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一转眼，他脸上的异样就消失了。

并且生硬地转折：“这么晚了，不饿吗？”

言简意赅：

食物堵嘴，催她吃饭。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对于晚餐点来说，确实很晚了。

虽然在中心城，晚上九点和早上九点并没有任何区别。

颂希毫无感**彩地回答：“嗯，饿了。饿死了。”

她决定先忽略他身上奇怪的地方。

相隔这么多年，中途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她不知道。

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些年简单概括的。

所以颂希没有急着追问他。

因为……以后应该还有很多时间吧。

不如放松心情，在新城市的高空，吃新城市的食物。

全新体验！

等饭间隙，颂希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她从废城区开始勇闯中心城的经历，其中含糊掉了很多过于艰难和丢脸的部分，显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

江城一边拆包装，一边听：“所以，一切都很顺利吗？”

“很顺利！”颂希回答，“果然人还是要多闯一闯啊！不闯都不知道自己的实力！”

“是啊，小希。”他笑得眼睛弯弯：“这座城市简直就是在原地等着你来一样。”

颂希问：“那哥，你的工作是什么？”

江城犹豫了一下，回答了。

大意上，他就是在二区一个叫做“尼安德特”的研究所研究仿生技术的科学家。

仿生！科学家！

这是颂希最能听懂的名词。仿生这个词，最近更是中心城的热点话题。

然后剩下的专业名词，她就一个都听不懂了。

呵呵，果然，人和人的区别比人和猪的区别都大。早知道就不问那么详细了。

这简直就是自己找脸丢。只能“哦哦哦”这样应。

江城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在平白的陈述。可能是社畜对于工作，本质上并没有什么热情。

指挥塔上一阵风吹过，他的黑发都掉到了额前。

颂希完全忽视了他在说什么。

“……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跟你高中的时候长得差不多啊。”

“嗯？”江城不解，“会吗？”

“会啊，你忘了吗？我妈妈都说过，你小时候长得也根本不像小孩子。”颂希诚实道，“估计一直到老，都会长这个样子。”

江城：“那，就是已经够老了的意思吗？”

颂希：“？”

她想表达的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哥。”她解释，“据说，长得很好看的人，小时候都会显老。”

哪来的道理啊！

“这样啊。”江城笑笑，不知为何笑出一丝略显幽默的伤感，“其实我是挺老的。”

“……”要不她还是闭嘴算了。

咦？

颂希发现哪里不对。

这么一算……

江城好像快三十了。

还是已经三十了，还是三十多了？

他进入军队的时候是二十四岁。

然后，人类进化战争打了几年来着……？

战后她又捡了几年垃圾来着？

颂希双手拿着江城塞过来的小蛋糕，抬头，不敢置信般看他。

怎么会！？

他竟然，真的变成老男人了？？？

明明！她还总觉得自己是个小朋友！

她哥充其量就是个大一点的小朋友！！

意识里，颂希甚至觉得自己昨天才高中毕业！！！

哇，时间真是太可怕了。

见她盯着自己出神，江城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颂希移开目光。

暗下决心，刚刚的脑内小剧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他应该也不会喜欢“老男人”三个字吧。

颂希只好转移话题：“哥，你是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工作的，我们不是输了吗？”

看着她，江城冷不丁往她嘴里塞了一根吸管。

吸管发出很Q的“啵”的一声。

底下是味道莫名很好的蔬菜汁。所以颂希从善如流地喝上了。

然后，他开始讲。语气依旧很平白。

关于，他参加的战争，他走过的地方，他如何进入这座伟大的城市，抛弃原有身份，成为一个合法合规的精英社畜。

颂希听得懵懵懂懂。

在她看来，那都是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情。

宏大、冰冷且磅礴。

而那时候的她自己，只是一直和她的狗子，还有她跆拳道班上的小宝宝们，龟缩在世界的地下，等待战争结束，重见天日而已。

他应该并不太想回忆吧。

世界是属于胜者的，历史是属于胜者的，记忆也是属于胜者的。

颂希并不在乎这些。

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哥，其实，只要你活着就好。”她伸手，指向身下的万千都市，“你看，只要我们还活着，总有一天，这座城市都是我们的！”

还好，江城被她逗笑了。

却并没有接话。

等他的笑容在空白中逐渐消失，颂希抬起脸：“……不过，这里真的一直都是晚上吗，天都不会亮吗？”

“嗯。”江城回答。

“可是连星星也没有诶。”

“嗯。”他点头，“污染太严重了。”

“那也不至于连月亮都挡住吧。”

“你很想看月亮吗？”他问。

颂希：“也不是想看，只是……”

“小希。”江城突然打断了她。

“嗯？”

“……”

终于拿回话语权，江城反而沉默片刻，问，“蛋糕好吃吗？”

颂希皱眉。

高塔的平台，十分狭窄。往下看，是无数林立的万丈高楼、璀璨灯火、疾驰飞车。

颂希嚼着蛋糕，哼哼一笑：“算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看出来了。”

江城：“什么？”

“你在转移话题！”

颂希用双手压住他的膝盖，目光凶狠，“你怕我又提到结婚的事情，对不对！？”

江城：“……”

“没关系的，哥。”颂希假装抹眼泪，“虽然、虽然我以前是开过玩笑说要和你结婚……”

“但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连战争都结束了。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在新城市有了新的生活，和别人结个婚很正常的呀，我又不会跟狗皮膏药一样赖着你，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小绿茶颂希如是表演。

她当然知道这个脑回路很傻逼。

可惜，幽默跟扮傻永远是离不开的。

但是，心里难免也忍不住想：真是见了鬼了，万一他手上那个真是结婚戒指，那她也太惨了。跟追星人似的，嫂子凭空就能从天上掉下来？

闻言，江城眉梢一抽：“？”

见江城没回答，她继续：“在这样高文明低生活的大都会，夫妻出现情感危机也很正常。哥，你可以跟我倾诉的，我虽然没有什么情感经历，但是越是我这样的越会当军师，真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颂希其实没怎么敢看他。

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如果江城真的肯定了，她会崩溃。

绝对会！

她都想好了，如果她真的天上掉下来一个嫂子，她就会像都市伤感小曲里写的一样，抱着酒瓶，画上美美的妆，穿上性感的衣服，边哭边跳舞一整晚。

江城没再沉默，低声打断：“小希。”

高塔，夜风吹得冷。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颂希慌慌张张抬起眼睛。

却发现，他眼眶中满是泪水。

城市的灯光太璀璨，将那变成霓虹色的眼泪。

晶莹剔透的，淤积在那双温柔又深邃的黑眼睛中，却掉不下来。

“哥。”颂希愣住了，“你、你哭什么啊？”

江城面色平淡，似乎准备否认这个情况。

然而，不小心一眨，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他说：“不是哭……”

不等他说完，颂希伸手，直接搂住他的腰。

江城放在脸上的情绪很少，更别提哭。

因为很少哭，所以看不得他哭。

她把下巴放在他的肩窝，轻轻说：

“哥，我在呢。”

“小希在呢。有什么伤心的事情，跟我说好不好？”

“不要总是一个人藏着憋着，我早就长大了，可以听你说啦。”

他的身体完全怔住了。

可是，却并没有搂回来。

颂希再次开始试图幽默：“来吧，我抱着你哭，哭完就好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力去疲惫！”

“小希。”江城打断她。

颂希本来还想给他一展歌喉，闻言：“……嗯？”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说。

颂希抬眼：“秘密？什么秘密？”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

在城市的高空，甚至趋向于静谧。

就像一个人的悄悄话。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那个废弃火车站，带着我自制的金属探测器探险，然后你爬火车的时候，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的事情？”

“……”

颂希愣住。

嗯？

这是哪一年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事情？

可是，跟着他的声音，记忆得到回溯。

颂希好像想起来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连你都还是初中生呢……”

“嗯。”江城轻轻笑起来，“很久了对不对？”

“是啊。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用口袋里所有的硬币，在小卖部买了香蕉味的口香糖，说要分我一半？”

想了想，颂希摇摇头。

“那你记得，你从火车站摔下来之后，我帮你擦酒精，你疼得一直在哭，就把所有的香蕉味口香糖都嚼掉，然后吐在我鞋上了吗？”

听他这么说，颂希不好意思地笑出来：“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

江城勾唇：“嗯。”

颂希心痒难耐：“所以，秘密是什么？”

没有回答。

突然地。

他的气息汹涌而来。

颂希被他搂紧了一瞬间，就松开了。

半秒钟，不多也不少。

纤细的肩头被他的手掌握住，轻轻推开，将这原本简单的动作做得艰难而生涩。

颂希懵懵地对上他的脸庞，发现他的泪水早已滚落。

没有泪水，只有泪痕。

在这样的伟大城市，那就是霓虹色的泪痕。

“小希。”

江城弯眸，风吹得他发丝散乱。

颂希愣住：“哥？”

“所以，我要说的秘密就是——”

他一字一句：

“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

颂希：“哪、哪种喜欢？”

江城：“全部。”

脑中嗡的一声。

“友情，亲情，和爱情。好的和坏的，过去的，未来的，全部。”

江城说。

“关于我们小希的，全部都喜欢。”

……？

颂希无助地看着他。

她胸腔发空，魂被抽掉。

蛤？

这是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说？？？

颂希磕磕巴巴：“哥……你怎么突然这样……”

“不是、你、你别突然这样啊……”

“明明之、之前那么久都不说，我让你说都不说，你现在算、算什么啊……”

江城重新搂回她，闭上眼睛：“算表白。”

表白吗……

脑中一团浆糊。

也就是说，她活着，江城也活着，跨过战乱的这些年，他们最终在新城市重逢，他还爱她，所以他们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颂希根本不敢相信。

“真的吗？不是骗我？”

“真的。不是骗你。”

“……呜。”

颂希咬牙切齿地呜咽出声。

她像是灰头土脸披风褴褛的小公主，回到早已不复存在的星球，发现玫瑰花还在玻璃罩里等她一样。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委屈。

要是早知道，未来竟然会有这样神奇的一天，当初她一定能有力气多捡几车垃圾！

这一路，真是牙都咬碎了！

颂希把脸埋在他胸口，抽噎得一抖一抖，握起拳头抡他。

“江城！”

“我真的！我好恨你啊！！！”

说完这些话，看着她，江城好像松了一口气。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那样温柔，那样平静，宛若自带一轮古老白月，照亮这座城市的永恒黑夜。

他轻轻说：“我知道。”

“而且，小希，我也一直都在想你。”

说完，江城站起身。

他回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座城市，向后微妙地退了一步。

颂希愣住，抬起头看着他。

“哥……”

话音刚落，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小心！！！”

声音撕裂在夜空。

那具身体，突然向后一翻——

她眼睁睁看着，他朝那指挥塔下、由摩天大楼组成的冰冷深渊，坠落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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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告白夜」