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黄君料到了秦容会告状,但她没料到秦容会这么告状。
厚脸皮者得天下,先贤诚不我欺。怪不得都说“妖魔鬼怪”,排第一的果然实力不容小觑。
挨罚事小,丢脸事大。在外人面前丢脸,事更大。
“……”她说,“舅舅,我忽然困了想睡觉,先告辞了哈哈哈。”
霁玄君道:“站住。”
珈黄君原本已经转向门口的脚步十分顺溜地转回来,原地绕了一圈,挤到秦容跟前,咬牙低声:“你这么恶心人,不怕舅舅杀了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秦容眨巴双眼,“我只是个需要休息的无辜伤患,病中头脑昏聩,做出一些不当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想好好休息早日痊愈啊。毕竟尊上还用得着我呢!”
最后一句话,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的刻意。
霁玄君没有反驳,当然,也没有理他,只道:“珈……”
珈黄君咽了咽口水。
秦容连忙假惺惺道:“尊上别怪珈黄君,只是孩子顽皮而已,我少睡一会儿不妨事的。千万莫要吓着孩子,若是为这点小事伤了你们舅甥和气,那就是小人的罪过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神情越发委屈,双手收拢被角,指尖蔻丹红宝石般闪闪发光,胳膊半藏半露,白润的皮肤青紫浅粉伤痕累累,柔弱可怜。
珈黄君一副要吐的表情,咬牙切齿:“你不会以为这样很惹人怜爱吧?你不如猜猜,舅舅会拿你怎么样?”
秦容笑而不语。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被膈应得受不了,冷脸让他滚出去。
一回生两回熟,他一定会滚得又快又好,滚回温暖柔软的被窝里,继续做梦。
至于这舅甥俩会如何,明日再来看戏也不迟。
可惜,霁玄君已非当年的霁小团子,喜怒难以捉摸,非但没有叫秦容滚出去,反而平淡道:“既然知道本座用得着你,那你就过来,继续白日没完成的事吧。”
秦容环视四周。
珈黄君一脸想吐外加难以置信,云阙不明就里,霁玄君波澜不惊,旁边的下属好奇得快要将眼珠子贴到这边来了,讨债相的魔族长老……
讨债相的魔族长老起身道:“恭贺尊上。”
在场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长老身上。
这位长老约莫是心眼子太多坠住了个子,身高不及五尺,若肩宽体胖些,好歹能称一句“矮冬瓜”,至少有几分气势,偏偏生得精瘦,只可暗地里叫一句“三寸钉”了。
有了带头的,旁边的下属也赶紧添乱:“恭贺尊上。”
珈黄君茫然:“恭贺什么?你们究竟在恭贺什么?”
秦容完全不好奇他们究竟在恭贺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霁玄君一瞥,云阙意会,上前轻按珈黄君的肩膀,半强制带着她往外走:“不是困了吗?咱们回去休息,乖……”
“啊?我不要走,话还没说清楚呢。”珈黄君被带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挣扎着回头,“差点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了!舅舅,你把秦容给我吧,我要和他玩!”
霁玄君没有回应,静静看着云阙带走珈黄君,而后,收回视线,静静看着秦容。
秦容:“……”
他拢了拢不住下滑的被子,向前挪动几步,咚的一声就地跪倒,爬进书案底下。
书房内其余两人看着他这一连串笨拙且熟练的动作,目瞪口呆。
秦容裹紧被子,探出一只手在地上摸来摸去,大声道:“尊上,劳烦抬一下左脚,椅子那边有个棋子够不到!”
头顶上方,霁玄君阴恻恻道:“你们在看什么?”
“啊,没、没什么。”三寸钉赔笑,“原来尊上说的此人用处是这个。”
“不然呢?盐长老以为是什么?”
“属下以为的当然也是这个。”
“哼。”
明处可见的棋子白天已经捡完了,剩余滚到角落里那些,秦容懒得爬来爬去地找,只捡了三枚,靠在案下偷起了懒。
霁玄君只当他不存在,继续与下属议事。
盐长老道:“尊上,昨日鲛人族大祭司抵达我宿沙部,请求进入北域,寻找丢失的海眼。”
霁玄君道:“怎么,鲛人族前几日才广发寻宝令,大祭司便直奔宿沙,难不成怀疑琉璃宫偷了他的东西?”
听到“老熟人”的消息,秦容怔了一下。
鲛人族现任大祭司是鲛人王的同胞弟弟,叫做泉倾澜。当年在无相山庄听学时,他们还曾经打过一架。
多年未见,没想到这个泉倾澜越发嚣张了,未曾提前递帖就要求进入北域,而且还是以寻找失物的名义,不怕霁玄君生气了把西海给冻起来?
盐长老大气不敢出。
霁玄君不怒反笑:“长了舌头,就要好好说话,别等着本座问。”
盐长老忙道:“属下以为,鲛人族丢失至宝未必是真。栖梧宫事发突然,妖王不知所踪,近日南洲局势大乱,鲛人族久居西海,说不准也想趁机分一杯羹,寻找海眼只是上岸托词罢了。”
“哦。”霁玄君意味不明道,“所以长老的意思是,泉倾澜认为凤曜藏身北域,这才舍南逐北,而本座对此一无所知,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
“属下绝无此意!”
“那是何意?”
“这……”盐长老吭吭哧哧憋不出话。
“本座听说,宿沙部圣女是个热心肠?”霁玄君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落在秦容耳朵里闷闷地响。
接着就是膝盖碰撞地面的动静,盐长老惶恐道:“尊上,盐锦她不是有意的!”
霁玄君道:“不是有意的?那就说明的确与她有关了?”
秦容抱住被子,竖起耳朵。
盐长老说话带着颤音:“盐锦年少无知,之前声称要为魔族正名,贴了告示出去,说是无偿助人,没想到那泉倾澜抓住了告示里的言语漏洞,找上门来求助,盐锦见他言辞恳切,头脑一热就……就答应了。”
“为魔族正名。”霁玄君冷笑,“这么说,本座还得谢谢你们?”
盐长老装傻:“魔族十六部同气连枝,唯尊上马首是瞻,这只是属下分内之事罢了。”
秦容听得啧啧摇头,这种装疯卖傻溜须拍马,在他面前都不好使,更别说在霁玄君面前了。
果然,霁玄君道:“盐锦年少无知,盐长老可谓老谋深算。宿沙部紧邻西海,倘若鲛人族许下某些好处,又或者本座因此事除去盐锦,这得利之人……”
“属下绝不敢欺瞒!尊上明鉴!”盐长老一头磕在地上。
“长老何必如此?”霁玄君却又放缓语调,“本座只是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盐长老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秦容窝在书案下看得真切,三寸钉分明使了巧劲,故意将额头磕出了血,弄得惨兮兮的,大有“忠臣良将血溅金殿”的气势。
一个魔族老油条,玩这套,看来没少看凡人的话本子。
霁玄君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盐长老面前,做出要扶人的姿势:“长老请起。”
盐长老哪敢真让他扶,赶着台阶就下,顶着一脑袋血站了起来:“尊上,属下忠心,日月可鉴!”
霁玄君道:“本座明白。”
“属下当真从未收取过鲛人族分毫利益,更将圣女视如已出!”
“……嗯。”
盐长老还没演够,老泪纵横:“倘若尊上不放心,属下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秦容无声打哈欠。
霁玄君也演不下去了,甚至后退半步以免对方额头上的血蹭到自己身上:“长老言重,快些去包扎伤口吧。鲛人族一事,本座允了,待其进入北域后便由你负责,下不为例。”
盐长老千恩万谢,头晕眼花站不稳,由之前负责禀报西海相关事务的下属扶走了。
书房里只剩两个人,骤然安静下来。
霁玄君忽而想起,秦容似乎许久未发出响动了。
他往书案那边靠近一步。
突然,某种熟悉的“啪嗒”声连响数下。
霁玄君顿了顿,俯身,双目微眯。
秦容窝在案下一侧,怀中搂着锦被,右手虚握,膝边滚落三枚棋子,眼睫闭阖,已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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