰。

虽然一天也不能说干了很多事情,但就是觉得累,间或有腰疼背酸之类的症状,明明是坐着的呀……

陶屿想不通,透过校园里教学楼透出来的光亮,她想象着这群上晚自习的孩子,听课,写作业,躲在桌子下面传纸条、讲小话,明明那时候没有这么容易累的。

经过一下午的停驻,陶屿已经知道了,这个学校主要有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的小孩还可以出来吃个零嘴晚饭,刚刚看到戴红领巾的就是;而高中部的小孩却一直没有出来,大概还在进行魔鬼式的补习吧。

“上学也辛苦啊。”她叹了口气,启动车子,打算今晚就在这旁边找个地方停车。

这所学校的风景还是不错的,沿河而建,围墙外面就是马路,马路对面就是临河的绿化带,沿街停着一圈车。

顺着围墙往后走,有几栋六层小楼,看起来已经颇有年纪了,墙皮脱落、楼体发黄,尤其是窗户,没有封窗,衣服就晾在阳台上,陶屿从这个地方过了两次,好容易等到一辆车离开,赶紧停了过去。

对面就是学校的宿舍。

陶屿在中学时代并没住过宿舍,在大学里住宿的体验也一般,想想也很正常,和你完全无法选择的随机人员朝夕相处,很少有幸运儿会遇到合适的舍友。

但是人就是这样容易怀旧,等大家都从宿舍里出来,又总会有莫名的心情引导你那是青春里难得的纯真情谊。

所以陶屿哪怕只是在马路对面的滨河小道上看看阳台上的衣服与晾晒的玩偶,都觉得很怀念。

“闯进别人的青春,追忆自己的似水年华。”陶屿想了一句酸词,把它写在自己的本子上,后面画了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青春啊。她想。

临近十一点,洗漱过的陶屿已经抱着自己的被子准备睡觉时,才终于听到房车外有铃声响起。

“才下课啊……”陶屿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听见马路对面的宿舍楼里陆陆续续出现了上楼的声音,对话声、笑闹声响成一片,模模糊糊地,甚至能够听见有人在抱怨作业太多、班主任太严格,这是独属于青春的情态,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心里却在想,宿舍楼临街又不封窗,还是女生宿舍,真的不太安全。

手上无聊地扒拉着手机,时间不早了,虽然有很多事需要做,但是现在的她,除了不带脑子刷视频,别的什么也不想干。

宿舍楼的吵嚷声在几声尖锐的哨声后止歇了,估计是查夜的老师来过,一切便恢复了安静。陶屿继续刷着手机,相形之下,还是当大人舒服一些。

陶屿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渐渐地有了些困意,手机充上电,手脚舒展,准备……

突然想起。电脑还没关。

这不就是个大事么,电脑插着电,房车里的每一度电都是珍贵的。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跑到桌前去拔电源线。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路灯的光,陶屿成功拔掉了插头,借着抬头的功夫,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宿舍楼。

半空中挂了个东西。

一瞬间,她汗毛都竖起来了,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贴近了窗户去看。

是个人。

一个人影,正在半空中,一点一点从三楼向二楼移动。那影子的身上似乎缠着布条,但这栋楼正好在路灯的阴影处,陶屿看不分明,急出了一头汗。

是有人要出来?还是这人已经进去又出来了?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二。

陶屿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团火,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去下面帮忙,还是应该报警?只是短暂的思考之后,她迅速把外套套到睡衣外面,把钥匙塞进外套的兜里,举着手机,轻手轻脚地下车了。

隔着夜半的冷空气看过去,远比隔着车窗清晰,陶屿深吸了一口气,向宿舍楼走过去。

越走近越看得清楚,是一个女孩,头发扎的马尾,身上绑的大约是床单一类的东西,从上到下,楼下估计有人正在一点一点把她放下来,现在,她已经到二楼中间了。

走过空无一人的马路,陶屿贴着宿舍楼的墙根,悄悄地向女孩的位置移动。

她不敢出声,二楼的高度,摔出生命危险也许不一定,但躺上十天半个月是跑不了的,如果她吓到了那个女孩让她从二楼摔了下来,无论她的动机如何,都是要负责任的。

但那个女孩已经看见她了。

此时她们的距离只有三五米远了,空中的女孩很容易就注意到了走出视野盲区的陶屿。

陶屿先在镜头里看到了女孩因为惊恐而煞白的脸。

她握紧了手机,尽量把声音放得平和:“你慢慢下来,我不是坏人。”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那女孩用全身的力气攀住了二楼凸起的砖台:

“你走开!不然我跳下去了。”

女孩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但仍然听得出来,她很害怕,声音抖得厉害。

陶屿连连后退:“好,我只是过路的,我这就走,你慢慢下来。”

女孩没有动作,她的身体攀在砖台上剧烈抖动着,而在上面配合她的朋友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从阳台上探出头来看。

陶屿没有敢现在就关掉录像,她的脚在一步一步向后,她的心却紧张得漏了一拍。

那张脸,居然很像方元。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是我遇到过的一次真事,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又觉得情理之中,只希望大家都能保护好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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