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倩倩自告奋勇去走访陈柏年的社会关系，让刑事科见过陈家父母的同事们都松了口气。黄琪则是开车上了十八山。

沿着七拐八弯的山路上到十八山顶的民宿时，黄琪心有余悸。山路修成了公路的确是减少了颠簸，但路上车的车速却是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一个个都以为自己跟车神似的。之前黄琪和赵倩倩来过一次半山腰的咖啡馆，那时还没有感觉，如今除了事故，每个弯会车总让人感到胆战心惊。限速牌要是再不赶紧挂上，早晚还要出事。

山顶的停车场很新，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停车场的周围本身就算是一圈观景台了，一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远处的市区在山田的包围里，城市和农村的边界并不清晰，像是滴在绿色宣纸上的一滴灰色的墨。如果没有工作，黄琪也愿意在这里多停留一会。有风吹过的时候，似是把时间都吹慢了一般。

刘春熙站在停车场收费口的遮阳篷下，依旧是穿着印着民宿名字的文化衫，只是加了个很塑料的橙色遮阳帽。阳光通过遮阳帽罩在她脸上，面部表情全都隐在一片橙色之中。

见黄琪下车，刘春熙伸长了手臂挥了挥。

走到遮阳篷下，黄琪才终于看清了刘春熙的脸，和刘景明不说一模一样，至少八分相似。

春熙，景明。是哦。

刘春熙的脸比刘景明更圆一些，刘景明由于瘦削显出的一些骨相在刘春熙的脸上被淡化。眼睛也更大，笑起来是一样眉眼弯弯的样子。刘春熙露着那个被赵倩倩念叨过很久的淡淡的笑容，不容质疑的眼神从遮阳帽下透出来。她身上溢出的那种明快大方，让黄琪不自觉笑了出来。

“黄警官！”刘春熙回以的是一个更为明艳的笑容。

“你说事故车你们没有处理，我可以先看一下吗？”

刘春熙将黄琪引到停车场的另一边，还顺手撑开了一把遮阳伞倾到她头上：“小客车和大巴车都在这里。其实车子受损都不严重，但是出了事故用来接送客人总归是不好的。本来已经联系报废卖了，既然还在调查着就停那儿了。”

大巴车车头还留着蹭过护栏的痕迹，车漆掉了一块，轻微的凹陷。

“大巴车的时刻表是一定的吗？”黄琪一边登上大巴车一边问。

“是也不是。上下午有几个固定的班次，民宿、咖啡馆官网都有，大堂里也都有贴着，房间里给客人的传单上也有写，想要用车的话应该都知道。不过有时候有团体人多的客人，就可以提前约车，十来个人我就会开一趟。”

“那出事的那班……”

“是前一天住店的团体客人定的。”

“那除了订车的客人，谁会知道那个时间有班车？”

“乔安知道。”刘春熙一下就听懂了黄琪的问题。“之前和赵警官说过，乔安平时会帮我们去咖啡馆运咖啡，所以在工作人员的群里。平常的班车都是有工作人员开的，但是那天是周末，人很多，中午又正好有一波客人要住店，我们在群里协调过时间。”

大巴车上并没有很多可以查看的内容，黄琪只是兜了一圈就返回到了门口，刘春熙站在大巴车门外仰起脸看她，脸上的表情是完全放松的。黄琪不禁想着，如果事件真的与她有关，那她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

“你相信她是无辜的吗？”黄琪站在巴士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刘春熙。

刘春熙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警察问到如此主观的问题，松弛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眼珠的颤动证明了她正在快速的思考，然后点了点头。

因为那个快速思考的过程，刘春熙给出的最终答案并不重要，她有可能是相信乔安是无辜的，但有怀疑的理由，也有可能相信乔安是杀人凶手，但有脱罪的借口。无论如何，刘春熙都知道存在疑点，这一点得到了确认。

小客车的毁损程度相对严重很多，乔安毕竟是直接撞上了山壁，车头直接凹陷进去，保险杠也歪出了一个角度。

副驾驶座受到的冲击最大，座位上的熊倒是紧紧扣在安全带里，歪着脑袋。后座上已经没有现场照片拍出来那样拥挤，随着时间的过去，本来塞在后座的各式气球都瘪了下来，尤其是那个巨大的火烈鸟，完全瘫软覆盖在后座的其他东西上，脚边还连着一个简易脚踩式打气筒。黄琪钻进车里，小客车车内的空间比想象中大很多，如果不是当时挤满了气球和礼物，车内所有的位置都应该很舒适，适合各种体型的人。

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出风口并没有挂着车载香薰，黄琪掀开火烈鸟，看到一束在高温封闭的车厢里已经干枯的花束，干枯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脱离了掌控，纷纷扬扬飘了一车。

黄琪在小客车里翻腾了很久，几乎把每一样东西都拿起来看过。刘春熙就站在车头等她，背对着小客车看停车场来来往往的人。

等到黄琪终于从小客车里钻出来，刘春熙又重新将遮阳伞移回她的头上。

“有什么问题吗？”刘春熙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紧张的表情，恢复到了那个明快的笑容。

“进去看看吧。”黄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朝着民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民宿和停车场中间还隔了一大片院子，院子里有几个布艺的帐篷，挂着彩灯，周围放置了一些所谓复古风的铁艺装饰。

“原先停车场是露营地，这一片可以隔开两边的客人，露营地客人可以享受安静的空间。现在露营地拆掉了，这边可以拍拍照和烧烤。现在会正儿八经自己扎帐篷露营的，可没有想拍个打卡美照的多。”

刘春熙一路上介绍着设施，好像黄琪真的就是来住宿一样。

“这边进来是一个大厅，有些娱乐设施，也有咖啡吧。平常我们工作人员就是在这里。有些客人喜欢在这里活动，我们会印象深一点，但是人来人往太多了，除了长住客人，是记不清的。”

一个刚听过不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黄警官。”

刘景明从咖啡吧边的小门里钻了出来，今天换上了一身亚麻灰色的休闲正装，依旧是平光眼镜大背头，名牌双肩包照例拎在手上。

“我先失陪了，时间差不多到了，我需要去接一下委托人。她身体弱，如果这一天一夜再累出病来，可不好了。”刘景明露着和刘春熙一模一样的笑容，眯起眼睛笑着。

刘景明没等黄琪回话就穿出了大门。

“他怎么这么说话？”提出疑问的却是刘春熙。这时黄琪发现刘春熙的表情和刚见到她时有很大的不同，好像弟弟的出现让她更加紧绷了起来，那种自信而明媚的感觉荡然无存，什么四两拨千斤的松弛感早就一扫而光。黄琪见过不少这样的脸，通常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家属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黄琪在疑问之上叠了一个疑问。

“他不懂和人交往的边界感。所有的礼貌和处事方法是像背课文一样背下来的，所以平时会尽可能保持和人的距离。但为什么对你也这样？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黄琪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他不是喜欢你吗？”

“啊？啊……”黄琪想到刘景明几乎可以称得上不礼貌的一些行为举止，与其说是“喜欢”，更偏向于“挑逗”甚至“挑衅”的意味。一个已经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单用“不懂和人交往的边界”来为这些行为开脱根本没有说服力。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刘春熙愣了一下，像是一个犯错了的孩子的家长一样手足无措，甚至身体都佝偻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是他做错什么了对吧？不好意思啊……”

说完不好意思之后刘春熙也是一时语塞，感觉嘴里有千言万语的解释乱成一团，却不知道线头是在哪里。

人的感情很多时候是相对的，当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你反倒是能够平静下来。

黄琪抬起手揉了揉刘春熙的背，给她顺了顺气，送上一个安抚家属时常用的“没事的”的微笑。

刘春熙慢慢平静了下来，抬手敲了敲胸口，找到话头：“一定是他的行动让你感到有负担了对吗？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不是在为他开脱什么的。真的不好意思。是心理问题……我以为他解释过了……也可能解释过了很难理解吧……听起来很奇怪……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不好意思。但他不是故意的。我知道让你担待这种事……应该也不行吧……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好意思。你拒绝了也好……”

“我知道了，我会担待的。”

“啊？”刘春熙正在试图找回的理智又一次失态。

黄琪朝咖啡吧台后的墙上抬了下下巴，一张刘春熙心理咨询的资格证裱在一堆刘景明的证书中间，乍看下去并不显眼。

“这是你做的尝试吧。我会担待的，所以不要紧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没关系，不是我的错。”刘春熙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