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林夫人布满皱纹的手悬在半空,那颗珍珠在她掌心微微颤动。
她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我如今的模样,唇瓣哆嗦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当初…当初就该把你……」
她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染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珍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怪物!」
珍珠应声碎裂,细屑混着血珠从她指缝渗出。
她像是突然被抽走脊梁骨,瘫软在地死死攥住我的裙摆:「为什么不死在饥荒里!为什么偏要回来毁了我的一切!」
宫人上前拉扯时,她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簪子直刺我心口:「孽种!我这就送你去见那个贱人——」
寒光闪过。
那支金簪在离我三寸处碎成齑粉。
完成任务后的我受系统保护,谁也不能让我死亡。
在漫天金粉中,我弯腰拾起半片珍珠,轻轻放进她撕裂的衣襟。
「母亲,」我拭去她脸上的疯狂,「您看,连您最爱的珍珠都舍不得伤我分毫。」
她盯着我完好无损的掌心,终于发出绝望的哀嚎。
那声音不像人声,倒像被拔了舌的乌鸦,在琼林苑上空久久盘旋。
「孽障!孽障!」林尚书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直指向我,官袍袖口剧烈震颤着:「果然你就是一个丧门星!当初我就该听族老的话直接杀了你!」
他突然扯开朝服襟口,露出心口一道陈年刀疤:「看见没有?自你回府这十年,林家祖坟屡次冒黑烟,你克死宗族子弟七人,连你亲生兄长都是被你——」
「父亲。」
我平静地打断他,指尖轻抚过翡翠银蝶簪。
簪翅突然振起细碎银光,映出他身后屏风上一道暗影——那是个与他容貌相似的青年,正对他缓缓摇头。
林尚书如遭雷击般僵住,嘴唇瞬间褪尽血色。
「您忘了么?」
我拾起滚落的朝珠,一颗颗放进他痉挛的手心,「长兄战死沙场那日,您亲自把他的盔甲穿在林承泽身上,就为让庶子顶替嫡子军功。」
朝珠串绳突然断裂,玉珠噼里啪啦砸在他脚面。在满堂倒吸冷气声中,我俯身与他平视:
「究竟是谁——」
「在作践林家列祖列宗?」
林承泽突然掀翻案几,佳肴美酒泼洒如血。
「父亲!现在就把她处死!立刻!」
他踉跄着抓起碎瓷片往我冲来,却被国师轻描淡写地拂开。
瓷片反弹着割破他自己的脸颊,鲜血混着疯狂的神色蜿蜒而下。
在众人惊呼中,幻影里突然传出他癫狂的笑声:「反正大哥战死了!他的未婚妻我来照顾怎么了?」
满座哗然中,林承泽突然瘫软在地,□□漫出腥臊水渍。他抱着脑袋疯狂撞柱:「妖怪!她是妖怪!」
我拾起滚落的官帽,轻轻戴回他歪斜的发髻:
「二哥,」
「当年那个被你推进井里的丫鬟——」
「还在井下等着你呢。」
「不、不、不可能!」
他指着满园宾客癫狂大笑,「你们都被她骗了!」
我任由林承泽在身后发出困兽般的哀鸣,目光轻轻落在林雪儿身上。
她正试图将身子缩进烛影深处,那件仿制我月华裙的衣裳,此刻皱巴巴裹在她颤抖的身子上,像片凋零的残叶。
「雪儿妹妹。」
我柔声唤她,腕间银铃随着抬手的动作清响。
她猛地一颤,指间松香粉簌簌落下——那是她惯用来伪造「神迹」的把戏。
满园灯火忽然暗了三瞬。
待重新亮起时,她鬓间那支与我相似的翡翠簪竟化作枯枝,发间还沾着未抖净的金粉。
「你……」
她慌乱地去捂头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烛光下格外刺眼,「你用了什么妖法!」
我俯身拾起那截枯枝,在指尖轻轻一转。
枯枝逢春般绽出新芽,片片嫩绿映着她惨白的脸。
「妹妹可知,」我将新芽别回她鬓边,「假的就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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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枝在我掌心化作齑粉,林雪儿盯着飘落的玉粉,突然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整个人蜷缩成团软软跪倒在地,泪珠成串滑落:「姐姐非要如此逼我吗?」
她仰起苍白的脸,脖颈显出脆弱易折的弧度,「那些事……都是承泽哥哥逼我做的呀!」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浅淡的疤痕:「你看,当年我不愿骗人,承泽哥哥就用簪子扎我……」
她哭得浑身颤抖,却巧妙地将染着蔻丹的左手藏进袖中——那分明是前日才新染的颜色。
「还有姐夫……」
她突然扑向谢景辰衣摆,「是你说需要神女巩固兵权,我才不得不……「
谢景辰猛地甩开她:「胡说什么!」
「够了。」
我轻轻击掌,她袖中突然飘出张染香的纸笺——正是她与五皇子约定今日陷害我的密信。墨迹犹新,与她声称「被迫」的说辞截然不同。
「妹妹的戏,」我拾起信纸在她面前晃了晃,「总是这般精彩。」
林雪儿盯着那页密信,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的怪响。
她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扭曲成诡异的弧度,突然抓起案上金叉狠狠扎向自己的脸!
「这不是真的!」
她边划边癫狂大笑,「这张假脸我不要了!你们都在嫉妒我……」
叉尖带起皮肉,鲜血混着脂粉淌满前襟。她突然又扑向谢景辰:「景辰哥哥你看,我比她美对不对?你说过最疼雪儿的……」
谢景辰惊恐地后退,她却转而扯住老皇帝龙袍下摆:「陛下!我才是真神女!她那些把戏都是我教的!」
当侍卫按住她时,她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用滴血的手指梳理头发:「娘,雪儿乖——」
那声音陡然变成幼童腔调,「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她染血的指尖直指向我,瞳孔里翻涌着全然的恶毒:「先从这个贱种开始——」
林雪儿当真疯了。
或者说,当精心编织的谎言被尽数撕碎,露出底下蛆虫般蠕动的真相时,癫狂成了她最后的避难所。
不止是她,整个林府,都在这场琼林宴上彻底疯了心。
他们嘶吼、狡辩、互相攀咬,却不知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十年来每一次取血,每一回构陷,甚至林尚书与边将的密信,私铸的兵符,此刻都成了铁证。
林家族老倒是壮士断腕,当夜就开祠堂将林尚书一脉除籍。
我立在国师府的观星台上,望着林家方向冲天的火光,轻轻颔首。
理解,尊重,接受。
毕竟这场大火里,烧的本就是早已腐烂的根须。
倒是谢家仍想只手遮天。
金银如流水般泼进刑部大牢,第二日黄昏,谢景辰竟真穿着簇新朝服走出了狱门。
他站在阶下对我笑,眼底却沉着鱼死网破的狠厉。
「夫人,」他仰头望着观星台,「为夫来接你回家。」
指尖轻抚过腕间淡粉的新痂,忽然忆起系统今晨消散前的最后提示。
【神女之体已觉醒,诸法归一】
曾经需要依靠系统才能施展的种种异能,如今已化作与生俱来的本能。
便如此刻,我不过随意抬了抬眼,便看清谢景辰指尖那盏云雾茶里,正幽幽蒸腾着牵机药的甘苦。
他站在石阶下仰头望我,官袍下摆还沾着牢狱里的潮湿:「夫人不肯喝为夫敬的茶?」
白玉盏中的毒液在他手里微微晃动,我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当年需要呕心沥血才能博他一笑,如今连他递来的穿肠毒药,都浅薄得像出蹩脚的折子戏。
「夫君。」
我垂眸轻笑,盏中剧毒顷刻化作清露,顺着瓷壁滚落在他官靴上。滋啦作响的青烟里,看着他踉跄后退的狼狈模样,我眼底泛起几分真实的遗憾。
「你可知,当年我是真的爱过你。」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心口,那里曾为他裂开过千百回:「那时觉得,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便是与林家彻底断绝也无妨。」
十年戏幕重重,演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几分是戏,几分是真心。
谢景辰眼中骤然迸发出狂喜:「云汐!从前都是我的错,如今你罚也罚了...」
他急切地向前两步,「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我却忽然掩唇轻笑,笑声里带着释然的愉悦:「可好在——你从未爱过我分毫。」
在他骤然僵住的神情里,我展开双臂任星辉流淌周身:「若非你这块绝情的磨刀石,我又怎能斩断尘缘……」
银发无风自动,腕间伤痕化作点点金芒:
「炼成这具真正的神女之躯?」
谢景辰彻底僵在原地,那张惯会作戏的面具第一次裂开细缝。
他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才从牙缝里挤出干涩的笑声:
「云汐……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他试图用惯常的姿态来挽回局面,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轻颤。那些精心设计的相遇,那些他自以为掌控的若即若离,此刻都化作冰锥反刺进心口。
「你记得吗?」
他声音里带着垂死挣扎的急切,「去岁你染风寒,我冒雪去寺里求平安符...」
我轻轻拂袖,他怀中突然飘出三枚泛黄的符纸——正是他当年为林雪儿、五皇子和他自己求的,我的那份不过顺带。
「夫君总说我蠢。」
我凝视他瞬间惨白的脸,「却忘了蠢人演戏,才最易叫人信以为真。」
银河自我袖间奔涌而出,将他困在粼粼波光中:
「历劫归来的,才叫真神。」
他踉跄后退撞上石阶,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枚被浸透毒液的棋子。
谢景辰终于看清自己,十年经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些他施加给我的苦难,都成了淬炼神格的炉火;那些他精心设计的背叛,反成了斩断尘缘的利刃。
「原来…」
他望着我周身流转的金芒,突然癫狂大笑,「我竟亲手造了尊神!」
18
谢景辰终究也疯了。
他终日跪在国师府门前的青石板上,任凭暴雨倾盆或是烈日灼身。护卫每次将他拖出长街,不过半柱香又能听见他爬回来的动静——官袍碎成褴褛,膝盖磨得见骨,却还固执地朝着朱门伸出手。
「回来吧…」他混着血沫呜咽,「云汐……求你……」
手里还拿着当初他在路边摊买给我的木簪。
像条被碾断脊梁的野狗。
若放在从前,我或许会为他这副模样心痛难忍。
可如今神格已成,再看这般痴缠,只觉得与看池鱼争食并无不同。
老皇帝为讨我欢心,将林谢两家罪状昭告天下。
林氏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谢府虽保全了爵位,却交出了百年兵权。
这些旨意传到我国师府时,我正望着谢景辰在门外刨出的血痕出神。
「可怜么?」
国师将星盘推到我面前。
银辉流转的卦象里,映着谢景辰前世模样——那时他是渡劫仙君,我是他亲手推进诛仙台的凡人炉鼎。
「原来如此。」
我指尖轻点,星盘应声碎裂成万千萤火。
国师银睫微抬,撑着下巴望过来:「怎么样,想走吗?」
「去哪?」
我凝望着萤火中谢景辰癫狂的身影,他正将额头抵在朱门上叩得鲜血淋漓。
「蓬莱或者昆仑。」
他袖中浮出两卷玉简,卷首分别凝着沧海与雪山的虚影,「你虽炼就神格,却如稚子怀璧,修为不稳。」
玉简突然展开成通天阶梯,一畔是鲛人歌彻明珠阁,一畔是青鸾振翅白玉京。
「总不能…」
他银瞳里掠过戏谑,「我再等十年,瞧你又为哪个蠢货要死要活?」
阶下谢景辰的哀嚎突然变得遥远,我望着云海尽头若隐若现的仙山,忽然想起系统消散前最后的叮嘱。
【神女之途,方启】
「走吧。」
我踏上玉阶,任星屑裹挟着前尘往事从裙摆簌簌落下。
这次,该轮到我为自己而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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