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托齐王的洪福,中山侯的病没多久就大好了。
而在这期间,只要一得闲,聂徵就会踏足侯府探视薛存芳,还特意为他送来在“万畦香”的试香会上拔得头筹的新香,“碧凝烟”的品茗会上最得称颂的新茶,“临江仙”的风筝赛上集数人之力一齐制成的“凤穿牡丹”……
薛存芳受宠若惊。
不过他的接受能力向来极好,很快处之泰然,以为这是因齐王害他患病,有愧于心,所以才会竭力进行一番补偿。
何况投桃报李,有来有往便罢了。
于是薛存芳病好后的第一件事,是再一次对聂徵发出了邀约——
当二人在“群芳苑”楼下碰头时,薛存芳远远瞥见聂徵的神色,像是一片阴郁的乌云,沉甸甸地飘了过来。
他心下暗叫不好,面上却挂出极灿烂极明媚的笑容,展开手中折扇迎了上去,“阿徵,你来了。”
聂徵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神色微动,再触及他手中的那把扇子,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竟有几分心虚——他没想到薛存芳真把这扇子带了出来。
薛存芳暗暗感佩自己的智勇无双。
一面冠冕堂皇大大方方地说道:“既是好兄弟,怎能不来一起逛一回花楼?”
聂徵蹙起眉头,不赞同道:“你的病才刚好。”
“无碍,”薛存芳洒脱地摆摆手,“何况来这儿又不是非得出力才行,阿徵,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聂徵:“……”听听,这个人又在随口胡诌什么?
他倒不是第一次来此,往日与那些锦衣王孙、官场老饕交际时,他们也偏爱出没于秦楼楚馆、烟花之地。只是或许有碍于身份,又当着他这个素有“严谨端肃”之名的齐王的面,鲜少做出出格的举动。
不似薛存芳自得其乐得很,一看便是个中老手,甫一走入,就有不少女子热情地贴上来,一窝蜂将薛存芳围在中间有如众星拱月,而那“月亮”丝毫不见局促,左右逢源,巧言令色,不知说了什么得趣的妙语,哄得一众女子个个乐得是花枝乱颤。
薛存芳自有一番章程,熟门熟路地领着聂徵上了厢房,又将一众莺莺燕燕拒之门外,只请来了一位楼里的乐伶。
他口称这位乐伶为“素华”,擅使胡琴,最近特意为其新谱了一首曲子,有意邀聂徵共赏,品评一番此曲如何?
由此聂徵倒是忆起一桩旧事来。
薛存芳一向推崇乐艺,而他自己也精通于一样乐器,是琵琶。
犹记得皇考在位时,那一回四十岁寿辰的晚宴上,当年未及加冠、尚为世子的薛存芳当场献艺,怀抱琵琶弹奏了一曲《京都梦华录》。
此曲为其时颇负盛名的诗人崔馥所成,描绘京都繁盛之景,可谓字字锦绣珠玑,葳蕤生光。听了薛存芳的演奏,崔馥其人亦赞不绝口,赞叹薛存芳为第一等风流昳丽之人,此曲由他指下流泻而出,最为相宜。
饶是聂徵与薛存芳多有交恶,也不得不承认那一曲着实叫人难忘。
而今想来倒有几分后悔了,时隔经年,那幅画面早已模糊蒙尘、晦暗不明,为何当时不看得用心些、仔细些?
一开口不自觉说道:“你的琵琶……”
薛存芳抬眼看过来,“嗯?”
“……还在吗?”
“自然还在,那可是胡人那位业已作古的大乐师赫连阿骨离所制,如今是有价无市了……”薛存芳似乎想到了什么,偏过头,问道,“你想听?”
聂徵点了点头。
薛存芳弯起眼睛笑了笑,“下一次弹给你听。”
聂徵被这一个笑容和允诺轻易取悦了,这才肯正眼看向素华。
这一眼看去,心下不由微动,这女子眉眼之间……依稀和薛存芳府上那位夫人有几分相近,其人眉眼温顺,气质却如幽兰梨花,颇具萧疏清高之意。
素华俏生生地对二人行了一礼,怀抱胡琴迆迆然落座,张开手臂徐徐拉开了琴弓。
待一曲毕,薛存芳让聂徵品评,他只肯吝啬地给出两个字:“尚可。”
此曲为薛存芳送给这乐伶的曲子,他原本就无心入耳,满心满眼只想着下一次薛存芳为他弹奏时的情景。
薛存芳撇撇嘴,仿佛很不服气,嘟囔道:“我看是阿徵你不会欣赏。”
倘是换了弹奏的人是薛存芳,他必然会洗耳恭听。
薛存芳起身亲自送走这位素华姑娘,聂徵坐在原地没动,眯起眼睛凝神注目不远处的二人,观之言行,薛存芳待其颇见亲厚,那女子一身秋霜般的气息,对着薛存芳亦冰消雪融,比之中山侯和韩夫人大相径庭——怎么说,聂徵虽则鳏居多年,也是成过家娶过亲的人,由此大可断定:眼前这二人睡过。
这么一想,心下莫名泛起阵粗粝不适的质感。而薛存芳与那韩氏,又是如何?
他收回视线垂下睫羽,攥紧手边冰凉的茶杯,亦觉得自己心下这番活动,委实有些难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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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双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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