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希伸手轻轻推了一下。

像是虚掩着，门就这样被打开。

和研究所大门一样，和电梯一样，似乎这里的每一处都在呼唤着她，等待着她，然后让她畅通无阻地走进来。

“小希，我们真的进来了……”兰波感叹。

“嗯，我们进来了。”颂希说。

因为没有任何预计会在里面见到什么，所以打开门的那一刻，颂希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小心地睁开。

实验室映入眼帘。

“……嗯？”

没有想到的是，里面和她上次来这里时看到的，并无区别。

其实也不算没有想到吧。

只是颂希觉得，这个一直被遮遮掩掩的地方，需要用谎言来隐藏它的存在的地方，结果根本和她上次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嘛。

就是那种一般意义上人们常常会想到的“实验室”。

冰冷的试管，器械，智脑主机和休息中的全息屏幕。

并没有什么使用痕迹。那些器具也都像新的，容器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墙体中，庞大的数据库，不断发出低沉的传输计算声。

数据管道像血管一样，延伸在墙壁中，闪烁着暗蓝色的光。

这么一看，才能看出来，原来这里面的数据管道，与外面的长廊是一个整体。

颂希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之间行走，看着这些器具，努力克制住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当啷。”

脚尖好像碰到了桌下的什么东西。

颂希低下头。

是一串被丢在地上的锁链，材质不明。

同样很新，上面有环，可能是用来固定什么实验用具的，也可能只是用来固定桌子的。

智脑和屏幕都在休眠中，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内容。这个颂希是真不敢乱按了。

然后……

就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没有任何地方有文字，所以颂希也完全搞不懂这些东西具体是干什么的。

嗯，全部看完了。

不知为什么，站在实验室中心，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如果顶楼的整个墙体是一个巨大的数据库，那么这个空间，也只是被暂时用作了实验室而已。

实验内容，看不出来。

是不是江城的实验室，看不出来。

她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看不出来。

这不是白乱跑了吗？

要不，还是趁惠梨香来之前赶紧走吧。

颂希最后看了一眼休息的智脑屏幕，转身开门。

“小希。”兰波说，“我感觉这里怪怪的。”

听到他的声音，颂希的动作一下顿住。

“怪怪的吗？”

“嗯，怪怪的。”

闻言，颂希暗暗捏住手，还是扭过了身。

实验室，蓝光之下，没有一丝灰尘。

只有静谧的光粒，缓缓飘动。

“会不会只是因为上次江城在这里，所以像智脑这些东西是打开的，导致实验室看起来比较热闹？”

“不是那样的。”兰波否认，“但是，似乎确实是某处的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

环境吗……

想了想，目光便锁定了上次江城给她修终端芯片时的位子。

颂希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看向对面的座位。

上次江城就坐在这里。现在是空白的。

……要是现在他也还坐在对面就好了。

也许，这里真的就只是一个被江城秘密用作实验室的数据库，而惠梨香之所以那样撒谎，只是出于职业精神而已。

毕竟，自己是个外人。秘密的实验室什么的，肯定是不能向外人透露的。

而江城如果真的是什么类似特工的身份，那他其人在研究所的存在，肯定也是不能向外人透露的。

好像又要被自己说服了。

“兰波，我还是没看出来有哪里怪怪的。”颂希说。

“也许吧，小希。我是一只狗，我和你的感官并不一样。”兰波回答，“我只是表达了我的看法，而并非绝对正确的看法。”

从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像平静的河，幽谧地照亮了半间实验室。

颂希垂下眼睛，站起身：“我们还是走吧。”

……

月光？

走到门口，颂希再次停住了脚步。

再次转过身来。

嗯？

看着被拉长的身影，颂希缓缓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边走去。

窗户开着外界可视模式。

大概因为顶楼实在是太高了，下方的中心城，变成了霓虹色的星群，在黑色的陆地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中心城还是没有月亮的。

那时，大气污染还没有得到改善，月亮被遮挡在无数空气污染物之后，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投射上云层的、霓虹色的光。

当时和江城在高塔上，她不敢看他的时候，就一直在看天，找月亮，找不到。

而现在，一轮蓝月正挂在窗外。

这是正确的。

因为第二天，她通过那个古怪的检修通道传送点，再从警察局出去之后，大气污染治理成功的消息传来，中心城的上空时隔多年，终于出现了月亮。

就是窗外的，眼前的这一轮。

如此清澈，如此寒冷，如此美丽。

古老的天体，会在宇宙的标尺上一直存在，直到理论上的永恒。

仿佛触手可及。

那么，是哪里怪怪的呢……

只是因为当时的窗外没有月光照射进来，以至于显得整个实验室的环境光和现在不一样，所以产生了怪怪的违和感吗？

颂希沉默地盯着窗外的那轮月亮。

像在和她对视。

很大的一枚月亮，比月牙要饱满，圆缺了一块。

在老家，会有一个庆祝月亮变圆的节庆日。看来，应该快到那个节日了。

不知道中心城里会有多少人过这个节。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这只是一轮月亮，她认识的，她仰望过无数次。

战争前后，变了的东西很多，但是她不会变。

美丽，触手可及。

……

触手可及。

触手可及……？

颂希犹豫地伸出手，按下了窗户的开启标志。

“小希，你在干什么？”兰波惊恐道，“高楼上的理论风速非常恐怖，我们会掉下去的！”

巨大的落地窗缓缓开启。

……

然而，城市的高空，平静无风。

月亮就在眼前。

颂希深吸了一口气。

“颂希，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惠梨香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我已经到达大楼内部了，你在哪里？？”

“我马上就来。”颂希回答。

说完，她切断了通话。

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额头禁不住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再往下看了。

于是，颂希抬起头，用鞋底摸索着，像蜗牛爬一样，缓慢往边缘挪动了两厘米。

然后，向着月亮伸出手。

寒冷的蓝色，裹挟着皎洁的白，像温柔的河，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轻轻伸手，就探进了这团没有温度，也没有触感的光球。

——摸到啦。

再一挥手，手便从月亮中穿透了过去。

“……”

颂希僵硬地保持着摸月亮的姿势，怔在了原地。

诶。

一股难以名状的茫然和恐惧，瞬间攀上身体的每一颗细胞。

……不对啊。

为什么，会摸到呢。

不应该摸到才对吧。

兰波：“小希……”

颂希颤抖着收起手，从窗台上面倒退着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向后，一直退缩到离窗户最远的实验室角落。

月亮还在那里，看着她。

颂希抱着膝盖，在墙角缓缓蹲了下来，目光尽力回避，却还是迫不得已，和窗外的她对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座城市的月亮，为什么……

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